已列为采用我的孪生弟弟是MB(第一部已完结)心在这一刻有点痛,是悲悯还是无奈,我也说不清楚!
4/4/2007 10:18:00 AM (#464903)
我来了,带着欢乐的歌声,要给生命添加无悔的笑语!
         1.从北京到开封
我的家在哪里?!

    大雁的家是在翅膀上

    小河的家是在大海洋

    我们的家是在回忆里。

    一生

    总是要这样。

    2004年。列车抵达开封时,已经是二月六号的下午五点。

    这一天按阴历来算是腊月廿八,春节就在门口。在这个相当尊崇民俗的古老城市里,已经到处弥漫着大过年的喜庆气忿。透过车窗可以看到列车候车棚的柱子上挂满了红彤彤的标语,亲切诱人:

    “热烈欢迎开封游子回家过年”“铁道部祝君旅途平安”

    这些红的条幅在灰沉沉的天空和车棚下,像一条条喷火的赤练蛇或一串串的晒干的红辣椒,让满车厢的人眼前顿时一亮,完全忘记了十几个小时的旅途疲倦。随着不知谁的一声狂喜的喊叫“到家了”,拥挤的人群忽然陷入的令人恐惧的狂欢。有的人尖叫,有的打呼哨,有的跺脚,有的锤玻璃,甚至有的人非洲大猩猩似的将胸脯擂得蓬蓬响,一个劲地喊开封开封我爱你就像老鼠爱大米

    也许他们这会儿忘记了是谁往潘杨湖乱倒垃圾、是谁在翰园碑林随地小便、是谁在御街上敲诈勒索坑蒙拐骗,但是他们不会忘记,这里永远是他们的家;无论他们曾经怎样糟蹋过作践过这个家,但家就是家,就如同再丑陋笨拙的母亲始终是母亲一样,这是他乡所有的繁华和富足也无法与之相比拟的。相信每个人都有过这种感觉。

    我也是。我相信连同我怀里的亚宁也是一样。这一刻,我没有像其他人像要爆炸一样沸腾,心中却也异常激动难捺,因为我终究帮助亚宁完成了他的第一个遗愿。这一刻流泪的喜悦应该让亚宁知道,让他分享。

    将抱在怀里的背包打开,放在膝盖上,轻轻拉开拉链。轻抚着黑得发亮的骨灰盒,默默说:亚宁,快看,咱们回家了,快看啊亚宁,开封,你做梦都想回到的家

    但是,亚宁却不能回答我了,他只是浅笑着。风华绝代。

    他清秀的脸,被一枝镶嵌在骨灰盒表面上的纯银连体玫瑰拖嵌着,显得高贵而奢华。我轻轻用大拇指抿轼他的眼角,因为我仿佛看到他微笑的眼睛里,正有清泪慢慢渗出来。看着亚宁那双黑得不能再黑的眸子和白得不能再白的小虎牙,我已经心酸难禁,几近发狂。只是我的眼泪已经在他被推进火化炉的那一刻为他耗竭。现在我只是想要紧紧抱住他,告诉他,弟弟,我们回家,哥哥永远不再骂你不再离开你

    就在我和亚宁悄悄说话时,一件意料不到的事情发生了,差点要了我的命。

    先是不知道怎的列车一个猛减速,车厢过道上拥挤的人群全体向后仰倒。我靠着过道坐着,过道上一直站着的一个男孩子为了免于摔倒猛一转身,一手抓住我的座背,一手按到我的膝盖上单膝跪倒了。这么一甩,他脖子上悬挂的MP3长长的耳机线被甩飞,落到我盛装盒子的背包扣带间。也就是一眨眼的工夫,他从地上跳起来,当我意识到什么时已经晚了,呼啦一下,骨灰盒和被摔出去老远,而我的背包还在他的耳机线上悬挂着。

    我的亚宁!我几乎要跳起来,却一刹间彻底瘫痪了,脑海中千百种感觉一起涌上来,愤怒、忧伤、绝望、悲哀、无奈、怨恨,数也数不清,将我团团围住,像要把我唯一生存的理由给吞噬掉。

    周扬,怎么了怎么了。两三个声音挤过来,瞧样子是那个男孩子的朋友。

    扬扬,怎么了。又一张黑黑的脸拔开人群也挤过来,满是关切。

    周扬愣了一下,顾不上摘MP3耳机线上的背包,便连忙分开人群钻到过道那边的桌子底下去捡骨灰盒。我已经仰倒在座位上紧闭了双眼,我实在不忍心看到亚宁的骨灰洒落一地的景象。我想我已经虚脱或者昏厥了,不然我发誓我会跳起来掐死那个叫周扬的小子!

    对不起啊,一个很蛊惑的声音在耳边歉意地响起。那种声音,就像亚宁挺喜欢的一个歌手许巍的声音,很耐听。我知道是那个叫周扬的男孩子。

    但我不会因为他的声音像谁而原谅他,哪怕他真的是许巍也不行。天知道亚宁在我心中占多重要的位置。与其让他骨灰纷扬在车厢里,倒不如把我塞到车轮子下面让我痛快。我想我很可能这次闭上的眼睛再睁不开,假如不是一件还带着微微的体温的物件递到我手上。

    一刹间,脑海里闪电般窜过惊喜和恐慌:喜的是亚宁的盒子回来了,恐的是怕看到的是几块碎掉的骨灰盒陶片。我将眼睛闭的更紧,唇都咬麻木了,只是用手慢慢在这个东西上摩挲:四个角,六条楞,六个面,面上没有裂痕的纹路,甚至银线盘织的玫瑰和玫瑰间亚宁的遗照似乎也未曾变化。我这才慢慢睁开眼,旋即发疯似吻这个漆黑发亮的盒子,如同吻每次受伤害后的亚宁。

    我听见有人偷偷吐了口重重的气,似乎放下一颗悬着的心。

    抬起头,我看见一张苍白消瘦的脸,和亚宁一样,典型的都市男孩子那种精致的脸庞。我这才注意到,这个叫周扬的男孩子,也是那种少见的prettyboy。他的确很漂亮。一张漂亮的脸上五官错落有致,漂着一头咖啡黑的漂亮长碎发,下身一条漂亮的加宽水磨蓝划板牛仔,斜挎着一只漂亮的单肩包。我忽然感觉一阵惆怅和心疼:这个使节,我的孪生弟弟,亚宁,本也应该仰着漂亮的脸挎着漂亮的单肩包挤这趟列车回家过年的。可惜他不能够了,他漂亮的生命永远消失在那个大的都市再回不来。我能带回的,仅仅是他的一掊骨灰。但是,我却如此地渴望亚宁能如同周扬一样站在我面前,以致于,恍惚间我将周扬当成了我的亚宁。我禁不住激动地嘶哑喊一声:亚宁!

    周扬显然吃惊不小,他情不自禁向后退了退。其实最吃惊的不是周扬,不是围观上来的周扬的朋友和旅客,也不是走过来维持秩序的乘警,而是我自己。我奇怪我自己居然可以说话了。一个月来,我陷入一种不会流泪不会说话的日子里,我以为我的声音和眼泪一同为亚宁殉葬了的,原来没有。

    对不起兄弟,扬扬没碰坏您什么东西吧。周扬身边的那个黑黑高高的男孩子挤过来,抢身挡在我和周扬中间,并及时地用话语让我意识到我的失态。这时他的另外几个朋友遣散了看热闹的人群,乘警也因没有在我将骨灰盒装进背包之前赶到而没发现什么异常便悻悻离去。这时,那两个乘警边挤过人群边喊准备下车了下车了,终点站开封到了。

    没事,我说。说完只想往窗外看,不敢再看周扬和他的朋友们。我知道刚才真的很失态。

    那对不起,再见了啊。黑黑的男孩子就势拉住了周扬的手就往车门挤去,生怕我讹诈他们似的。他们另外的两个朋友,一个满脸痘痘背着吉他、一个头发卷得跟个狮子狗似的,也随着他们匆匆消失在人群中,不见了。

    我吐口气,仰在座位上,任人来人往。当旅客一阵喧哗忙碌后,绝大部分都鱼贯地向地下通道而去,列车上只剩几个女乘务员漫不经心地拖着蛇皮袋收拾桌上座下的矿泉水瓶。我却仍死死坐着。不是我不起来,是我根本没有力气再起来,连眨眨眼都费力,更别说再背着背包还要去拖那只笨皮箱。

    一个长相颇不良善的女乘务员走过来,我知道要挨骂了。一路上,就是这个女人推着不锈钢的小餐车挤来挤去卖水卖饭卖袜子,顺道卖脾气——碰上哪个不长眼的民工挡了她的去路,准会被她一句话剥夺人籍:猪!拿眼睛出气的啊你,什么破枕头烂铺盖给我丢下车去!诸如此类,不胜枚举。看来我这次也在劫难逃。而当我闭上眼等她将我羞辱够了再找两个乘警将我扔下车去时,一阵争吵和扭打的声音从车门处由远及近奔来,一片呼哧呼哧的喘息声。

    我睁开眼,周扬正好奔到我面前,随后脸膛黑黑的男孩子和另外两个人也追过来。周扬见我抬眼看他,就一把甩开他朋友的手:放开我雷子,恩,你,你为什么不下车?!

    我看着气喘吁吁的周扬,苦笑了笑:能不能帮我拖下行李,我没力气。

    现在想起来,当时的要求真的很冒昧,但是当时周扬很愉快地答应了,这一点让我很奇怪。据此后成了我的铁哥们的周扬讲,他当时见我满脸憔悴胡子邋遢两眼血红一脸死灰怕我出什么事,出于同情和歉意才返回来的。可是雷子并不想让他招惹麻烦,却没拦住他。由此可以看出周扬的倔强脾气,也可以看出,雷子是同龄人中少见的早熟者,在人情事故上颇为老道,游刃有余的。事实上,在后来我们的交往中,他在这方面表现得的确相当老辣,从而使可能发生的糟糕的事情消亡在萌芽阶段。

    不过,当时他却终究没有拗得过周扬。周扬执意要送我回家,他便和周扬以及他们的两个朋友一起,将我和周扬送到一辆出租上,并一再叮嘱周扬有事情马上打电话。周扬却一口一个没事。事实上,我们没走多远我就给周扬留个手机
点击统计:34514
4/4/2007 10:23:00 AM (#8145357)
冬眠状态通行证 凝云

级别:23
来自:(广东) 广州
诞生:12/31/2006
2.兄弟

    安宁地生活,

    是我们最大的快乐

    感谢上苍让我们

    远离了生命的脆弱百慕大

    一生一世,纵然平庸

    却可以携手迎接风雨

    白发苍苍看夕阳迷离

    2003年的4月,是最黑暗而闷热的一个月。这一月,爸妈都离开我们走了。

    众所周知,这一年的上半年SARS闹得很厉害,一时全国上下总动员防治非典,对外来及外归人员检查甚严。尤其针对从大城市回来的打工人员和学生。我们所在的龙亭区古都路街道办也设立了一系列严谨的防范规则,其中一条就是,凡是外归人员,一律隔离两个月观察。其中,我的弟弟亚宁,四月份回家参加爸爸的葬礼时被隔离到一所偏僻的小学里,一关就是两个月。期间,连妈妈的下世他也没能被允许见上一面。因为他是从北京,那个非典次高发区回来的。

    等到六月初,亚宁被释放,他又必须要回校了。他请假的日子已经一拖再拖,再不回去,就没发参加期末考试。亚宁说哥,要不我不上了,我去南方打工。那一次我第一次狠狠骂他,然后告诉他是男人的就把学上完,我一个人打工足够他读完学业。我明白,亚宁实际上是不舍得他好不容易才考上的北京电影学院的。而我无所谓了,反正没有考上自己满意的学校,又拿不出高额的选校自费款,在02年亚宁考上影视后我便去郑州打工了。如今爸妈都不在了,我们唯一的一个大叔住在乡下,因为某些原因和我们似亲非亲甚至憎恨我们。身为哥哥,我只能挑起家里的重担。

    亚宁临走时说,哥,你把家里安置妥当了就来北京吧,我帮你找活干,我想天天看到你,你知道我就剩你一个亲人了。

    于是,在亚宁走后的第三周,我回位于开封的一个郊县的老家,为爸妈新新的坟头添把土,便收拾了行李锁了门,告别了杜叔杜姨,一个人北上。

    我还记得我到达北京西站是夜里十一点,天下着小雨。

    我那时还没有手机,亚宁便用最原始的方式来接我。他举着一个一米多长的大硬纸板,白纸黑字写着的“玉宁好哥哥”几个字,和电影里演的七八十年代的情景差不多。这种招摇的的方式引来不少的目光,当然也包括我。于是,我一眼便看到他了。

    亚宁在看到我那一刻,几乎疯了似的,一把丢掉纸板朝我冲过来,猛地将我抱起来大喊大叫:哥,我的好哥哥亲哥哥亲也亲不完的哥哥。

    我也很高兴,因为他能恢复到他的快乐的模样,是我最希望的。我可不想看到他整天愁眉苦脸。至于所有的黯然的记忆,我一个人背负就足够了。

    等他闹够了,我才笑着轻轻拍他的脸:亚宁,放我下来,人家都笑呢!

    亚宁却一板脸:偏不!你刚才叫我什么,你怎么不和在家那样叫我小名?!

    我笑着说你都这么大了,那个名字真的不好听呢!

    他却固执不已:我再大,在你面前还总是小的。他真像一块顽石,一块裹着晶莹滑润的美玉的石。无奈之下我只好一字一顿地亲切地叫他:

    臭臭。

    什么?!和亚宁一起来的那个男孩子扑哧一下笑岔了,上气不接下气地笑着问:亚,亚宁,你还有这样,哈哈,这样一个名字啊。哈哈哈哈。

    这才是我的好哥哥呢,亚宁说着放我下来,然后向那个狂笑不已的男孩子说:威哥你不知道,小时侯晚上我睡觉老不洗脚,哥哥才给我起这么个名字,来来,认识一下,这是我哥哥,好哥哥,双胞胎的亲哥哥

    那个男孩子才止住了笑,腰板一挺,将手一挥:得了得了别贫了,早看出来了。然后他伸出手:宁哥好,我叫昊威,你叫我阿威好了。说着,眉毛一跳一跳地。我这才注意到那个男孩子的长相,一张脸看上去不过十八九岁,身材却十分魁伟,是个典型宽肩细腰型的美男子。他虽然没有亚宁的清秀任性,却是最时尚的都市美男,粗犷而不失体贴,热情而不失冷静。后来的事实证明,他的从容与体贴与亚宁的急噪好动形成了冰与火的对比。

    我们彼此得体地握了手,寒暄几句。亚宁将我和阿威一手一个搂住说:恩,我的两个好哥哥。然后,亚宁建议去带我吃麦当劳,阿威却说空腹坐车这么长时间,吃那些多糖的东西不好,应该去吃烤鸭,能大量补充能量。而不远处就有一家全聚德分店。

    俩人争执了半天,还是亚宁乖乖妥协了。饭间,我知道了阿威原来是亚宁的师兄,高亚宁一届,01级表演系的高才生,目前与亚宁在海淀区租一套院子住,离学校不远。饭后打车回去,亚宁喝了点啤酒,有点高了,一路上亚宁兴奋得不能自已,跟个麻雀似唧唧喳喳。

    亚宁和阿威租的是一所老四合院的三间倒南房,在一条很偏僻的小胡同里。车灯一打,可以看见胡同的墙壁上碧油油地生满了苔藓。胡同里还有好长的一段路,车子进不去,阿威我让我带着东西,他拖着已经醉倒了的亚宁。亚宁一进屋就卧倒在沙发上沉沉睡去,像只猫。

    我略略打量一下,房子是二室一厅。布置极其简单,客厅一对半旧的斜纹布沙发,一张旧大理石桌,一台创维电视,门后摆着两盆文竹,一只白猫伏在桌脚酣睡。

    阿威喘口气,拉开一罐红枣可乐递过来。我接了,喝了一口,看着亚宁憨态可鞠的睡相,禁不住乐了。阿威在我对面坐了,搓了搓手,咽口唾沫:哥

    恩?我看出他有话要说,便笑了笑等他话。这下他反而扭捏起来,脸上满是不自在,却又不说了。末了,他挠挠头说:你们还真的挺像的啊。

    我知道他在偏离话题,顾左右而言他。当下也不好多问,就没放心上。又过了好一会,他才恢复了原态,说:哥你早点休息吧,你睡亚宁的房间吧,我和亚宁睡我那里。却听见亚宁咕囔着,含糊不请地说:我要和哥哥睡

    阿威就笑了笑,将空调调到最适合温度,然后一个人回卧室去了。

    刚去那几天,正赶上亚宁考试。由于耽误的课程太多,亚宁不得不搬着各样的大部头电影理论整夜整夜地看,每每熬到凌晨四五点才会眯一会儿。亚宁是个心强的孩子,他不满足及格,他要最优秀。那么,他就必须付出相应的代价。

    阿威则一直在忙他的论文。毕竟大三了,他既要忙最后的学业,又要忙着四处试镜拍广告物色公司签约。我则清闲地不得了。除了给亚宁他们作作饭收拾一下房子,没有什么事情作。六月末七月初的北京躁热到不行,也没心思到处走。当亚宁和阿威不在家时,我便伺弄小猫,或者看影碟。我肯定我从没看电影看得那么过瘾过。整天没事一个劲看,反正阿威的碟子看也看不完,从《欲望号街车》到《鳗鱼》,从《日瓦戈医生》到《美丽心灵》,从《魂断蓝桥》到《教父》,很多看过的、没看过的、听过的、没听过的电影都看了个遍。亚宁还说哥,你想看什么尽管给我说我给你搞。天!连着看了一星期我都快看吐了去。

    六月份的最后一天,亚宁终于考完了,阿威也似乎刚好有空。晚饭间亚宁提议从明天开始来个疯狂旅游周,阿威表示支持,当即拍板明天早上去天安门看升国旗。还说明天就是建党节,去看看有什么特殊仪式没有。

    那个清晨五点半,等我们赶到时已经晚了。那天观旗的人特别多,以致于我们站在密密麻麻的人群外,只能看见红旗沿着旗杆慢慢往上爬,没能瞧见国旗仪卫队的整齐步伐。直到看到升旗结束,人群淅沥糊涂散去,亚宁才耸了耸鼻子骂了句脏话。

    我知道亚宁是怕我没看到不高兴,便安慰他说没事的以后机会还多着呢,再说能来看看天安门我已经很高兴了。亚宁有些丧气地只埋怨都怪阿威洗刷太慢耽误工夫。阿威却不和他计较,一个劲嘿嘿直笑。

    我们围着金水桥转了转,看了看华表,天开始热起来,才打算要回。才一会工夫,天却似乎却要下雨了,刚才同国旗一起升起的第一缕阳光不知道躲到哪里去了。广场上也没有什么活动,只有不太多的几个闲人和观光的老外,几个卖北京市旅游交通地图的小贩。广场的地板砖还是五六十年代的老砖,已经有不少断裂凹损,所有远远近近可以看见有老匠工在操着简陋的工具不紧不慢地启砖。从容不迫。

    中午时分,雨下来了,而是非常得大。刷刷刷刷疯了似的。

    我们正好赶回家,却也被淋了个湿透。因为四和院在胡同深处,胡同里车子进不来,一下雨更酷了,凹凸不平的砖地上还有灌满泥浆的坑洼,我们只好上顶暴雨下踩黄泉,拎着大包小包的东西往家冲。

    我不得不再次欣赏一下我们所住的三间南房。布置真的十分合理。中间是客厅,一门是古旧的镂花木门
4/4/2007 10:25:00 AM (#8145374)
冬眠状态通行证 凝云

级别:23
来自:(广东) 广州
诞生:12/31/2006
3.雪在烧

    看不清谁在燃烧

    谁在舞蹈。

    黄河岸,枯蒿滩

    难觅候鸟。

    大地烦乱斑驳的心事

    给纷扬的妖娆掩去了。

    听了杜叔的话,我留在杜叔家里过年。一觉醒来已是次日中午,因为有了充足的睡眠和食物,身子力气大有恢复。午餐是杜叔蒸的粉肉。杜叔在餐桌上边吃边问我以后有什么打算,我说,等这边收拾完了,房子交掉,就出去打工去,一个人吃饱,全家不饿。

    杜叔皱着眉头说不像个好主意,你多大了,再跑几年连个窝都搭不起来。

    我苦笑了笑。我何尝不想作个爸爸一样的人,娇妻爱子,立足菊城。可爸爸的下场我比谁都清楚,不就是因为他不会写太平盛世的文章、不会说谄妖媚俗的话么?!就因在一篇文章里替退伍伤残军人说句话,就遭到劝要的攻击直至妻亡子散!貌似幸福安康的日子被悄悄扼杀在《好日子》和《走进新时代》的歌功颂德的优美旋律中。

    末了,杜叔叹口气说也罢,走吧,走了一干二净,反正我们也要走了。

    他顿了顿:我被调到尉氏县境内的涡河水闸上去了,虽是穷乡僻壤,却好落个清白。哎,对了,吃完了去和你阿姨一块去外头再置办点年货,值当凑凑热闹散散心,今天年三十呢,街上肯定热闹。

    我便回卧室,打开从北京带回来的皮箱,翻出自己的诺基亚。那是个天蓝色的双翻盖机子,还是阿威陪我买的。从北京回来的时候,它就和亚宁那款摩托罗拉一块被封进箱子里了。箱子里和手机在一块的,还有亚宁心爱的三星MP3。亚宁似乎很喜欢那种银白色,因为他的手机和MP3以及好多东西都是素净华贵的银白色,这可能与他的或多或少的心理洁癖有关。虽然他个人生活有时挺糟糕,但我肯定他的精神世界绝对高贵,因为他对兰波、卡夫卡、猫王、米兰·昆德拉甚至别人很少记得的毛姆都很偏爱,于是他的生命就像刀锋上闪过的银白色的寒光,华贵而凛冽,一闪即逝。

    在我给自己的手机换电池开机时,才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欢欢已经站在我的身后,像只幽灵猫一样无声无息。其实我们都看出来了,自从她知道了亚宁的去世后,神色开始恍惚,说话也是前言不搭后语。这会儿,她慢慢将手伸向亚宁的手机,慢慢抓了起来。她的手相当地嶙峋,原来的她并不是很骨感的女孩,而是非常地胖,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她开始拼命地减肥,减成了现在的一把骨头架子。不过这种木乃伊似的女孩子正赶上时代的审美潮流,也不枉了这样一个谗猫常年禁食奶酪糖果巧克力甚至冰淇淋。

    喜欢就拿去吧,我说:这是你亚宁哥的。

    你怎么能随便拿亚宁哥的遗物随便送人呢,太过分了你!她忽然神经质地冲我大喊,却又紧紧攥着那部摩托罗拉飞快地奔回她的卧室,啪的一下,门在她身后重重摔上。

    杜姨说大宁别理你妹妹,她疯疯癫癫的,咱们去大梁门商场逛逛去;顺路去延庆观烧柱香,把咱以往的所有晦气都烧掉去!

    我一边应着一边装电池。甫一开机,十几条信息跳出来,差点没把手机震爆。大致看一下,几乎都是亚宁生前的哥们儿毛毛、大伟和蝈蝈几个人发的问候旅途愉快的。看到最后两条,是陌生的号码,合起来信息全文如下:

    “玉宁,我周扬,到家了吗?我猜你一觉醒来应该是腊月二十九下午三点钟对吗!我每次从北京回来都会睡到这个时间的。呵呵。快快收拾一下,晚上我在皇都路的千琴剧院门口等你,有丰厚的礼物送给你哦。对了,晚上七点半,不见不散。”

    周扬?周扬?腊月二十九?晚上七点半?不见不散?

    当我努力搜索脑海中的记忆碎片拼接起来时,自己给自己吓了一跳。我问杜姨今天是大年三十吗,杜姨笑了笑嗔道当然了,这孩子怎么了这是你叔叔刚说过的。

    我马上拨通了这个号码,过了好一阵子才有个鼻音很重的声音迷迷糊糊喂了一声。我说我是玉宁。那边喃喃重复了一下我的名字,然后马上大叫起来:不够意思啊哥们儿,你昨天怎么不回我信息!

    那声音现在听上去一点也不像许巍了,倒似阿杜或者杨坤一般嘶哑。我正想问怎么回事,却听见一个女人的声音冷冷传来:对不起,少爷正感冒,雷少爷交代过了,这两天谁也不能打搅。我听见周扬在那边沙哑着声音喊平姨平姨你把电话给我,然后,啪的一下,电话挂断了。再打已经关机。

    大梁门市场有两条主街,一条是比较平民化的,鸡鸭菜类水果百货小吃都有,另一条是贵族似的,街道两旁安静地伫立着华伦·天奴、香奈儿等专卖店和几家娱乐场所。但不论哪条街,街面上都满是红通通的大红灯笼和红条幅,更有为招徕顾客而疯狂降价的优惠广告牌,招招摇摇地一层楼那么高。

    杜姨基本上没有买什么东西,我知道她也就是想拉我出来散散心而已。当我们逛到有点累时,我说阿姨,咱们回吧。

    杜姨说也好,那咱给你买条牛仔裤就回去。我明白,杜姨和妈妈一样,是个高雅却朴素的女人,很少去买名牌。可今天她却一反常态地非要拉我去“Lee”牛仔专卖店。我明白,在那里头,没有下三四百的衣服。但杜姨表现得很坚决,我也只好恭敬不如从命。

    在试衣镜前,杜姨像我的妈妈那样替我拉拉裤脚,卡卡腰围,神色很是精细。我从镜子里看到的杜姨已经不再是记忆里那个美丽的年轻的女人。还记得小的时候,爸妈带我们去看一场省级的民乐演奏会,当水银灯从高高的体育场的天花板倾洒下一柱银光时,我一眼就看见盘着螺髻、身裹银白色高领旗袍的杜姨,她像传说中美丽的仙子,面前摆着一盘蝴蝶样式的扬琴。她闲雅地体拈竹板,敲击出一串串清脆的流水一般的旋律。

    如今她老了,在我身边显得有点佝偻。我看着比我还矮着半头的杜姨和她鬓边掩不住的白发、以及鱼尾纹纵横的脸,心中一阵莫名的酸楚。

    杜姨没有察觉到我的神情,还在从我肩侧往镜子里看,一个劲地夸好看,说,身段好了穿什么都好看。付帐时,当收银员小姐盈盈吐出“四百九十元”时,我看到杜姨眼中掠过一丝遮掩不住的惊讶。可她还是很坚决地拉开她那个三十块钱一个的旧的人造革坤包。

    当我们正要离开时,我看见了两个似曾相识的人。一个满脸青春痘,另一个头发卷得像狮子狗。他们一路说笑走进来并和我擦肩而过时,我才想起来他们就是在火车上与周扬在一块的朋友。我回头看他们,他们似乎也意识到了什么,不约而同地扭头道:

    是你!

    青春痘马上有点生气的样子,不顾店员和杜姨的惊讶,冲动地冲我吼:张玉宁,你丫够绝的,昨晚害得周扬在戏院门口白白等了你半夜。

    卷头发见我一脸迷茫,便拉住怒不可遏的青春痘,冲我问:你是不是张玉宁。我看着他,点了点头。

    那好,他对青春痘说:彦辉,你冷静一下,让我跟他说。

    经过那个叫陈陈的卷头发的讲述我知道了,原来昨天晚上,是周扬的女友主演的豫剧《香魂女》除夕专场,周扬专门邀请了几个哥们来捧场,其中就有我。可他一直不见我来,便让陈陈他们先进去,自己一个人站在剧院门口等,一直到十点半。历经三个钟头的戏剧杀场时,他还在那里站着,回家就发烧,三十九度五。嘴上满是泡子。

    彦辉脖子上青筋暴跳,梗着脖子喊:你丫不知道周扬那小子的死脾气啊你,等你你都不来,冻死他你就好受了?!

    我看不得他冲我大喊大叫,正想说周扬死活和我有什么关系这句话来反驳他时,却发现怎么也说不出来。我对杜姨说咱走吧,叔叔还在家里等着呢。杜姨问周扬是谁啊。我已经跨出店门:一个陌生人。

    整个春节过的还行,和杜叔杜姨一家在一起,包饺子,吃年夜饭,看春节联欢晚会。年初一,踩着铺地的大雪去逛庙会,逛清明上河园,到大相国寺祈福。

    初一这天下午,雪下的特别的大,纷纷扬扬的。在相国寺的偏殿,杜叔和副主持空慧禅师道别,说年后就要离开开封,调离到乡下去了。空慧禅师也是个很发福的中年人,据杜姨说,空慧禅师是杜叔大学的同学,因年轻时被情感所累不勘忍受便忿而出家,倒因此看透红尘修成了正果。于小乘佛法颇有心得,在目前的佛教界享誉甚高。

    按理说,空慧禅师是杜叔的大学同学,而杜叔和妈妈也是大学同学,那么空慧禅师也应该和妈妈是同学的。但是我从没有听妈妈提起过,今天跟杜叔来相国寺才第一次知道他们三人原来是同学。我问杜姨她可认识我妈妈,杜姨笑而不答。

    当空慧禅师知道杜叔
4/4/2007 10:27:00 AM (#8145384)
冬眠状态通行证 凝云

级别:23
来自:(广东) 广州
诞生:12/31/2006
4.冷眼

    逃避不了那种纷扰

    就只有抱着臂

    以种拒绝的姿态

    看生命的折腾。

    缁华顿改,昔年红妆

    也已经成了一种仰望的遥不可急。

    经白衣介绍,我到了刘涛的“天鹅饭店”工作。在天鹅里,是十分单调乏味的。但对于我来说,却是十分充实。

    老板刘涛应允了我第一个月工资八百块,三个月后增加到一千五。分红另计。我粗略算了一下,如果真拿一千五以上,我本身花不到什么钱,那么把钱全部攒下来,足以对付得住亚宁每年万把块的学费;而亚宁自己的奖学金和他给人拍广告的外快则可以顾上他的伙食费用。每每想到这里,我的心就很受安慰,因为能把亚宁供应成材,是我这一生最大的心愿了。我是他现在唯一的亲人和依靠,我必须对他负起责任。

    站在饭店二楼的简单卧室里,透窗向西看,是尘土飞扬的建筑工地。轰轰隆隆的卷扬机和拌水泥机声让我感觉到人生就是不停工作、不断的付出,以及付出多少才能收获多少的淳朴理念。也许是我干活卖力的缘故,虽然刘涛并不指派给我太多的活,但我是看见活就去努力地干,因此博得刘涛对我的赏识。半个月来工资已经连涨三次,月底第一次薪水连基本工资带提成,竟然突破了两千。

    发工资那天我自己是十分的兴奋,但另外三个员工似乎并不太高兴。姑且称他们甲乙丙。甲乙丙不是那种嫌钱少的不高兴,似乎是对这千把块钱压根没有放在眼里的无所谓的样子。刘涛请我们四个员工吃饭,饭桌上,他将钱码在我面前。我说谢谢刘老板。刘涛边开啤酒边说:以后你们谁都不许再叫我老板,叫涛哥就行。你们几个都是少见的好兄弟,来,咱痛痛快快喝一场,不醉不睡的啊。

    几个人就喝到一处。我酒力不敌,勉强喝点就拒绝再喝。甲乙丙三人十分聪明,谁都不敢和涛哥对阵,就连起来轮流和他干碰,最叫狠的是小丙,他趁着涛哥喝得七八层时,竟然趁他不备,往啤酒瓶里掺白酒。然后他们三个喝的还是啤酒,涛哥喝的是白酒加啤酒,最容易让人过量的喝法。最终在同心合力下,终于将涛哥放倒。甲乙丙喝得也差不多了,纷纷离去,把我和涛哥丢在那里。

    我把烂醉如泥的涛哥拖回他的卧室。他的卧室在饭店的地下室里,之前我是从来没有进去过的。当我推开卧室的门时,不禁惊得呆了。原来,这么龌龊的小饭店内,竟然有这么奢华的房间。红木的家具和高档的真皮沙发以及枝状吊灯,让人眼花缭乱;暧昧的红色床头灯开着,满屋子的红影,晃如闯进皇宫一般。

    涛哥真的喝多了,他趴在一张镶银环的玻璃几上吐了满桌狼籍。等我将玻璃几上收拾干净了,又将他安置到床上,要离开时,他却从床上挣起来抓住我的手央求道:亚宁,亚宁别走了吧答应涛哥。

    我说涛哥你醉了我不是亚宁,我是玉宁。他才手一松,头一歪,沉沉睡去。等我回到自己的卧室时已经是夜里十一点。把空调开到最大制冷档还是热得受不了。更糟糕的是还没冲完凉,忽然却又停电了,连地面工地上也是漆黑一团,与平时夜里工地上雪亮的照明场面大是不同。一断电,刹时觉得热浪在黑暗里从四面八方拥挤过来。刚穿上的短裤马上被热汗塌透,湿淋淋地粘在臀上,又湿又热又闷,像裹了块带血的热兽皮。热得实在受不了了,忽然想起来,楼顶的阳台上倒是一个好去处,这会儿那里肯定有凉气。

    这是座三层的小楼。楼顶有个鸽子棚,热烘烘的粪馊味和羽臭味一阵阵地排山倒海。可是这里总比在房间里蒸着好受。当我上去,店里其他的三个店员甲乙丙已经在上面了。在黑夜里他们谈着话,我正要上去和他们打招呼,忽然因他们的谈话内容而不敢上去了。站在楼梯上,露出半个头,僵在那里。

    他们在闷热的黑暗里抽着烟,烟光一明一灭,我看见小甲的脸色十分难看,只听他说:瞎子都看出来了,涛哥还是对亚宁那小子上心,不然不会对他哥那么高看!涛哥得不住亚宁,看来要想方设法把玉宁搞到床上去。我说咱哥几个要是不把玉宁整倒,往后咱几个就别想从涛哥这得一丁点的好处!

    小乙插了一嘴:我看亚宁他哥不像是咱们圈子里的,和亚宁那烂货好像还不一样嘞,我看涛哥这回未必能得手。能得手他刚才还会放玉宁回去?

    小丙嗓门尖尖的,说起话来,听上去酸酸的:切!有咱几个,涛哥还想着那个烂货,真实丫就没把咱哥仨当人看——放在场子里咱哪个不是红牌?巴巴跑到这兔不拉屎的地方陪他他还不知足呢,切!

    他们说的什么我没有全部听懂,却能听出个好歹话来。正当我准备转身下去时,有人在我背后轻轻拍一下我的肩,吓得我险些叫出来。那人轻轻嘘了声,也静静立在楼梯上听他们嚼舌根。我能肯定那是涛哥,因为他身上那股刺鼻的酒精味。我只是奇怪,涛哥不是醉得不省人事了么。

    小丙嘿嘿笑了笑说:估计一会儿涛哥还得找咱,刚才我往涛哥酒里面放了点药,他既然不要玉宁,药劲上来,他不还得找咱呀!嘿嘿。小乙也嘿嘿干笑了两声说:我说涛哥装的也蛮像的,明明想勾引人家玉宁,还装得大醉,提前支开咱,结果怎么样,心计白费了不是,哈哈小甲忙说你小声点估计玉宁这会还没睡

    就在这时,涛哥身上的手机不是时候地响起来,小丙尖叫着掐灭烟头。涛哥啪的一下把手机重重摔在水泥的楼梯上。他敲敲楼梯的钢管扶手,冷冷说:

    “都给我他妈的滚下来。”

    小甲他们三个不知怎的就调走了,我也不知道去了哪里。随即,店里面又进来三个店员。他们从气质和打扮上来看都不像打工仔,倒更像公司的白领或者大学生,因为他们身上和甲乙丙一样有着很好的气质,譬如不怕生人、遇事从容不迫、善于言谈和少许的清高,这是打工仔怎么也学不来的。给我印象最深的是其中一个叫小五的。

    小五是个记忆超强的男孩子,不论有多少顾客,不论报多少菜,他都没有出过乱子。他最绝的还是算帐从来不用计算机的,据说他从小就练习珠心算,是个神童似的人物。只是他和我极其合不来,因为上次因为我而被赶走的小丙,是他的一个好朋友。

    我们开始只是互相不对脾气,后来矛盾开始激化。我不想惹事生非,但是抵挡不住他的刻意挑衅。终于在那次,矛盾全面爆发。那是一次我给客人上菜时,在收银台里面的小五似乎无意伸了伸腿,将我绊了个趔趄。我手中的胖头鱼汤便点滴不漏地泼洒在一个胖秃子头上。这个秃子曾有几次将我当成亚宁还动手动脚的给我骂过,这次他终于得了逞,跳起来杀猪般地叫。这时,小五才风姿万千地从台里走出来,向客人又是陪不是又是道歉,还连连埋怨我不小心。等涛哥赶过来时,没有人不当面夸小五。

    真会演戏!我明白这种风度翩翩和诡诈心计的有机结合我是学不来的,便主动向涛哥辞职。涛哥也不甚挽留,却给推荐另外一份工作:去西郊的“夕阳农场”帮邱小玉种菜。工资还由他发,条件是每个周六带小玉一起回来吃晚饭。

    见到小玉时,我已经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土人”了。毕竟徒步走了三四里的尘土飞扬的土路,时不时还被从身边飞驰而过的运砖和沙土的大卡车扬一身一脸的灰。站在六号棚外喊了一声,就有一个女孩子钻出来,一双眼睛很明亮,头上裹着一条毛巾,长长的刘海湿漉漉地贴在脸上。乍看之下,和那些农村的女孩子没什么两样,只是眉目间多了一些灵动和精致。

    她看见我,愣了一下:亚宁!

    然后就跑上来,把一个湿热的身子投到我怀里。当她的手缠住我的头时,我感觉到一种从未有过的感觉,像触电一样,一种酸麻一下子从指尖窜到心脏。

    亚宁,你哥哥不是要来么,他人呢?!小玉两支胳膊围住我脖子,娇嗔地撒娇,一张脸把我的头发拱成了鸡窝:看看你剪的这个偏分发型,难看死了,以前那种长碎发多正点啊。

    过了好一阵子我才喘过气来,心还是跳得很厉害。我动了动唇,费了好大的力气才挤出来一句话:小,小玉你误会了,亚宁是我弟弟,我是玉宁。

    小玉像捧了块热石头似地忙放了手,站在我面前仔仔细细又看了一遍才不好意思地笑了:你们兄弟俩长得还真像——我说刘涛怎么不开车送你过来,看你给扬的这身土。

    我说涛哥去进城了。小玉才笑着说算了啦,回家冲个凉吧,一路上灰头土脸地怪脏的,这条路正修路,难为你步行过来。

    “夕阳农场”对着大门是七十亩的菜地,后面是五个渔塘,渔塘西面是两排的双层小楼,听小玉介绍是职工宿舍和仓库;接邻职工楼是牲畜园。渔塘东边是一幢小别墅,红红的,小小的,给一道乳白色的铁栏杆围着,像法国南部的风景画。

    穿过渔塘的柳堤时,不少坐着垂钓的人都同小玉打招呼。那些人看上去不像农场的
4/4/2007 10:29:00 AM (#8145391)
冬眠状态通行证 凝云

级别:23
来自:(广东) 广州
诞生:12/31/2006
5.长夜未央人未眠

    夜的漆黑中我们相峙立着

    在寒冷中,凝成玻璃的影子。

    死还遥远,生却迷茫

    什么生死相许,不过是你我

    游戏时的一句玩笑

    有时候不得不承认,认识一个朋友是很偶然很戏剧化的事情。譬如后来我将我在火车上遇上周扬的事情讲给一个很铁的哥们听时,他表示太难以置信。他有充分的理由。他说,周扬是那样一个富家子弟,纵使他打翻你的骨灰盒也没有必要对你这么关心啊。他为什么非要送你回家,为什么在女友演出时在剧院门口等你三四个小时,我想不通,你不会告诉我是因为他善良吧。

    其实莫说他,就连我自己也不知道,他为什么会对我这么一个陌生人这么费神。只是我们莫名其妙地就认识了,而且成了一见如故的哥们儿。在大相国寺借宿的那晚,当他知道我也在相国寺时,他便央求了主管夜律的戒律僧打开偏门,从香客房直穿过廊,往我居住的后禅院而来。雪片纷纷,在门外坠落。

    当我看见他的那一刻,哑然失笑。他周身上下给一床厚毛毯裹个严严实实,只留一双黑亮的眼睛骨碌碌乱转,脸上的表情一点也看不到。他身后跟着那个个子高高的男孩雷子。雷子脸庞黑黑的,却看上去很真挚。

    雷子替周扬揭去毛毯,抖了抖上面的雪。周扬一张脸因为高烧而呈现一种胭脂红。他激动地鼻翼鼓鼓的。

    玉宁哥,他叫。

    我笑了:你乱叫什么啊,谁是你哥,你小子见谁都这么滥情啊!

    他孩子似急得说不出话来,我看见雷子有点恼怒的样子,便对拉住周扬的手让他坐到我身边:干嘛当真,给你开玩笑呢!

    他却又孩子似地咧嘴笑了。

    那一夜,我们围坐在秋明的矮塌上,每人披了一条被褥说了一夜的闲话,一直到天亮。就这样,大年初一的夜,我们在晨钟暮鼓的大相国寺度过。当东方的黎明映出寺院屋顶的鸱角和骑凤仙人的轮廓时,周扬才坐着睡着了。雷子又用那条毛毯把他裹了,轻轻抱起来回去了,像抱一个婴儿那么认真。经过半夜的长谈我发现,雷子人是很不错的,只是对周扬太用心了,总怕他受到别人的伤害,他恨不能生出一双翅膀来严严密密地盖住他。他几乎对周扬身边的任何一个人提防。当然对我也不例外。

    初二,杜叔接我回去时,和杜叔一起去空慧禅师的禅房和他道别。我却不敢再抬头看他。这和昨天初见他时的感觉甚是不同。我永远不会忘记他昨天告诉我的那个关于妈妈的秘密,使得我极恨他又不愿意恨他。因为我不相信那是真的,一旦我恨他就说明我已经承认了他说的是事实。我不相信,我逼迫自己不去恨他。

    我问他亚宁的骨灰要怎么安置。他淡淡说今早作晨课时一个黑黑的男孩子问过同样的问题了。我知道那应该是雷子代周扬来问的。原来他们说的资深的法师就是空慧。

    空慧脸上的肥肉动了动,淡淡地说:人之生死无序,灵魂或堕如三道或上达至境,肉体不过是一具空壳罢了。亚宁要骨灰洒在黄河滩,将自己归于虚无固然好,但对于人之常情还是走常规的路子吧。亚宁是个罪孽深重的孩子,若不及时超度必堕入永不轮回的饿鬼道,我会为他念一个月的《光明经》超度。至于骨灰的事情,还是让他睡在你父母的身边吧。

    我问他:宇宙难道真的有佛么,如果有,你我将来在极乐净土又算什么关系呢。

    他抬头看了好大一会天花板,才缓缓说:佛生于心,玉宁。这十几年来,我一直不肯解脱执着才惹来烦恼,今天终于有了了解了。他又转首对杜叔杜姨说:你们一直帮老僧了结这个心愿,现在乔慧和张轩居士都已经仙去,孩子我也见到了,还有什么可留恋的呢。所有的事情我都给玉宁讲过了的,要爱要恨,那在他自己了,于我方外之人瓜葛不大了。不日我将去浙江佛学院授教,可能会在那里呆几年,诸位各自保重罢。

    我转身看了看杜叔杜姨,忽然发现好恨他们。是他们将我骗到相国寺来和空慧想见,让空慧硬塞给我一个荒谬的陈年往事。杜姨拉了拉我的手说:大宁,倘若你爸爸妈妈还在世,我和你叔叔断然不会这么多事让你知道真相,只是现在你没了一个亲人,我们让你见见空慧大师也是为你好,毕竟他是你的

    你不要说了,我不要听。我捂了耳朵,跑出禅房,却听见清清楚楚一声叹息。站在天井中,仰脸看天,忽然觉得心出奇地空,像被谁掏去了一般。这种感觉只出现过一次,就是看着亚宁离开我的时候。我相信,不论是谁,忽然间被告知一个这样的所谓的真相都会惊怒,甚至会好想杀人。

    往来熙攘的香客从我身边走过,一个个好奇地看着这个一直一直一直看天的孩子。我却麻木成了一段木头,我身边的香客成了风中的走石。我发誓我会永生命扼杀这段所谓的真相,因为我是如此敬佩和热爱我的爸爸妈妈,我不能容忍他们在去世后还对他们亵渎。即使是真有这么回事情,爸妈不告诉我,必定有他们的苦衷,我就无须知道。我为什么要被别人牵着去揭他们的伤疤呢。

    我想哭却没有了眼泪,只是心酸的很。伸出冰冷的手揉了揉脸,吸一下鼻子,定了定神告诉自己:玉宁,在这个二十一世纪的城市里,压根就没有什么大相国寺,没有空慧没有所谓的隐情秘密,这一切都是一个梦,醒来就全没有了你不要当真。快回去吧,回乡下把亚宁的骨灰葬在爸妈的身边。快走吧,不要回头,快点吧快点吧快点吧!

    坐在回老家的中巴上,想象着老家的模样时,忽然一阵揪心,像被揭开了心中最深处的伤疤。小民楼的第二层,黑狗屁屁,砖坯林立的窑场,静得幽怨的小河流,浓密地发黑的哀伤的白桦林,像满屉馒头似的祖坟坟包,飞着斑鸠和鸽子的永远有种美丽的蓝的天空。这些久违的童年记忆在乡间的公路上,一下子变清晰了。我甚至可以看见堂兄羽林在水中挣扎的样子:水面给他扑腾出的大片大片雪白的水花,最终变成一串串缓慢的小水泡,沉下去的羽林慢慢浮上来,像一条翻着白肚皮的墨鱼浮在太阳之下水面之上。

    我眼前仿佛接着浮现那个疯狂的夏季:玉米地像茂密的森林笼罩着祖坟,大叔听到噩耗后从大阳摩托上摔下来,腿上烫出一排排的油亮的水疱;大婶的哭声在疯长的玉米地里盘旋。那个让人眩晕的烈夏,白花花的太阳要把人心烤焦烤透烤绝望。我还记得那个夏日的午后,埋葬了羽林后,妈妈哭着走出大叔的院子,因为大婶要妈妈还她一个儿子。大婶唯一的一个儿子,羽林,因为揪落水的亚宁而溺亡了。

    大婶的话很坚决,虽然大叔狠狠地一下一下将她的嘴打出了血,她还是喷着血沫子喊:老二啊,老二媳妇,落水的是你儿子凭什么让俺儿子抵命啊!你赔俺羽林,你们赔俺羽林!他爹啊,羽林他爹啊,为啥老二家俩小子都没事偏偏就咱这一个儿没了呢,你说,你说咱羽林咋就这么犯贱去捞人家把自各搭进去了呢你说,你倒是说啊!

    大叔的手停在半空中,颤抖着便落不下去。他甩开抱着他的腿撒泼的大婶,冲爸爸妈妈喊:滚吧赶紧滚吧,以后不用再回来除非到死!

    我往车窗外看了看,雪覆盖着大地,一大片一大片的雪白。

    摸出一张面巾纸,揉揉热胀的太阳穴。我不直到十年后的大叔大婶会是什么样子,会不会原谅我们。前年爸爸妈妈去世回乡安葬时,也没有见到他们的身影,想来他们还是不肯原谅我们的自私。这次我是决定要见他们的了,到现在这个状况,我们也该有个了结了:羽林为救亚宁而死,现在亚宁也死了,爸妈也死了,打死还不分一家亲呢,所有和宿债有关的人都已经不在了,现在也该有个交代了。

    车到通许县的张洼,我抱着盛放亚宁骨灰盒的背包,拎着一大堆杜叔杜姨给买了让送给大叔大婶的年礼下车。再次踏上这片挥洒过童年欢乐的热土,心里面竟然空的狠。

    向似曾相识的村庄走去,一两条追逐的瘦狗从身边跑过,几个模糊的身影在雪地的坟头间晃动;一阵阵的鞭炮声和一缕缕的黄表纸的青烟渲点着鬼日的哀伤气氛。在我们老家这里,年初二走亲访友,初三则走死亲访死友,称为鬼日。今儿正初三,想必已经有无数的魂灵在坟茔的上空飘,眼巴巴地等着自己的亲人来送纸钱。

    快到村口时,我看见一个有点面熟的女人,她拎着一刀黄纸和一串鞭炮,在田间未被踩开路眼的雪地里慢慢走着,一个睡熟的婴儿在她的背上用旧的布条捆着。婴儿看上去有一岁多的光景,一颗戴着小老虎帽的小脑袋,在母亲的背后摇啊摇的。

    月芽!我试着喊了一声。

    她立住脚,慢慢转过身来,蓬乱的头发下一双眼神很浑浊很杂乱。她盯了我一会儿,忽然眼睛一亮,怯生生叫了一声:玉哥哥?

    见我点了点头,她忽然哇的一下哭出来。我想安慰她点什么却不知道从何说起,只是拍了拍她的肩膀说月芽月芽。
4/5/2007 11:21:00 PM (#8155883)
等著看 这是来自 124.8.***.*** 的匿名网友
還有呢
4/6/2007 4:47:00 AM (#8157356)
漫鱼 该角色已不存在

最真挚最美丽的字眼
宣布最悲惨最绝望的判决
用全身心的爱
去爱一个最不该爱的人
活着承受身败名裂的痛苦
心死人亡
4/9/2007 2:53:00 PM (#8179050)
冬眠状态通行证 男人三十

级别:14
来自:(广东) 广州
诞生:3/9/2007
没有后面的了吗
4/10/2007 11:14:00 AM (#8184946)
冬眠状态通行证 凝云

级别:23
来自:(广东) 广州
诞生:12/31/2006
6.困龙居

    困龙之居悬玉锁

    帏帐垂闲夜如歌

    拥衾寐语王孙晚

    旧事缠绵两寂寞

    听了亚宁和小玉在阳台上的谈话我才知道,原来我只是亚宁操纵下的一只玩偶。他根本不需要我打工赚的那几个钱,听他的口气,他似乎还挺有钱的样子。我感到一阵阵的恐惧和不解,恐惧的是我天真的弟弟什么时间变的这么有心计,不解的是他的钱从哪里来。他刚才还说要我暂时在农场,隔阵子就要送我去北影读夜校。他怎么会有那么多钱。

    没人告诉我,我也不会去问任何人。我知道我现在在这里还是个外人,就是我问,也不会有人告诉我什么。我只是安静地呆在这里等答案,我想,有些事情不能一直隐瞒,我该知道的终究会知道。

    生活还是那样,我呆在农场里,风平浪静。小玉像个农艺师似每日里给蔬菜查病,乐此不疲。我则像个小跟班一样陪她四处转。亚宁和阿威隔两天就会过来看看。涛哥也是经常来的,但是自从他的饭店被封那件事后,小玉拒绝他再来农场。我还记得小玉生日那晚,涛哥来了但是小玉就没有踩乎他。再然后涛哥自己开车跑过来一两次,都给小玉轰走了。我记得最后一次是那周周二的晚上,涛哥又来了,小玉对着电话喊你丫的敢进我的别墅一步我就叫你走着进来爬着出去,不是你利用玉宁拉我去你饭店我才懒得搭理你,你不要蹬鼻子上脸了,切。

    我不明白一份好好的情感怎么会变成这样。我听小红说过,小玉从东北某院校学农毕业来京时,还是俩眼一抹黑,那时认识了涛哥。涛哥那时也只是三里屯附近偷卖两包粉的小混混。小玉在白衣姐的酒吧作waiter时,涛哥天天去凑近乎。小玉本来是对涛哥没有什么好感的,直到有一回小玉在包间被几个客人纠缠住,是涛哥跟过去和那几个痞子干了一架给她解了围。等小玉跑出去叫了人来,涛哥已经被人砍倒在地上了,一道刀伤从脖子一直伸到肚脐。在医院里涛哥醒来第一句话就是对小玉说嫁给我吧我挣钱养你。小玉狠狠甩了他一个耳光然后就嫁给他了。没想到,结婚两三年,生意也作大了,人也混得有头有脸了,俩人却忽然离婚了,为什么,没人知道。只知道小玉在西郊开了这个农场度假村养鱼种菜不问世事,而一旦涛哥有事她还是会马不停蹄地跑前跑后。

    其实我们都明白,小玉心里头还是很爱涛哥的,她枕边的三斗橱上还放着涛哥结婚以前的照片。涛哥光着上身,坐在一块工地的预制板上,抽着烟。很阿飞的样子。

    我小心地问过小玉:你明明日着夜着盼涛哥,却为什么还要对他那么凶啊。

    小玉苦笑了笑,说玉宁,人是很奇怪的动物,很多的事情是没有由来的,有时候连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

    她又说,玉宁,其实我知道你想问的不仅仅是这些。我只能告诉你,有些事亚宁可以知道你却不可以,你就是问我也不会说给你的。因为你是个很单纯很理想化的孩子,我们不想让你知道太多的阴暗的事情,起码这样即使欺骗,我们也要你无知地快乐,你懂么?所以,以后不论什么,你都不要多问,但是请相信我们都没有恶意。真的。

    我想她的一番话,已经回答了我心中所有的问题,比如亚宁刻意隐瞒的一些事情,她明确告诉我是有一些事情隐瞒我,但是他们不要我知道。我没想到,这个看似十七八岁单纯少女似的女孩子,原来有如此老辣的手段和如此犀利的眼光。

    几天后,亚宁和阿威来接我回去,亚宁说是北影有个夜校班,授课的几个老师他都很熟识,可以让我跟着免费学习。

    我试探着说亚宁你骗我的吧,我知道读北影的夜校班肯定要花好多钱的,你正上学,我该挣钱供应你读书才是,我怎么能让你再为我花这个钱。你说免费肯定是安慰我的了。

    亚宁给我的话挤兑地急了,只好说:好了好了,不是免费的了,不过很便宜的,才一个月,总共一百五。

    我问当真一百五?

    亚宁不甘心地说,那就算二百好了。

    我说亚宁,从小到大你可是从不撒谎的。如果你要我知道你撒谎,你就是给我金山银山我也会不高兴。亚宁像个作错事的孩子嗫嚅着说,那就三百好了。

    说实话!

    五百,就是五百,不信你问阿威!亚宁面红耳赤。阿威也忙说五百就是五百。

    小玉在一旁已经乐不可支:得了得了玉宁,看你一个当哥的把小弟逼的,你是一什么狗屁哥啊你!亚宁这孩子跟谁也没这么慌里慌张过,可见亚宁对你是一百个真心。这份心意你就领了吧,学点东西又不是什么坏事。莫说五百,就是五千五万姐给你出,这下你没什么意见了吧。

    我看来看貌相弱不禁风的小玉,心中浮现一种异样的感觉。虽然我知道亚宁他们有事情瞒着我,却真的可以感觉到他们是真的对我好。

    小玉说好了啦,这事情就这么定了。然后她喊吴姨切西瓜。吃西瓜时,小玉故意喊:咦,小红呢,小红呢,听说玉宁要走了,就躲到洗手间哭鼻子去了是不是?话音未落,小红还真的从洗手间出来,一双拳头直擂小玉:你坏,你欺负我,你取笑我!

    我这才注意到她的眼眶红红的。阿威在一旁笑了:哟嗬!我以为咱的辣椒妹就会撒野,原来你也会哭阿。一句话说得大家都笑了,连小红也扑哧笑了。

    随即小红又急又羞,跑楼下去了。不一会儿工夫,她捧着一套以样式简单、设计精致著称的阿玛尼男夏装跑上来,对我说:给,小玉姐送你的。

    正啃一块西瓜的小玉扑哧一下,笑得满嘴的西瓜汁全喷到玻璃几上去了,她丢了瓜皮倒在沙发上起不来了:哈哈,烂丫头,你自己送就送了,干吗还撒谎说我送的呢!哈哈。

    小红一跺脚:不理你了,你就会欺负我。说着将衣服往沙发上一丢,竟上楼而去。

    亚宁递过来一块瓜,正色道:哥,小红对你好象有意思了呢。

    我马上把他的头胡噜地像个鸡窝,逼得他喊大王饶命。小玉说好了好了别闹了,瞧连大王都叫出来了。

    我看了眼小玉,想起第一次见她时,她将我当成亚宁时惊喜地抱着我时那种触电的感觉。这会儿她简单地系着件飘逸的蝴蝶长角衫,在清丽中透出一抹妩媚。

    亚宁他们租的高层在南京路上,离北影不远,穿过两条街就到了,很近很方便。

    银燕大厦,3座16层A室。亚宁小心翼翼地转动钥匙,然后猛地一下哗啦将门推开,不无炫耀地跳了一下喊:

    哥,咱们的新家!

    我看了一下室内。硕大的落地窗华丽漂亮,装饰还算豪华,湖蓝色的真丝窗帘在挂起着,可以看到半个海淀,让人心旷神怡。

    亚宁像只快乐的小鸡,唧唧喳喳地边冲茶边说:三室一厅,一厨一卫,租金两年才

    才多少?!你哪来的钱?!我问。

    亚宁自知说漏了嘴,讪讪不语了。阿威把我的皮箱拎进亚宁的卧室,拿着本电影杂志丢到沙发上说:连租金带装修一共才花三十三万,我爸还以为不止这个数,就汇了三十五万过来——这钱啊,我先自己拿出来,等亚宁挣了钱了我连本带利让他还,不过眼下不急哦。

    亚宁忙也说我都没出什么钱,都是威哥的。说着他勤快地去沏茶了。亚宁把圆独玻璃壶放在花纹氤氲的大理石桌上,我看着壶里一掬清汤里,那些茶叶浮也不是、沉也不是,在里面没着没落地悬浮着。心里头一时也空得厉害。

    我说亚宁你过来。

    怎么了,亚宁说着挨着我坐在沙发上。他倒了杯茶递给我,然后顺手抓起遥控打开电视,一个少妇模样的女人在作安而乐广告。亚宁换了个频道,歪着头问:怎么了哥!

    我们没有必要住这么高档次的房子吧。我说。

    亚宁“害”了一声,拍了拍腿,丢掉手中的遥控器,头枕着双臂仰躺在沙发上,眼睛看着漂亮的天花板:怎么了嘛哥,不喜欢这里啊,那我们还是回那个破四合院好了,不过一下雨就没法出门你可别怨我。

    我说我不是这个意思。

    亚宁爬过来,抱住我的脖子,将额头顶住我的额头,眼睛对着眼睛,鼻尖对着鼻尖,他长长的睫毛刷得我的眼眶痒痒的:怎么了嘛哥,我的小哥哥,你发烧啊,为什么有这么好的房子住还不高兴呢,恩?

    阿威把电影杂志架在脸前看了几眼,又心不在焉地放下,隔着大理石桌子他说:哥你别想太多了,我和亚宁都开始正式接
4/10/2007 11:15:00 AM (#8184956)
冬眠状态通行证 凝云

级别:23
来自:(广东) 广州
诞生:12/31/2006
7.不许哭,我爱你

    我不是要故意伤害你

    不是故意要给你看我

    不屑一顾的模样。

    只是我们的爱不想与他人分享

    我想用一种伪装

    将它新鲜地珍藏

    那夜,月芽听到亚宁去世的消息,一下子晕倒在坟地里。我将她背回家,大婶就请了村里的大夫来给她瞧。大夫是个刚从医专毕业的小女生,算起来比我们还小两岁,当我和羽林亚宁月芽疯天疯地在村子里藏猫猫时,她还是个偎在母亲怀里吃奶的孩子呢。姑且叫她小女生大夫。

    小女生大夫看了看,又掐了掐月芽的人中说,没事,是惊厥了,熬碗热姜汤一灌就好。

    果然灌了姜汤之后,月芽睁开了眼,那会正赶上贝贝哭闹到不行,大婶抱他下楼去哄着。卧室里只剩我和她两个人。

    月芽醒来第一句话就是:玉哥哥,你说的是真的?

    我点了点头:不要让婶娘知道。月芽懂事地动了动睫毛,两珠泪滑下眼角。

    我给她掖了掖被子,轻轻问,月芽,你还记得咱们几个小时侯一起在这儿疯野的事情吗?那时多好啊,羽林哥,你亚哥哥,我,你,还有石头,一快儿去偷了人家的西瓜藏到水泥桥底下,一块儿天不亮就去用木棍捅人家的窗户学鸡叫,一块儿跟在栽红薯的老伯后面把他刚栽的苗子偷偷拔掉。我还记得咱们有一次捉弄别人烦了,就开始欺负老实巴交的石头。咱们借口捉迷藏,让石头躲起来不要出声,我们找,还事先告诉他找不到就不许出来。后来我们都偷偷回家了,石头不敢出来,就坐在玉米秸堆深处睡着了。当咱们在安安稳稳睡在被窝里时,石头他瘸腿的爹却拄着条板凳,拎着盏气死风灯在村外找了整整一夜

    月芽的泪水,哗地一下汹涌起来:玉哥哥,你不要说了,别说了。

    大婶可能听见了月芽的哭声,她抱着贝贝一溜小跑上来:月芽,月芽醒啦?

    月芽接过整哭得撕心裂肺的贝贝,蓬松着头发坐在被窝里,揭开旧的小红夹袄给贝贝喂奶。昏黄的小灯泡下,月芽低着头看正在将头拱在她怀里大嚼的贝贝。她的表情给头发掩住了,我并看不见,但我肯定那是极其哀伤的神色。

    过了好大一会儿,贝贝吃饱了就将小脸埋在她怀里睡着了。她轻轻拍着贝贝,轻轻哼着一首我们童年的歌谣:

    日头落,狼下坡

    见谁抓谁跑不脱

    跺,跺,跺三脚

    黑里白里别找我,黑里白里

    我仿佛又看见那几个顽皮的孩子,一个个岔腿骑在村西的桥头上,看着渐渐西沉的太阳,一遍一遍唱这支古老的歌谣,想吓住那些刚从地里收工的叔叔大伯们和从河里淘米刚回来的婶子大娘们。结果唱到天黑没吓住别人,反倒把自己吓坏了,一个个撒脚丫子往各自家跑,边跑还边唱跺,跺,跺三脚,生怕给下坡的狼抓去似,惹得路边乘凉的爷爷奶奶们哈哈大笑。

    可是这一切,现在都成了抓不住的记忆的影子了。

    大婶坐在床沿,替月芽理着头发说:别唱了啊闺女,孩子好不容易睡着了,别再吵醒了他。

    大婶从月芽怀里轻轻接出贝贝,说:早点睡吧,都折腾到三更天了,眯一会儿天就亮了。还有,玉宁啊,你还去楼上你羽林哥的屋里去睡吧,你月芽妹子每天都收拾着,倒还干净。

    坐在这间久违的房间里,透过窗子看外头漆黑的夜和簌簌下落的雪,心中极不安宁,说不上来怎么回事。我给周扬发了个短信问人是不是经常会很烦躁却又说不出为什么啊。

    令我意外的是,都凌晨三四点了,他居然没有关机,而且马上回复:你在哪里!

    我又仔细端详了一下这个曾经是我、亚宁和羽林的私人小天地的房间。

    当我们还是六七岁时,也就是89年前后,大叔的砖瓦窑场生意达到了顶峰,连县里头都给大叔颁发刻着“致富能手”的镏金大匾。财大气粗的大叔就用自己的砖瓦盖了这座三里五村第一幢三层小楼。

    我们的私人小天地就在最顶层。那时的我们是最快乐的,疯天疯地地变着花样玩,累了就躺在屋顶的阳台上看灰鸽子阿来飞来飞去,嘹亮的鸽哨像拉响的警笛在空中回荡;还故意把塑料凉鞋丢到楼下去,让黑狗屁屁颠着屁股下楼去捡。可直到我们十岁时,亚宁不小心掉到大叔窑场挖土形成的水坑中、羽林用肩膀把他顶上来自己反给淹死后,这一切的幸福都给时间注销了。甚至连同记忆。

    十多年来,关于老家和羽林的记忆在我脑海里是一片空白,直到重新踏上这片土地,所有童年的记才如同开水的气泡从锅底浮出一样陆续浮现。这一会儿,我只能用四个字来概括:

    寻忆旧地。

    我把这四个文绉绉的字发给周扬,他马上回问:什么叫寻忆旧地。

    我边用左手大拇指编辑短信,边站起来四处寻找我童年的记忆。我把我看到的一切统统用最华丽的辞藻告诉周扬。说来奇怪,当初我拒绝周扬送我回家,是因我怕他参与到我的生活中来,现在却把心中最深处的话都讲给他。我想这大概就是俗话说的神交吧。

    我把短信快写成了散文或诗:

    “墙上用铅笔歪歪扭扭写着‘我再也不和羽林玩了’的幼稚的字迹还在,我们小时侯玩过的蝈蝈笼还在,甚至咬了一口的苹果还放在床头的矮凳上,已经风干成一团褐色的木头。

    我看得到,桌子和窗台很干净,像有人一直居住着一样。其实那是我童年的玩伴每天都来这里收拾。我敢肯定,她正是用这种方式来缅怀流逝的无忧岁月。她嫁人了,有了孩子,但是她的丈夫死去了,她又辗转回到这个叫做回忆的地方。当她那因不停干农活的长满冻疮的手轻轻拉开这里的窗帘时,她也许能看得到那时的扎着羊角辩的她和她最心爱的小伙伴,正挤在窗口往外看大片大片玉米田的画面

    当这一切不复存在时,我们只有抚摸岁月的化石或记忆的残片,来祭奠心中最深处的哀伤。我真的想从这里回归童年,《圣经》里说‘手扶犁子向后看的不配进神的国’,中国也有句老话叫做好马不吃回头草,可我想,我是进不了天国、也作不了好马了,因为我一直因现实的伤害而沉湎于美好的童年记忆不要回来,甚至想到回归,回归童年,回归母体,回归到童昧无知的混沌状态”

    周扬过了好大一阵子才回复了一条信息过来,内容很简单,只有三个字,却很惊心动魄:

    不要哭!

    我离开老家回到开封,已经是正月初六。

    本来是要将亚宁和爸爸妈妈葬到一起的,但是我始终舍不得他,我要他和我在一起。我就怎样将他带回老家,又怎样将他带了回来。

    见了杜叔,他让我赶紧收拾东西,局里面准备正式收房了。他说能用的都带走,剩下的能卖就卖,不能卖就丢掉。

    在此期间,欢欢的神色一直很委靡杜叔说这孩子脾气越来越怪了,本来跟市里头一位老师出高价钱学表演,铆足了劲要考北影的,可眼见寒假结束一开学艺术类院校就要开始报考了,她却忽然不要学了,甚至连舞蹈鞋都丢了去。

    也许现在只有我知道,欢欢是为了亚宁才要拼命考北影的。一年前,我去北京找亚宁时,她让我捎给亚宁一封信,里面说的就是她要考北影和亚宁在一起。那时的她很胖,估计她减肥就是因为这个。不过亚宁和我都只当她是自己的亲小妹,没想到她险这么深。

    亚宁临终前攥在手里面的纸条上的三个遗愿之一,就是要我告诉欢欢等长得再大一些,找个疼她爱她的男朋友,好好活下去。我想,我有必要找时间和欢欢谈一谈了。

    杜叔因为调到涡河水闸,也要搬走了。我回来时他已经将房子腾好准备上交了。随后他就和杜姨、乐乐先随家具行李到尉氏县的水闸上去,留下怎么也不肯走的欢欢和还没收拾好东西的我。

    欢欢的脾气怪异得令我惊诧,我以前从没有见过她这样的古怪。杜叔临走前见欢欢不肯随他们走,就说,这孩子现在我和你姨已经管不了了,你只要能劝她想开,叔承你一辈子的情。

    开始我也觉得没什么,只是以为她因为亚宁的去世自然会伤心一阵子,慢慢就会恢复。但我没想到,她会如此傻,她甚至为此寻死觅活。就在杜叔刚走的第一个晚上,十点多,我正同亚宁一前的朋友毛毛蝈蝈大伟他们发短信,听见隔壁欢欢房间里咯噔一下清脆的响声,
4/10/2007 11:20:00 AM (#8184986)
冬眠状态通行证 凝云

级别:23
来自:(广东) 广州
诞生:12/31/2006
8.玉蜓

    想拥有拥有不了

    想放弃放弃不掉

    明明知道没有结果

    还要倔强地守着

    意乱情迷的圈套

    我和亚宁从北影回来时还早,就在家里看他找来的一个老碟,黑泽明演的《七武士》。一直到十点半,阿威从“红叶影视”回来。他一进门就对正看电影的亚宁说goodgoodmessage!

    亚宁乜斜着眼调侃:什么goodgood的,是牛皮癣者的康复福音、还是有痔疮用康太起效快啊!

    阿威朝他脑勺上兜了一巴掌:扯淡!到底要不要听!

    亚宁说你倒是说啊,这不耳朵都支着的吗?快说,是不是拾了李嘉诚的银行卡?!

    阿威差点没背过气去,我按住亚宁的贱嘴,说,到底什么事情啊阿威。

    阿威反而卖起了关子,他褪下他的范思哲短袖,在空中甩起来,衣领上亮晶晶的银片在灯下像流星雨划过。他笑着说:好消息有两个,一大一小,两位帅哥想先听大的呢,还是小的呢?

    小的!亚宁在我的手里呜呜啦啦挣扎。

    好吧,阿威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缝,神秘兮兮地说:我原来的经纪人已经和我顺利解约了,她去了新西兰,苏一也答应作我下一任的经纪啦。大的嘛

    亚宁忽然挣起来:卖什么关子,你不要说了,我还不想听了呢。

    阿威孩子似一耸鼻子:我还不要和你说呢,我跟咱哥说去!哥,我明天去签约一部关于六七时年代下乡知青的电影,本来公司男主角是指名要影帝刘烨出演的,因为刘烨档期太满,公司才决定起用新人,从三十多个北影和中戏的选手中愣是把我选上了,导演说我镜头效果特别好

    平时为人稳重的阿威很少这么兴奋与喋喋不休,现在的他像个孩子炫耀自己最得意的玩具一样。我知道这是阿威第一次演男一号,自然高兴不已。我说阿威祝贺你,阿威忙不迭加地一口一个谢谢。

    亚宁在一边听了,忽然欢呼一声扑上来和阿威拥抱,扭着阿威的耳朵喊威哥我好羡慕你啊好羡慕。阿威也拥抱亚宁。两人喜极欲狂。

    蓦地,亚宁一把推开阿威,阿威有点莫名其妙地站在那里。亚宁偷偷瞟了我一眼,转身去给阿威倒水去了:你忙了一天了,吃饭没。

    亚宁虽然是学表演的,但刚刚这场戏演得拙劣得很。他在竭力掩饰他们的失态,我刚刚看到的是,亚宁之所以推开阿威,是因为阿威得意忘形之下在他的下身摸了一把。等亚宁反应过来已经迟了,该看到的我已经看到。我想,有些事情我已经很明了了,只是我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这种身份的亚宁,正如现在亚宁也不知道该怎么面对我一样。

    亚宁明显有点不自在,他给阿威倒了杯啤酒,头一直没有敢抬起来。

    阿威显然也意识到了,讪讪地说是有点饿了,我就六点多事喝了点咖啡,一直忙着拍照累得厉害,盒饭吃不下。

    亚宁从冰箱里取出两支蛋筒和一些草莓。阿威边吃边说下周一剧组在红叶大厦开镜,你和哥哥一起去玩吧。

    亚宁说我周一我要去白衣姐那里,咱都一星期没去,再不去就说不过去了。要不你带咱哥一起去吧,让咱哥跟着也见见世面。

    阿威哦了一声,也没有坚持,脸上出乎我的意料没有一点神情。

    我说,亚宁,你什么事情能比参加阿威的第一次开镜重要啊,你真的不去?

    亚宁忽然有点不耐烦的样子:你不懂啦。说着竟然进了卧室睡去。

    第一次上课,是在北影南二楼的308室。教室很小,原来是一间画市,后来辟出来给导演专业的五个学生上课用。同层楼从310到317都归表演专业,毕竟他们兵强马壮,形体室、声乐室、影片演示室一应俱全,虽都是临时的却也有模有样,不像导演专业就这一间小画室,一张银幕一个讲台。

    画室的一角堆着凌乱的画板画架,给用一块红白蓝相间的花塑料布盖着。正前方的黑板处挂了一幅幻灯机布幕,下面象征性地摆了几套暗绿色的桌椅。

    在这初次课堂上,崔师母没有讲课,只是发了几本《导演基础艺术》《导演创作》等基础教材以及一些学院里的内部白皮书,然后说大家都自我介绍一下吧,都认识认识,以后都是同仁了,说不定都还有合作机会。

    在自我介绍中,我对那几个年龄接近爷爷辈的同学没记住,倒是对插班进来的两个人印象挺深。一个叫若瑄,一个叫淇龙。在介绍过程中,若瑄修长的手指公然夹着烟,我可以看见崔师母皱了皱眉头。

    若瑄将烟头往桌子角上一摁,清了清嗓子说:小女子若瑄,拍地下电影的。说着眉毛往上一跳,像舒琪一样性感的嘴唇朝淇龙一动:该你了。

    无论是谁自我介绍,淇龙都在嚼着口香糖冷笑,轮到他时,他略欠了欠身子说我叫淇龙,然后就坐下了。再无一句废话。

    晚上十点半,第一次夜校的课上完。

    崔师母发的那几本劳什子资料书籍,我用手提袋装着。还没走道昏暗的楼梯,后面追下来两个人,边跑边喊兄弟兄弟。

    我回头,看见是若瑄和淇龙。

    淇龙嚼着口香糖,脸上挂着玩世不恭的笑,一脸痞气。他打量我一下子,才慢吞吞地说:张玉宁,是吧?!

    我点了点头。若瑄手里面似乎永远夹着烟,她轻佻地往我脸上吐了口烟,一双眼睛刚睡醒似:看不出你丫还挺板正的嘛,多大了小处男!她将最后一句话,一字一顿地说。

    我不喜欢别人和我这样轻狂地说话,我看了看他们:没事吗,没事我就走了。

    淇龙拦了一下:我说哥们哪去啊,一块去吃个夜宵吧你瞧都多会儿了!哥们看你挺顺眼想交个朋友,干吗惶惶张张投胎似的。

    我说我不饿,我要早点回去的,回去晚了家人会担心的。

    若瑄长长的红指甲划过我的脸颊,一种火辣辣的感觉。我躲了一下没躲开。我不喜欢和这样另类的人打交道,只是我们还要相处好长一段时间,我不想我们太尴尬,只好在自己所能控制的局面之下和他们虚与委蛇。

    若瑄突然很放肆地笑了,她对淇龙说哎你看你看,他脸都红了,我说他肯定是处男吧你还不信!你丫输了,按约定办事,把戒指吃下去!

    淇龙眨着眼笑了笑,忽然抱住若瑄的脸疯狂吻她,直至她不能呼吸。过了好一会儿淇龙才让她重重喘几口气。淇龙说还让我吃戒指吗,吃了会不消化影响性欲的你知不知道。若瑄喘着粗气一脸不甘,淇龙又开始像条发情的野狗一样疯狂吻她直到若瑄急噪地甩着头发抗议,才又放开她:还让吃不让!

    若瑄又重喘了几口气,等气稍顺了才恨恨骂道:你丫够虐的,你就是闷死我我也是赢了,叫你说那小子是不是处男,我的眼光一准没跑。

    神经病。我暗暗说了一句,就转身走开了。有种被愚弄的感觉。

    回到家,出了电梯正准备开防盗门,门却从里面打开了。一个文秀的少妇模样的女人的脸呈现在我面前。接着我看见了后面的亚宁和阿威。

    他们显然也看见了我。那个少妇微微一怔。亚宁对那个女人说苏一姐,那我就不下去了啊我哥回来了,威哥你一定要把苏一姐送到家知道没。

    苏一撩了撩头发说宁宁越来越会说话了啊,别出来了,外头怪热的。她又笑吟吟地对我说:这位就是玉宁啊,真是听说不如见面,看上去比亚宁还要清秀些呢!

    亚宁忙介绍说:哥,这是阿威的新的经纪人,红叶影视的铁碗女杰,苏一姐。

    苏一笑骂亚宁:你还就贫个没完了啊!她转头向我说:叫我苏一就好。说着她褪下手上一只藏式的刻着咒语的样式很粗犷那种纯银镯子,递给我说:我和宁宁、威威关系都不错,以后我们也肯定是好朋友;初次见面也没想什么送你,这只我在西藏大贝叶寺求来的喇嘛伏魔圈就送你吧,这个是活佛开过光的,能护身呢!

    亚宁捂住额头连连嚷:没天理啊没天理,没天理啊!你怎么从来就没送过我东西呢,一见我哥哥却把贴身的东西都送给了他,你说你是不是对我哥哥动春心了啊你!

    苏一没理会亚宁的玩笑,笑着问我:听说你在读北影的夜校,很好啊,说不定以后
4/10/2007 1:35:00 PM (#8185378)
冬眠状态通行证 凝云

级别:23
来自:(广东) 广州
诞生:12/31/2006
9.听说你来过

    听说你来过

    在我熟睡的时候

    你走得我也不知道

    正如你来得轻轻悄悄

    你掠走了我的梦

    却又轻笑着抛在风中

    当我从醉和梦中惊醒,周扬雷子他们都没声息地已经走了,连欢欢也不知去向。

    打电话给周扬和雷子,周扬关机,雷子说他们走的时候也没有见到欢欢。我有点后怕,因为欢欢这几天情绪一直不稳定,甚至在此之前她还有过上吊和绝食等异常举动,我真怕她想不开出什么意外。杜叔临走前让我劝说并照顾欢欢,可我对她作的是什么事情呢,不但深深伤害了她,更是无脸面对杜叔杜姨。

    我不敢直接告诉杜叔欢欢失踪了,便竭尽全力先自己找一找,真找不到了也只有硬着头皮告诉杜叔。我想了一下,除了大相国寺和南关她形体老师那里,她应该再没有什么地方可以去了。把电话打到相国寺空慧那里,秋明接的电话,说是欢欢自从上次走后就再没来过;给她的形体老师打电话,那女老师说原本打算初三开始训练的,可是她一直没有来报道,只是除夕那晚发了个短信说不考北影了,你说都训练两年了说不考就不考,这叫什么事呢!

    挂了电话,我心里只剩最后一个假设:看来她回涡河水闸找她爸妈去了。

    忐忑不安地拨通杜叔的电话,杜叔劈头一句就是:大宁,你妹妹她还好吗?

    听这话音,我就知道欢欢没有回去,便竭力平静地说挺好的,便匆匆挂了电话。

    欢欢能到哪里去呢,我问自己。

    更令我担心的是这阵子,开封和郊县之间有一个越传越烈的骇人新闻:

    说是春节期间,有一个号称“铁锤杀人王”的变态杀手流窜作案数起,手段都是借口要饭讨水之名潜入人家,再用随身携带的大铁锤击杀人家全家人口,手段不可谓不用极。据传,此凶手一脚跛,拎一盛放铁锤的编织袋,见者务要及时报警,同时各自注意自家门窗云云。

    看来还真有这等事,因为小区已经组织了夜间巡逻队值夜,第一二三层楼的居民家家窗子上安上了钢筋框,一片人心惶惶。

    我更担心,经过小区的每一个垃圾桶和阴暗角落我都会留神看一眼,生怕欢欢被四分五裂地躺在那里。好在每一次都没有想象的那么糟糕,便拿“nonewsisgoodnews”那句老话来安慰自己。同时,一个人悄悄加紧寻找她的进程。

    欢欢消失的第三天,雷子打来电话说玉宁你到凤鸣茶楼来,我跟你说点事情。

    我脑海中浮现那晚他以周扬的身份和我短信聊天到天亮的事情来,我想我已经告诉他我所有的事情了。他既然知道了我几乎所有的一切,那么他就完全有理由进入我的生活。

    我答应了他。

    凤鸣茶楼是一座仿古建筑样式的茶座,位于繁华地段的梁苑路上。

    一楼柜台顶的木栅栏上挂满了名茶茶谱的价码,木的圆柱和雕花楼梯扶手上挂满了麦秸编织的古香古色的方胜和塑料灌制的葡萄藤、辣椒串和大大的菠萝。在二楼的木廊上,两个穿大红紧身唐装的女孩子在弹奏古筝,一个长发披肩,睫毛又黑又长,有点微微卷曲,看上去十分耐看;另一个明眸善睐,手指却灵活而准确地在漂亮地筝弦上划来划去,满楼的寂静里飘荡着潺潺流水一般的声音。

    我忽然想起妈妈,很小的时候我们跟妈妈去少年宫,妈妈穿着素花的旗袍,坐在飞弦若拱的螺钿红木古筝前,修长的手指缠着玳瑁指甲,整个大厅里满是那悠扬的乐曲声。每次她下了课,我和亚宁都会跑进去,用手拨弄那古老的乐器,发出铮铮的声响。

    想什么呢!一只手放到我肩头上。

    一回头,看见那张黑黑的脸。是雷子。他咧嘴笑了一下,露出一口显得特别白的牙齿。

    我等你很久了。他说。

    跪在日式的蒲草榻榻米上,身穿和服的侍应女孩跪在矮梨木雕花桌前泡茶。看着那个女孩一双手灵活地去茶、冲水、分茶,有条有理而且从容不迫,看得出她在茶道上颇有工夫。洗了三遍茶,她才在樨木碗里各自以七次冲入三分之二,退出去了。

    我们想对着,谁也不说话。因为没必要客套什么。他知道了我的一切,本来我是要告诉周扬的东西却给他阴错阳差地照单全收了。

    我知道世上有一类人,他们是心照不宣、心有灵犀的。他们只要互相看对方一眼,就知道他们出生前就是认识了的,根本不需要费尽心机去拉拢套近乎。就像我和秋明、雷子和周扬,以及在北京时的阿威、小玉与安安,就是这样的。根本不用说什么,却可以在相对的目光中深入到彼此的内心深处,并且得到最安抚的幸福。

    我还记得安安告诉过我,有的朋友需要一辈子的灌溉培养,有的天生就是认识了的。

    我问了句天生就认识了的雷子:周扬没来?

    雷子啜了口茶,茶雾氤氲着,使得他的脸看上去有点模糊:我正是要和你说周扬的事儿。

    他怎么了。我问。

    雷子又啜了口茶,将茶碗在手里细细把玩说:玉宁,在我说的过程中你不要打断我的话,我将完之后你只要回答我愿不愿意。当然我是不会强迫你的,这完全看你自己的心意。

    他见我默许了,便眯了眯眼,眼睛里浮起一层淡淡的哀伤:

    “扬扬是我在开封一高认识的铁哥们儿,我刚认识他时,并不知道他父母已经立以来,更不知道他的父亲就是周副市长”

    我一惊,一股冷气直直穿过脊背:周扬是周副的儿子,周扬就是逼得我爸爸跳楼的大恶人的儿子!我眼前有点发黑,仿佛看见躺在血泊中死不瞑目的爸爸,仿佛看到妈妈那双绝望的眼神。

    我将唇咬破了,一股咸腥的味道在舌尖打转。却没有吱声,任雷子说下去。他似乎也看出了我的脸色,便故意低了低头,接着说:

    “当时我刚从农村考到这所重点高中,同学几乎都是市里头的,他们都很看我笑话,只有扬扬和我和得来。扬扬人很内向,很善良,也很脆弱,对别人永远不设防,这么多年来他一直这样,没有改变过。从那个时候起我们关系就很好,并有意无意地庇护他,像对待我的亲生弟弟。后来我认识了他的父亲,周副市长,周副说我比较懂事,就让我照顾扬扬,并让我从潮湿的学生宿舍搬到他家里来住。

    “原来扬扬的妈妈因为周副有家庭暴力倾向而同他离婚了,周副也没有续弦,就落下扬扬没人管没人问的。也许你不知道,扬扬有先天性心脏病,不能没人管,周副政府里的事情又太多没时间照顾他,周副就把扬扬托付给我。

    “高中三年,扬扬对我很依赖,一直到我们一块考上中国人民大学。可自从年前在火车上撞到你,他开始着魔了。他先是为打翻你的骨灰盒内疚,后来又说你是个很有故事的人一定要认识你,我这才发现他对你是产生爱慕情绪了。尤其是我将你给我说的事情讲给他听,他便死活非要见你,我就自作主张地安排了那场先斩后奏的晚会,——对不起,事先没有和你商量,还要谢谢你的配合,那晚扬扬玩得很高兴。”

    他忽然有点失落的神色,怔怔地看着那只茶碗,像丢失了最心爱的东西一般。过了好一会,他才苦笑了笑,接着道:

    “还说扬扬。扬扬的病是先天性的二尖瓣膜狭窄,做过七八次手术了可都不管用,医生在他小时候就说他活不过十九岁。今年扬扬已经二十了,也就是说,现在他活的每一天都是熬的,年前他因为在剧院门口等你感冒了差点没有要了他的命,刚刚好转,却又因为在你家那场聚会大病一场。

    “原本我是想把扬扬托付给你的,因为他和我说了他喜欢你,说你腼腆、秀气,他见你第一眼就喜欢上你了。可我们在你父母卧室住的那一晚上,无意间发现你父亲就是前两年和周副闹得满城风雨的张轩。扬扬那晚本来已经喝高了对身子不好了,又加上看见你父亲的遗像,当即就昏死过去了,直到现在都还躺在医院里没睁开眼,不然我们不会第二天不辞而别。医生说这次恐怕扬扬挺不过去。”

    他看了我一眼,舔了一下嘴唇,似乎作了好大的决心,才对我说:

    “现在我只想问你一句,扬扬没有几天活头了,你愿不愿意在医院照顾他几天!”

    雷子说完,泪水已经吧嗒吧嗒顺下巴往桌面上砸,他一双眼无神地盯着手中的茶碗,像是忽然间没了理想和精神支柱一
4/10/2007 1:40:00 PM (#8185429)
冬眠状态通行证 凝云

级别:23
来自:(广东) 广州
诞生:12/31/2006
10.优柔

    任性的长矛攻破赌气的城堡

    我们的爱何时开始

    兵戎相见?!

    还记得我说过一辈子不要你生气

    而如今

    我们为何铸成了对立的敌手

    绝对要进攻

    却又不忍心真的屠戮

    阿威带着我,顶着炎炎烈日,穿过玉蜓桥,直奔红叶而去。

    到了红叶影视的大厦,我才感觉到了娱乐圈的繁杂、做秀和八卦。

    一群扛着摄影机、拎着话筒的娱机们早堵在红叶大厦门口,翘首以待男一号的到来。

    也许他们想象着的男主角肯定是一路喧哗地驰车而来,所以,每当有上点档次的车子在门口停下他们就会争先恐后一哄而上,被里面的人呵斥一番后,又一哄而散,继续到门口扎营等待。十分佩服他们的毅力和敬业精神,这么大热的天,也真难为他们。

    当我们两个带着墨镜跑到大厦,没人注意到我们。我们从人群中挤进去时,只见旁边一个带太阳帽的娇小的女记者正对满脸络腮胡的摄影师抱怨:现在的演员素质就是差劲,越来越不知道自己几斤几量重了,一个个都他妈学会装大爷,拖着时间到晚场。你看看现在都啥时候了还没见男一的面,想搞点有价值的新闻都没有时间,呵!不是咱们这帮老记捧着,他们红个屁、傲个屁阿

    阿威显然听得比我清楚,他吐了下舌头,作个狡黠的笑。

    那个络腮胡忽然对喋喋不休的女记者说:快走。我们看见一辆漂亮的小跑停在门口。所有的记者们像发现新大陆似,又全部向小跑涌去,都意味这次是男一没跑了。但是他们不知道,在他们等待和抱怨中,真正的男一已经一手拉着我,一手拎着瓶农夫山泉从他们中间穿行过去进大厦了。

    到了十二楼的筹备室,我们见到了苏一和其他几个主要负责人,有导演田某,以及投资方代表老蔡等。苏一正急得不得了,看见阿威出现,且喜且怒地一拍脑门:威威你可算到了,我说你们怎么回事,你和安安都是电话关机又没个信息,两个主角都没个影子,大家急都急死了!

    阿威笑了笑:我们在玉蜓桥站了会儿——怎么,安安也没有来?

    苏一点了点头,又去打安安的电话。田导听了阿威的话后,倒是没有什么责备的神色,反而一把浓密的大胡子笑得一翘一翘的:好小子,有气度,换成其他新人早紧张成一筛子了,你倒有心思去玉蜓桥玩,哈哈!

    阿威笑了笑便随美容师去化妆间了。我坐在沙发上看一沓子《那时花开》的宣传海报。阿威的照片在上头,脸上满是说不出来的深邃和沧桑,微微眯起的眼睛里像藏着一段难言的故事,他匀滑的朱古力色的皮肤下,似乎有隐痛在不安地跳动,使得他的表情看上去有一种比刘烨还要深度的坚忍——这使得他的造型极具有冲击力,却没有做作的痕迹,像是自己在演自己。

    我相信这就是一个优秀演员的最基本的素质和必要条件。

    这是,筹备室里其他几名女演员对田导似乎在窃窃私语什么,忽然又一起大笑起来。我感觉很不舒服,因为他们边说边不时看我。田导摆了摆手假愠道:瞎说人家什么,现在流行这个你们不晓得阿,尤其是咱圈子里的年轻人,谁对这个时尚玩意没点意思!

    我不明白他们在讨论什么也不想明白,但是我知道他们说的肯定不是什么好话。我也不想因为别人的什么话也毁掉我今天的大好心情。这时,一个把短碎发用发胶竖了起来,并且在头发上打了水晶粒的男孩子从化妆间走出来,坐在我身边的沙发上,随手拿起一份剧组时间安排表。看了两眼又丢掉了,突然他把目光投向我,脱口而出:

    亚宁,我就知道你会和阿威一起来的。

    我看着这个眼睛颇似陈坤的男孩子说,对不起我不是亚宁。

    他愣了一下,打了个哈哈:你小子越来越会耍宝了,跟你老公学的吧,怎么阿威别的好处你没学到,耍滑头倒是学得百分百了?

    我正不知道怎么回答他,这时,阿威和苏一也从化妆间出来。苏一今天显得特别漂亮,长长的一头黑发在头上盘了个华贵的丽人髻,一身的粉白套裙配一双米黄色的高跟鞋,相得益彰;阿威已经换上一套美特斯休闲装,一条黑休闲裤配一件无袖大敞领的贴身上衣,那上衣仿佛是塑料作的一般,透明地把阿威结实的肌肉和左胸肌上一枚髑髅刺青透露出来。两个人看上去真实珠璧无双,既是相称。

    忽然筹备室里的所有人都鼓起掌来,一起喝彩。

    苏一风姿地鼓掌回应,并微微含笑点头致谢;阿威则笑了笑,他看了看刚才将我当成亚宁的那小子说:毛毛,认不认识人家阿就乱打招呼!

    毛毛显然有点丈二和尚:你也逗我啊威哥,你也说他不是亚宁?

    阿威笑着伸出食指点他脑门:看清楚了,这时亚宁的哥哥玉宁,要是亚宁,还不早给你狗咬架似掐起来啊!

    毛毛一愣:亚宁是说他哥哥来了的,没想到是双胞胎阿,吼吼。

    其他人除了田导,也都是一愣:他不是亚宁?

    我不知道阿威和亚宁怎么那么响,走到哪里都有那么多的人认识并围着他们转。难不成他们是传说中的万人迷?可我也看出来他们有什么可以让人为他们着迷的地方呀!我想我有点捉摸不透了。

    这时,一个穿蓝套裙的女职员匆匆推门进来,神色有点慌乱:

    不好了,安安出事了!

    正在和人谈笑的田导和阿威他们都是一惊:怎么回事,慢点说。

    女职员稍喘一口气:刚,刚才,医院来电话说安安在来时的路上出车祸了,司机和经纪人被撞死,安安人现在在医院,左小腿螺旋形骨折。田导,开镜会马上要开始了,你说这怎么办!

    田导看了看制片商老蔡,老蔡皱了皱眉,一支铅笔在他手中“咯嘣”一声折断。

    老蔡看了看我,站起来说:安安饰演的苗卫红,在戏中虽说是男二号,戏份和男一一样吃重,这次开镜说什么不能少了男二。这样吧,威威,这个亚宁的哥哥叫什么来着,哦,玉宁是吧,我看你外形和气质还行,要不你现在开镜式上以男二身份出线,等仪式结束了去试试镜,如果上镜效果不错,就定下你出演男二吧,你说呢老田?!

    他看了看田导,田导说,等试镜看了再说吧。

    事实上,好多的机会都是有一定的机遇因素的。正如我被暂时预定出演《那时花开》男二号这个角色,完全是出乎意料。还没等我明白过来怎么回事,啪,一顶幸运的帽子就扣在头上了。

    开镜式很成功,老蔡和田导似乎对我的表现还比较满意,就拍定明天去影视城试镜。一旦试镜成功,就直接接演男二号。晚上剧组聚过餐后,田导让人将我和阿威送回来。

    一到家,阿威来不及换拖鞋便大喊宁宁宁宁,跑进我和亚宁的卧室。亚宁在床上蜷身躺着,似乎睡着了,像一只疲倦的猫。那本黑皮日记压在他的胳膊下面,一支开着帽的钢笔在床单上丢着,笔尖将浅绿色的床单染了一大块黑的墨水渍。

    阿威孩子似兴奋地喊好消息好消息。亚宁背对着我们嘟囔一句:又怎么了,不就是放个鞭炮摆几个猪头烧香祭天吗,老掉牙的开镜仪式了又不是没见过。

    不是这个,是咱哥要出演男二号了阿威边说边扳住亚宁的肩膀将他翻个身来,忽然阿威愣住了,我也吃了一惊:

    亚宁的眉心,赫赫一颗烟花烫,又红又肿,极是骇人!

    我抢上去抱住他的肩,仔仔细细地看,心疼地问:怎么了这是,亚宁这时怎么了!

    他没有回答,只是努力睁开又红又肿的眼,拼命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哥,你能拍戏,我很替你高兴啊。

    我没问你这个,我是问你脸上的烟烫是怎么回事!我吼他。

    他脸色阴晴一阵,没有回答。我听见旁边的阿威抽泣一声,亚宁马上将脸转向阿威,口气十分严厉地呵斥他:哭个屁阿你,我没事烫着玩呢关你什么事!

    阿威站起来,快步走出去。我能听见他在洗手间里痛苦的声音,呜呜咽咽的,像绝望的猫的叫声,又像洞箫在月夜的湖面上,吹奏着一支断肠的曲子。

    哥,亚宁迷迷糊糊地说:我困,别放
4/12/2007 11:28:00 PM (#8201888)
冬眠状态通行证 进退两难2


级别:53
来自:(广东) 清远
诞生:2/26/2006
由他吧,生活的路是他自己的
4/16/2007 3:41:00 PM (#8221223)
冬眠状态通行证 凝云

级别:23
来自:(广东) 广州
诞生:12/31/2006
11.美错

    怕受到伤害

    将一件拒绝的寒衣裹住自己

    挡了风,挡了雨,

    也将迟到的你挡住了。

    想撕开冰封向你奔去

    才发觉自己早已经凝滞成一块化石

    再褪不掉,那副冷的武装

    农历初十,春节快过完了。

    杜叔家的固定电话因欠费在这一天停机了,在停机之前,欢欢的形体老师及时地打了个电话过来,说正式训练已经开始了,问欢欢还要上课吗。

    我很不知道欢欢这个样子该怎么办,她还能不能去上课我心里很没底。

    吃过早饭,我拉住疯疯癫癫的欢欢,盯着她的眼睛,仔仔细细地问:欢欢,你还要考北影吗?

    欢欢像个弱智的孩子似将十个指头压来压去地玩,听见我这样问,她歪着头想了想,又将头转开,呵呵笑了。忽然她像斗鸡一样和我眼对眼,她的眼睛里发出异样的光彩:亚宁哥哥,你是亚宁哥哥,你要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

    完了。我心里一惊。她已经铁当我是亚宁了,看来欢欢是真的疯掉了。

    我扳住她的肩:那好,如果你听亚宁哥哥的话,你就赶紧好起来,考个普通的大学,找个真正爱你的人,过一种普通的日子,永远不要再想考电影学院,也不要再想你的亚宁哥哥。

    欢欢显然怔了怔:亚宁哥哥,你不让我考北影了阿,不嘛,我就要考!考上我才能和你在一起。

    我有点火了:你听见没有,我叫你不要考不要考,不要你踏进演艺圈你知道不知道!

    我想起在北京时风风雨雨的那一年,看到演艺圈里的是是非非,使我不再向往令人眼红的大明星大影星,不再想过那种貌似锦衣玉食、实际上倍受难堪的生活。我想起阿威,在那个演艺圈被捧得那么高,却又被摔得那么惨,最终沦到连命也贴了进去。我是个理想低下的人,不想过多么轰轰烈烈,只想平平淡淡多日子,安安稳稳一辈子。现在,面对欢欢,我特别希望她可以活得平静而快乐,我已经失去了亚宁,我不想再失去欢欢。这十几年来,我,亚宁,欢欢,似乎已经是亲的兄妹,我想这种感情是再经不起折腾的了。若是欢欢再在这条演艺的路子上出什么岔子,我是连心中深处那份最后的亲情也守不住的了,我不知道我会怎样给自己的生命收场。

    我想给欢欢一种平凡安静的生活。但目前是她的病情很令人担心。我便带欢欢去第一人民医院找精神科的乔大夫。乔大夫是妈妈生前的一个不错的好姐妹,在妈妈最后的生命里,乔大夫给了妈妈不少的安慰和关怀。

    在她的办公室里我见到了乔大夫,她穿着白大褂戴着白的帽子,脸色是那种不食人间烟火的苍白,使得她看上去有点冷艳。

    怎么了,她问。

    我把欢欢听说亚宁的事情的反常反应都和她说了,并把那场party后我们酒后的冲动以及她后来偷偷带着亚宁的骨灰盒一个人跑到黄河滩上的事情也告诉她。

    乔大夫先是震惊亚宁的去世,问怎么回事,我简单说有病,急病就走了;倒是眼下欢欢这病怎么办!

    乔大夫看了看欢欢,皱了皱眉头。

    她是认得欢欢的,在妈妈去世前在医院住院的那段时间里,欢欢和杜姨经常抽空来帮我照看妈妈,他们和乔大夫经常见面,自然熟悉得紧。乔大夫说这病现在只有两条路子可以走。

    我问哪两条。

    她说,要么送精神康复医院,就是俗话说的精神病院;要么和她进行回忆治疗,找到她疯癫的病根,尽量带她去她有记忆的地方去,说不定可以好转,不过,希望不大。

    我苦笑了笑:是不是跟电视里演的那样四处乱转再说些煽情的话阿。

    乔大夫说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我干这行这么多年也只是听说过这种方法,真正的临床成功病例倒是没有见过。不过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了,这么好的一个姑娘,你要是送她进精神医院,不疯也给整疯了去。玉宁,听阿姨一句实话,把欢欢送进那里,花费太高不说,那里的方法真的极其不人道,你忍心把欢欢往那里一丢?

    我想起绑在床腿上狂叫的疯子,拿着报纸当枪炮毁灭世界的妄想狂,那些名称为精神医院的地方关的都是人世间不能容忍的魔鬼,我难以想象欢欢被送进那里后会被怎样的糟踏,乔大夫以前也说起过女病人在里面被轮奸致死的案例

    我跳起来拉住欢欢:

    走,回家!

    居委会的孙婆婆看到我拉着欢欢进了居民院的大铁门,便从传达室跑出来拦住我们:玉宁玉宁,孩子,站站脚。

    怎么了婆婆,我问。

    孙婆婆好奇地看来眼嘻嘻傻笑的欢欢,然后继续对我说:局里面又来人了,让通知你家人元宵节之前就要收房,让你们赶紧搬。

    我面无表情地说知道了,就拉着欢欢上楼去。

    第一次感觉到这个住了十几年的楼房的楼梯是这么阴暗,这么狭窄,这么潮湿。

    正边作午饭便琢磨到哪里租房安置欢欢,雷子打了电话来问,现在在哪里呢?

    我说水利局要收房,正收拾东西准备滚蛋呢。

    雷子笑了笑说我想和你谈一笔生意,你愿意听听条件吗?

    他听我没有吱声,知道我默许了,便说下去:我谈的还是你不愿面对的事情,但是这次不要你白白付出,你听着,玉宁。

    他顿了顿接着说:玉宁,加入不让局里收你的房子,并把房契和地皮证永久性给你,你愿意来看看扬扬吗,他现在一连几天都水米不打牙了,全靠输葡萄糖

    我想说他的事让他父亲操心去关我什么事,他父亲不是有本事吗让他们自己折腾好了找我干吗,他们有的是钱和权,还怕什么病啊。可我没有忍心那样说,我仅仅是怕伤了那个无辜的孩子,怕伤了雷子。

    雷子轻轻问:你还在吗玉宁。我说我在。

    雷子叹口气,语气很轻,带点淡淡的伤感:

    “玉宁,其实你是个很招人喜欢的孩子,不知道怎么的,在火车上第一次见到你,我就很理解像扬扬那样对待你,可我清楚,你们都是很脆弱的孩子。但是我看扬扬对你真的很好,我怕他陷进你的故事里去,你的眼睛里的故事看上去很忧郁很令人心碎。我怕扬扬承受不了你的故事才要阻止他和你接触,其实当时我都想去帮你。玉宁,我和扬扬都这样看重你,你要是还当扬扬是个朋友,你就暂时放下那些大人之间的恩怨来看看扬扬吧,扬扬他快要死了阿!

    “玉宁,我说过我不强迫你,要你自己决定,可扬扬恐怕等不到你做决定那一天了。玉宁,我很理解你,我不想你违背良心来看扬扬,可我也不忍心看到他在梦里喊着你的名字一天天瘦下去啊”

    我的泪水从脸颊滑倒手机上,再顺手机滑到手腕。菜在锅里糊掉了,满厨房的焦糊味。刺鼻难当。

    我想起第一次在火车上,见到周扬那张苍白消瘦的像极了亚宁的脸,忽然一阵阵的心疼席卷而来。他拿漂亮的五官漂亮的的脸庞,那漂亮的咖啡黑的长碎发,他漂亮的单肩包,在眼前越来越清晰。甚至我因为看见他,而使得哑了一个多月的自己说出第一句话!

    但是。我还是没有回答雷子的呼唤,没有答应他的条件。听着雷子在手机里焦灼地喊我的名字,只是流着泪,默默合上诺基亚的盖子。

    早上醒来,看见躺在身边的欢欢正睁着一双眼睛看着我,一缕金色的阳光穿过窗帘的缝隙正照在她的脸上。她看见我睁开眼看她,便马上飞红了脸,并紧紧闭上眼睛,长长的睫毛蜷蜷地翘着,给阳光映照着,在白皙的脸上画了浓密的两排阴影。

    自从看乔大夫回来,欢欢每晚一定要吵着和我睡,怕再做出伤害欢欢的事情,我便每晚都和衣陪她睡,在入睡之前轻轻拍他的背哄她入眠,感觉像对待自己的婴儿。她总是在我怀里沉沉睡去,一脸的满足和幸福。就这样,看着她在我怀里入睡、再在我怀里醒来,我又一种赎罪后的欣慰。

    我捏了捏他的鼻子:别装了小家伙,你都醒了。

    欢欢忽然很腼腆地笑着把脸藏在我的怀里,一副小鸟依人的模样。我把它抱了抱,和她靠着床头坐着,看房间内的灰尘
4/16/2007 3:47:00 PM (#8221255)
冬眠状态通行证 凝云

级别:23
来自:(广东) 广州
诞生:12/31/2006
12.男界

    这片雪雾森林只属于

    鬓发飞扬和眉角桀骜,以及不驯

    倾国倾城请止步。

    禁区内,只有香烟、酒精、刀具和骰子

    并没有一片沙伦花开在那里!

    永远的冬天

    凝固着空气

    卷裹着雪雾和树的

    冰蓝世界。

    在见到安安之前,我从没见过这么有气质的男人。

    当阿威和我赶到医院时,安安正安安静静地坐在病床翻一本书,毛姆的《刀锋》。

    他看见我们进来,便放下书,微笑着说,我就知道你们会来的。

    我仔细看了一下安安的模样:一张无可挑剔的脸上挂着蛊惑的微笑,发型是那种很干净的短寸,使得整个人看上去张扬着男人的魅力。他上身并没有穿病号衣,而是一件褐黄色的挖袖敞领恤,显得从容华贵而不妖异。这么瞧来,他无论在相貌还是神韵,都应该在我所见过的男孩子之上。我个人认为,也只有内地的胡军可以与之相抗衡,但安安却又比胡军多出一份从容来,没有胡军身上的痞气和霸气,在这一点上倒有点濮存昕的味道。假以时日,他肯定可以在演艺圈博得一席之地。

    一个眉目还算清秀的女孩子懂事地打开两张折叠椅。阿威侧身坐了,安安瞄了我一眼,笑着说:你过来坐。

    我坐到床沿,心普通普通跳得厉害,自己也不知道怎么回事。

    安安上上下下又看了一会儿,才拉住我的手说你就是玉宁吧!

    阿威装作很惊讶的样子问你怎么知道的,你怎么看出他不是宁宁。

    安安微笑着说:你们不是都叫半仙么,我当然什么都知道了;其实在你们进门时我就看出来了,区别很明显的,你看——玉宁没有亚宁的小虎牙,亚宁也没有玉宁的腼腆。

    阿威笑了叫了一声好,说好眼力,可以去星探了你。

    安安也笑了,随即他对我说:男二号苗卫红是我相中的角色,他的命运和情感的起伏性最大;剧本中又安排的几乎全是心理戏,这一点你要认真揣摩,不然看上去绝对会很假。演戏嘛,当然要演谁像谁,要善变,你可以向威威他们请教,他们可都是高手哦,我都是威威一手带起来的呢!

    阿威摆了摆手:少来了你,给我这里你还装谦虚呢,你那叫天分高,青出于蓝,自己混出来的成绩和我没关系,我只是领你入个门罢了;对了,玉宁哥你不知道啊,当初我只是试着推荐他去拍一条男士香水广告,只指望他给自己挣点零花钱,谁知道他一路窜红,又是拍电影又是拍电视又是出唱片,疯头野马似的,红得拦不住了。看过《##》和《####》吗,那就是安安的主演。

    安安笑得抽了口冷气,想是气息牵动受伤的那条左腿了。他抬手摘去眼眶里的隐形眼镜:文静,放回去——我说威威,咱两个老不要脸的就不要互捧了,没得让玉宁笑话!

    那个叫文静的女孩子就收拾走了隐形眼镜,有打开两听红枣可乐放在桌子上,便掩门出去了。

    病房里只剩我们三个人,安安说,早听宁宁说他有个哥哥长的比他好,才以比他高,气度也不一般,今儿个一见,还真对上号了。

    我忙推辞说安哥这话我可不敢接受,太抬举我了。

    阿威在一旁撇了撇嘴故意高声道:受不了你俩肉麻死了,又不是进录音棚,干吗这么惺惺作态的。

    安安笑骂了一声懂个屁你,我们这叫投缘,物以类聚人以群分,我们是高层次的人,精神领域绝对院士级,哪像某些人读着学士学位却只会扮酷,靠脸蛋吃饭,倒不丢人!

    一番话把阿威说得连连求饶道好好好,俺的错俺的错得了吧,俺大老粗俺文盲还不中?

    安安笑着又骂闭上你那鸟嘴吧,——对了,玉宁,以后有空了让宁宁和威威带你到我那里玩玩,咱哥俩好好交交心正说着,只听文静在外边喊:你们不能进去,你们不能进去,安哥,李总来了安哥。

    咚的一声,听上去像有人撞倒墙上,文静发出痛苦的一声呻吟便没声响了,门外只有越来越近的普普塔塔的脚步声。

    安安脸色稍变了变,却马上恢复到那幅带着永恒的微笑的状态,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出那一瞬间的细微变化。他依旧微笑着对阿威说,你带玉宁先回去吧,我有点小事要处理,玉宁有空去我家里玩,再见吧。

    阿威的脸色是明显变了,他问安安:是他?安安点了点头。阿威便马上站起来拉起我就走,似乎遇上了什么麻烦而恐怖的事情。却刚起身,病房的门被撞开了,我们被从门外挤进来的七八个人又挤了回来。

    为首的是一个矮胖子,一根昂贵的皮带怎么也捆不住那只大肚子,似乎随时有断裂的可能。头发剩得没掉几根,一双大金牙暴突在怎么也合不拢的嘴外边。

    他四周看了看一片鸦静的病房,将目光落在阿威和我身上。他不怀好意地笑了笑:我日,今儿烧了高香了好大的福气,场子里头三大红牌都在这里了——威威,宁宁,遇上李哥怎么看上去那么不高兴啊,想不想到李哥那里爽一把李大板牙!安安愤怒地喊了一声。

    李大板牙稍稍一愣,我将它捏我的下巴的那支手甩开,回头看见安安脸色都变了,一张面皮乌青地怕人,一块块的肌肉在抽搐,完全没了刚才的温雅浅笑。

    小婊子!李大板牙一巴掌抽到我脸上,顿时我疼得只有出的气、没有进的气,只听见李大扳牙恶恶地说:你他妈给我装处!看见没看见安安的下场!老子盯上的人他妈一个都别想溜!

    安安抓起床头柜上的一只红枣可乐易拉罐摔到地上,脸色极其难看:李大板牙你给我听着,他不是宁宁,他是宁宁的哥哥,不是圈子里的人,你快放了他!

    李大板牙朝他嘿嘿涎笑道我放他一马不难,可我他娘的有什么好处哩?

    安安看了我和阿威一眼,眼睛里满是愧疚的神色,刚才的从容和自信已经一扫而光。他咬了咬唇,像做了一个重大决定:你放了他俩,我答应你。

    李大板牙果真摆了摆手,其他的人让开一条路来。阿威看了眼安安,什么也没说拉起我就往外跑,跑到走廊上,我看见阿威的泪水从眼角里溅出,一路跑一路溅,隐隐听见安安在背后一声惨叫:

    “腿,腿,你他妈急个鸟”

    回到家,阿威的眼睛和兔子有得一比了。

    大伟正端着给亚宁作的荷包蛋从厨房里出来,却给阿威迎面撞翻。阿威也不理睬,踩着一地的淋漓汤汁往亚宁和我的房间跑去。大伟心疼地看着被踩得不成样子的荷包蛋:唉,宁宁的晚饭泡汤了——我说玉宁哥,威威他怎么了啊。

    我说我不知道,便也来不及换拖鞋,匆匆跟在阿威后面往卧室跑。

    阿威一进房间就拼命翻亚宁的抽屉,边翻边着急地喊:

    宁宁,你的卡呢,龙卡呢,在哪呢,在哪呢。

    亚宁在半睡半醒的昏迷状态,眼睛都睁不开,只是迷迷糊糊地问威哥,你找我卡干嘛阿。

    阿威已经疯了似,他没找到卡,便扑到床上抱住亚宁的肩:快告诉我卡在哪里啊,卡在纳,宁宁能够,我要把咱的钱全部提出来给你赎身,咱一刻也不能等了,你听见没有,咱就是砸锅卖铁也要赎身。

    亚宁一直高烧,他的话断断续续,模糊不清:威哥,别赎了,我那点钱还得养我哥呢别赎了,啊

    阿威咬了咬牙:宁宁,我就是去借高利贷也得把你扒出来。

    说实话,我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倒是大伟站在一边,眼圈红红的,却不作声。

    次日早上,亚宁醒过来第一句话就是,哥,威哥呢。

    我说他昨天嚷着给你赎什么身,他找你的银行卡没有找到,今一大早就给小玉打电话,估计是去她那里了。

    亚宁猛地睁开眼睛,因红肿而显得细细的眼睛里满是血丝:什么!

    我问:亚宁,你告诉我,你到底在作什么啊,整得阿威昨天疯了似吵着要给你赎身,你是有什么把柄控制在谁的手里面,还是去酒店作鸭了,还是欠人家钱被人家控制了?!

   
4/16/2007 3:51:00 PM (#8221274)
冬眠状态通行证 凝云

级别:23
来自:(广东) 广州
诞生:12/31/2006
13.刑场1/4柱香的时间

    有种歹毒的惩罚

    叫做冷漠。

    我亲爱的你

    不要去作侩子手,好吗

    而你轻蔑的冷笑

    让我甘心地伸着脖子

    等你快刀如电听血喷出

    像风吹过的声音。

    水利局家属院的房子终于要真的收走了,我在市南关区租了一个荒废的小院子,暂时把欢欢安置在那里,然后收拾家里剩下的东西,将家具誊好,等着月芽来把它们拉回老家去。

    立东这小子的到来是我没想到的,当第二天的上午我正把爸妈卧室里的杯子打成卷时,防盗门外响起连绵不绝的敲门声。开始我还以为是水利局负责的工作人员来催收房子,等我气冲冲拉开门,看见立东站在外头,一脸坏笑地叫我:大书生!

    我就知道你在家!他说:前几天听玲子说她在凤鸣茶楼见到你了,你没和她打招呼就进去了,后来又急匆匆地走了。立东见我一脸迷茫,便补充一句:她现在在凤鸣弹古筝,挺挣钱的。

    我想起来了,当时在凤鸣二楼的木走廊上,是有那么两个女孩子在弹古筝,一个长头发睫毛蜷曲的,一个短头发目光很灵动的,短发的相必就是立东的女友玲子了,只是两年没有见面,一下子没有认出来,可能是当时心事太重的缘故。

    我说你们都拍拖两年了,够支时候的。立东嘿嘿笑了笑。

    我说你一会和我一块去趟南关区。他问干啥。我说我在南关租的房,现在欢欢一个人在那儿,恐怕还没吃上饭。

    立东一听欢欢,马上不嬉皮笑脸了:行,行!

    我知道立东一直喜欢欢欢,可立东从来不敢说。因为他是居民小区里出了名的痞子,尤其是初三退学到深圳那边打了半年工回来后,什么都没长进就脾气和流氓气长了,偷东西,打架,酗酒,小区里提起他没人不头疼,更谈不上谁会喜欢他。尤其是杜叔,曾亲手抓住他撬人家的自行车锁而给了他一顿好揍,他就更不敢提喜欢欢欢的事情了。

    可我对他的印象还是很不错的,因为他对我和亚宁特别的好。

    自从我和亚宁十岁时在堂兄羽林溺水身亡后,从农村老家转学到城里来,便和同住一个小区的立东熟识了,从小学到初中一直是同班同学。他经常是仗着一身赘肉和人打架,抢了人家的钱然后带我和亚宁去吃烤羊肉串;若是收获不大,抢的钱仅仅够买一两串时,他就只吃一小疙瘩然后全部给我和亚宁,还振振有词说我够胖了不吃没关系,你俩要多吃才会长高长胖帮我打架抢更多的钱买更多的羊肉串。

    想想当时的我和亚宁真够没良心的,因为我俩纯粹是那种有福同享有难推给立东当的人。每当抢人家的钱不顺利,给人回报老师后,我和亚宁都从来不为立东说一句好话的,以至于有一回立东被罚站到教室后面听课一星期。每每放学他都要警告我和亚宁谁敢把他挨罚的事情告诉他母亲,他就再也不买羊肉串给他吃。说到这一点,我真的佩服立东是个少见的孝子,在外头他敢偷敢抢甚至敢杀人放火,可是只要回家他就从不大声说话,对他的寡妇母亲一百万个孝顺。可能他明白他母亲寡居这么多年靠摆地摊卖水果养活他不容易,才会这么尊重他的母亲。我和亚宁就是佩服他这一点,才和他做了十几年的铁哥们,他在我们心中应该和羽林,我的堂兄的地位差不多的。

    我把铺盖卷、衣服等日常用品打好包,找了辆拉座的三轮摩托,和立东一块往南关区而去。

    立东显然急于见到欢欢,一个劲催司机快点,惹得司机直喊老弟我这是摩托不是飞机!!

    刚租的房子在一个独门独户的小院子里,院子里植着好些老枣树,在这个冬季看上去,枣树们像一个个张牙舞爪的怪物在肆虐,虎视眈眈地与那四间老青砖瓦房对峙。

    通向小院的那条胡同太狭窄,三轮摩托也进不去,我和立东只好每人拎一大包衣物扁着身挤进去。

    打开门,屋子里没有动静,想必欢欢还在睡觉。昨晚我和欢欢就睡在这里,早起我为了回去收拾东西就把她反锁在院子里头,现在赶回来应该耽误不了她吃午饭。

    但是,当我跑到卧室一看,被窝已经空了,用手一摸,还热乎着,况且她的衣服都还在床脚上挂着,那么她会到哪里去了呢。难不成挖墙洞出去了?

    我喊一直等在客厅里的立东说快,每间房,从西头的客房到卧室再到厨房都找一找,快,欢欢不见了。立东立马撒开脚丫子跑去客房,转了一圈气喘吁吁回来两手一撇:没有。

    站在这间低矮潮湿的卧室里,我抬头看这青砖瓦房顶整齐排列的梁椽,像一支支清怨的曲子,令人急愁又肝肠剧断。我心里喊着欢欢的名字,自己快把头发都揪光了。立东拿手打我脑袋:干嘛干嘛,再揪就他妈的成西葫芦了。

    那是什么!立东猛地嚷一声,掀开床单,露出一只雪白而娇小的脚。

    欢欢!我想我快疯了,因为那一刻有种不详预感紧紧抓住我的心,使我疼得窒息。

    我这才慌乱地去拉那只脚,慢慢拖出一具哀艳的胴体。是欢欢。她一只手紧紧抓住乳房,一只手放在嘴边像是口渴的样子,乌青的嘴唇上沾满了白色和黄色的泡沫口水。我抱起她放在床上用被子裹进,只露出一张脸。理了理她的头发,泪水就无声流下来。

    立东已经转过身,他看了看欢欢的脸突然冲我吼:

    哭什么哭!快看看瞳仁散了没,没有就赶紧送医院啊!

    他见我只是怔怔地保住欢欢流泪,便抢过来一把将我甩开,我的脑袋在床沿重重摔了一下,发出“邦”的一声脆响。他丢下一句“废物”,就三下五除二给欢欢穿上内衣,然后连被子带人一同抱起来一路小跑出去了。

    客厅里只剩下房东留下的那座破旧的座钟,沙哑而缓慢地敲了十二下,震得房梁上的灰尘簌簌下落。像迷失的心情。

    欢欢被送到第一人民医院,就是妈妈的好姐妹乔大夫工作的医院。

    医生说幸亏送得及时,况且她服下安眠药还不太久,药劲还没有全上来。欢欢是脱险了,只是医生说现在她需要人照顾,像这种服药的多半是心里面有什么想不开,咱们能治得了病可治不了心。

    我坐在病床边上握着欢欢的手,她睡着了。这两天我一直忙搬家,没有注意到欢欢竟然有这样的心理。她灌肠后的脸因剧痛而苍白扭曲,颧骨高高地挑着,一双眼窝深深陷下去,甚至起了眼袋。她比我刚回来时瘦多了。

    立东出去为欢欢办了住院手续后,回来端着一只大病号快餐杯,杯里面是大半杯热水,里面煨着一瓶奶:医生说让喝点奶,对胃有好处。他眼光下垂,只看着那杯奶,没敢看病床上的欢欢一眼。自立东把欢欢送到医院急救室后,就再没碰欢欢一下,只是坐在走廊的天蓝色的塑料椅子上抽烟,一根接着一根。

    对门病号房里有一个病人,是个尿结石的中年男人,因碎石后石粒堵住了尿孔,便疼痛不堪,在病床上弓成一座桥撅着屁股抓着自己下部大喊大叫,整个走廊都是他的喊声。立东怕他的哭丧吵了欢欢,便二话不说走进去拎住他扯到走廊那头丢下,气得探望那人的亲属们一大群恨不能撕吃了他。

    立东个子不高,还有点胖,却十分有劲,抓起刚才那个起码有一百四五十斤的男人似乎并不费力气。好在他样子凶,一脸横肉,那些亲属也只是嚷嚷没敢怎么着,没有闹出什么大的岔子来。

    就在我要拉立东回来时,一个苗条的身影快步走过来,一巴掌兜在立东脸上:畜牲!

    立东一下给大急了,一把抓住那个女孩子的羽绒衣的前胸勒得她喘不过气来。我看了眼那个女孩子那张倔强而羞恼的脸,一下子想起来她是谁了,忙对立东说放开她快放开,立东狠狠地说你少管闲事他妈的敢打我!

    我扯他不开,便拎起墙角垃圾篓里一只空的输液瓶朝他胳膊上狠劲拍了一下,立东撒开手,那个女孩子便被摔在地上。立东疼得呲牙咧嘴,咬着牙冲我低低吼:你他妈吃错药了!

    我没理会不服气的立东,走到那个被打的女孩子面前:小雅,对不起。

    她正是彦辉的女友小雅,我们一起在我家举行过party的。小雅涨红了脸伸手要打我,手却停在半空没落下来,哇的一声就哭了:玉宁,我爸爸疼成那个样子,还被那个黑小子欺负,你说换成是你你好受吗?

    原来,被立东拉到走廊那头的尿结石的男人,是小雅的爸爸。想起小雅在我家晚会的
4/16/2007 3:52:00 PM (#8221279)
冬眠状态通行证 凝云

级别:23
来自:(广东) 广州
诞生:12/31/2006
14.淡蓝

    你说你最喜欢那种淡蓝

    你说那是记忆的颜色,像我们的约定

    当炫暗的风拂过漫的春夜

    我们用疲惫来祭奠拥抱的曾经

    你的髑髅纹身是那种淡蓝

    虚无缥缈得如一枚生死契章

    当我在昨天回眸

    看见你刺青里的绝望的弥漫的哀伤

    小红拉着我快步向珠宝城中央的旋转舞台走去。

    一台漆黑的三角钢琴立在台上,天花板知打下一柱柔柔的白光,照在弹琴的女子身上,手上。钢琴女子穿着一条及地无袖的白绸裙,做工异常精细。她更引人注目的是佩戴着的金伯利三件套,钻石璀璨的光芒和悠扬的琴声,给人一种华丽的享受。她正弹奏着德彪西的《棕麻色头发的女孩》,让人觉得她就是乐曲中那个典雅高贵的女孩子。

    围观的人频频微笑,点头,暗暗赞许。

    钢琴女子一抬头,看见小红。小红俏皮地向她竖了竖大拇指,她点头笑了笑。

    就在她和小红点头微笑的那一刻,我看清楚了这个女孩子修长的眉毛和舒淇一样性感的嘴唇……是若瑄,那个在北影夜校导演班给我留下印象很深的女人。但是,我怎么也把那个说脏话、烟不离手的若瑄和眼前这个高贵脱俗的钢琴女子挂上钩,我宁愿我看错了人,因为我不想印象中那个风尘模样的女人玷污了眼前的可人儿。

    一曲既终,钢琴女子走下台朝小红而来,满眼叫都是清纯的微笑。不知道她和小红说了句什么,小红对我说了句等我,便随她有说有笑地进了大厅的里门。不一会儿,小红自己出来,她胸口别着一枚蛇形的别针。她径直向钢琴走去,一名保安匆匆赶上去,小红指了指胸口的别针,保安便陪着笑退下了。

    看来,小红要弹一曲了。

    果不其然,小红先打开十指熟悉一下指法,然后叮叮咚咚弹了一曲人尽祥知的钢琴小品《致爱丽丝》。稍懂音乐的人都知道,越是大家都会的曲子越弹,因为你哪怕有一点点瑕疵别人都可以听出来。可是小红似乎没有考虑这些,她只是微闭着眼,心平气和地弹着。我注意到,小红的十指指甲修剪得极短,看得出是一双常弹琴的手。

    当她弹完贝多芬的这首曲子,周围并没有掌声,哪怕一个也没有,这并不是说她弹得不好,而是在这群颇有修养的人士中,那些微笑的赞许也许已经是最高的赞扬。

    小红一曲弹得的已,便当仁不让地又弹一曲《土耳其进行曲》。

    这时,那个钢琴女子在我旁边轻轻叫了一声:小处男!

    这一句,一下子把我印象中的若瑄和眼前的她有机统一起来。我转头看她,她衣服还是那件白绸的百褶裙,只是她已经褪去了三件套,倒平添了一份朴素和清艳。她的目光含着微笑看着台上的小红,口中却是和我说些和她外表不相称的话,若是单看她的表情和深色,你会以为她说的是句“你好”之类彬彬有礼的话,而不是一句小处男。

    倒会装的。我心说,却也装作若无其事地问:怎么下来了!

    烟瘾发了,拉小红挡一阵子!她脸色平静地说,头也不扭一下,眼睛看着小红,眼角挂着清纯的微笑。

    怎么不去上课了最近,我和你龙哥挺想你呢!她依然只动嘴唇没有其他表情,让人觉得不是她在说话,而是有人在她后面放录音机。她那蒙娜丽莎般的深情压根没有变过。

    我说我接了部电影,没时间去了。

    她轻轻说了声小子挺能耐的哦,手机拿来。

    我不知道她要做什么,还是将手机递给她。她接过去:有空联系吧,我和你龙哥的电话都存进去了,你丫长得跟万人迷似的,不让咱亲近亲近,咱心里可不平衡着呢——呵呵,玩笑了,不和你说了,小红这丫头今儿吃兴奋剂了似弹着么铿锵的曲子,再不拦她恐怕《斗牛士之歌》都要弹出来了。

    果然,《土耳其进行曲》激烈铿锵的旋律吸引了几乎所有人的目光,这种旋律和大厅里柔和恬静的气氛极其不协调。小红可不管这些,将左手的和弦砸得足份足量。一曲弹完,若瑄马上上去,小红才不甘心地下了来。

    小红兴奋地挽住我的胳膊:玉宁哥,我弹得怎么样!

    我撇了撇嘴:好钢没有用到正刃上!人家好端端的气氛给你搞得斗牛场似。

    小红仰着红扑扑的脸:我高兴嘛!然后拉我往别处逛。没走多远,小红说回去,若瑄姐的工作牌还在我这里,忘记还她了。说着摘下胸口那枚蛇形别针跑过去,轻轻放在钢琴平滑的发音箱上,看上去像一块黑绸上嵌着的一粒晶莹的钻石。蓦然间我看见,若瑄正弹钢琴的右手雪白的手腕上,有一只蓝色的蝴蝶刺青,极其哀艳动人,张扬着一种绝望的美丽。

    我已经没有心思再逛了,因为家里面的事真的让我没有办法欺骗自己。

    小红见我执意要回,便听话地说好吧。

    到家时,只有亚宁和大伟在,阿威和小玉出去了。亚宁睡着,而大伟瞧神色像在焦急地等什么,他一个劲地喝冷饮,喝得一会儿一趟卫生间,回来接着喝。

    我坐在亚宁身边看《那时花开》的剧本,小红打扫床前的垃圾。当她将床前那堆黑焦焦的东西扫进簸萁中时,我瞥见一块没有烧完的硬纸板,上面还套着黑泡沫塑料封皮,像亚宁的日记。我说等等,便伸手从垃圾中捡出那块硬纸板,大伟却夺过来说你干吗阿,脏死了。

    这时床头的电话响了,大伟跳起来抢接:喂。

    我低头看了看这块纸板,确定是亚宁日记本的封皮。

    看来亚宁已经将日记烧掉了的,他是怕我看到什么东西,或者是他知道了我看到了他的一些东西。

    我看了眼亚宁,他似乎仍在梦中。稍一迟疑,小红已经将那块纸板从我手里取走丢到簸萁中,端着往厨房的垃圾桶去了。

    一整天没有阿威和小玉的影子,不知道他们上哪里去了。问亚宁和大伟,他们说一会儿就回来,可一直到黑他们也没有回来。

    晚上亚宁可以下床了,额上的红肿已经消褪不少,只是还是油亮鲜红的一片,十分刺眼:在那片红肿之上,一片指甲般大小的黑脓痂,便是那枚烟花烫了。

    几个人围着桌子吃晚饭时,大伟在桌子下踩小红的脚,这一点我透过玻璃桌面看得很清楚。小红自从从珠宝城回来没有看见小玉,眉目间就有种挥之不去的忧虑。小红抬头看了看大伟,大伟似乎漫不经心地用餐巾纸擦嘴:

    想什么呢你,还不赶紧吃饭,你玉宁哥不是在你前头吗,况且,小玉姐又不会有什么事!

    我听得出来,他最后一句话才是话题的重点。小红显然这点比我更清楚,她听了大伟这番话更不安了,却似乎当着我的面又不好说什么,只一个劲地在桌子下面踢大伟,大伟还是悠闲地夹菜吃饭,仿佛小红踢的不是他的腿。亚宁倒是不住地看我,却又不说话,心思也全不在吃饭上。

    这群古怪的人,分明他们闪烁的表情和话语中,藏着一个秘密,即使不是秘密,也是不想让我知道的。

    几个人正各怀心思地在餐桌上斗智斗力,门铃忽然大响。

    小红将筷一放,喊了句他们回来了,便急急忙忙跑出去开门。我们也跟出去,门大开,防盗门外并没有小玉和阿威的影子,只有一张娇美玲珑的脸。

    是苏一。

    小红问你找谁。苏一说威威和宁宁在家吗,我是威威的新的经纪人。

    我连忙起身答了声在,小红悻悻地拉门让她进来。

    苏一在沙发上坐了说:玉宁,我想给你说点这部戏的事。是这样的,剧组在剧情方面有所增删,诺,这是新剧本。还有,下周一准时要去河南林州采景并在那里拍一部份戏,希望在剩下的这几天里你和威威好好看看剧本,入入戏,再把改用的东西收拾停当。没事的话就到公司和其他演员对对台词,这几天可一直没有见你们的影子,田导都有意见了呀!

    苏一交待完了就要走时,才奇怪地问亚宁头上怎么了。亚宁口气轻狂地说是阿威整的,你早晚也会有。说得苏一脸一红,啐了他一口,便不再理亚宁,下楼去了。

    亚宁说哥你怎么不送送苏一姐阿,苏一已经走到电梯里面,说,不用来,我司机在下面等着呢
4/16/2007 3:53:00 PM (#8221280)
冬眠状态通行证 凝云

级别:23
来自:(广东) 广州
诞生:12/31/2006
15.孩子们

    躺在静寂潮湿的二楼

    常常有一抹美丽的梦从碧绿的窗帘飘下

    像凤蝶一样在眉间舞弋:

    那群六七岁的孩子

    快乐地跑过阳光和林荫道

    在他们面前

    大片大片金黄的油菜花田

    和他们雪白的牙齿

    都闪着天真的光芒

    当我意识到今天是月芽到我家的日子时,已经是晚上六点了。冬天的六点天已经快要全黑了。将欢欢托付给立东后,我打了辆的,风风火火地赶回我们住的水利局的家属院。饶是用了最短的时间从南关区赶回来,也还是已经六点半,天全部黑下来了。

    家属院生锈的大门虚掩着,借着传达室的灯光,可一看见铁门上挂着的“外来民工及小贩禁止入内”的牌子在冬夜的风中打颤。天似乎又要下雪了。

    我推开大门,发出“支呀”一声。

    传达室的窗子里传出孙婆婆好事的声音:玉宁,玉宁你过来!

    怎么了,我将脸凑到窗玻璃上去,她的脸在窗子里因为我的哈气而模糊了。

    有人找你,孙婆婆生怕我听不见似大声喊:一女的,是个农村妞,在花坛那边坐一下午了。

    我一惊:月芽!

    我往花坛那边跑去,远远看见路灯下,破烂的水泥凉亭里,有一个黑黑的瘦小的身影在来回走动,似乎很冷的样子。我可以听见她便哈气便搓手的声音。

    月芽!我叫了一声。

    那个身影愣了愣,随即跑出凉亭,扑到我怀里:玉哥哥。

    我摸了摸她的脸,热乎乎的全是泪水。抱着她瑟瑟发抖的佝偻的身子,我嘴唇有点发抖,一阵阵的心疼袭击过来。

    对不起,月芽,对不起。我把她抱得更紧。

    她只是哽咽,把脸埋在我胸前,双肩颤斗得像对面家属楼上隐约闪动的灯光。

    回家吧,我说。

    她使劲点了点头,却又从我怀里挣脱出来,跑到凉亭里拎两个大包回来:这是娘让俺捎过来的晒干豆角和柿饼,说是恁城里这东西少,稀罕,让俺带点给你。

    回家吧,我说。我想此刻我能说的,也只有这句话了。

    到楼上,想给月芽倒点开开水,却发现煤气灶没气了,只有暖瓶里还有点温吞水。

    倒了一杯给她暖手,递给她。当她伸手来接时,我看到她的那双修长却长满了冻疮了手,又粗糙又开裂,我没有见过那个样子的手。她的脸也是又红又皴,头发虽然是精心梳理过的,却又给吹得鬓发凌乱。

    月芽见我盯着她的手看,便连水也不接了,羞涩地将手又缩回去,一脸的不自在:天冷,孩子又屙又尿的,俺又不想让娘动手

    我仰起头,让快溢出来的泪水倒流回去。

    转了个身,摸出手机给联系好的“双手情”搬家公司打个电话,让明天一大早来辆中型货车,让他们将家里的家具给搬回老家去。

    挂了电话,想给月芽弄点吃的,可煤气灶没气,动不了火。

    我说月芽我带你下去吃点东西吧,门口就有饭店的。

    月芽一直很拘谨,一个劲拒绝说俺不了,俺不,跟着玉哥哥出去俺怕丢玉哥哥的人。

    我怕勉强她反而伤了她的自尊,便说:你在家里等我,我下去给她买点吃的。你在里面把门锁好,不是玉哥哥回来谁叫门你都不要开门听见没。恩,对了,你想吃啥,水饺还是烩面。月芽说随便吧,俺不计较。

    下楼时正碰上居民区组成的治安巡逻队,问你干吗呢这是,都落黑了不许随便进出家属院你不知道啊!我说我是五楼张轩的儿子,出去买点吃的。

    一个一脸麻子的人提一充电瓶,将雪亮的灯光打到我脸上,刺得我睁不开眼睛:嗬,是你小子,多会回来的?你没有听说这几天“铁锤杀人王”在市里头吗,都风声恁紧,你还随便往家领不三不四的人我说我没有。

    他却将手一挥截断我的话:还嘴硬,前几天三楼那家说你们深夜聚众喝酒,念及都是老街老坊咱没追究,可万一去你家的人在咱小区出了什么事情,你跑了干系咱爷们还跑不了呢

    我问你说完没,说完我还得去买饭。

    麻子脸将灯光往旁一打:哥几个,走嘞,其他地方转转去——自个出了什么事情别怪爷们没提醒。

    我到外头一大排档买了三屉小笼包子,热腾腾地跑回家才发现,月芽已经坐在沙发上睡着了,又红又皴的脸上挂着甜甜的笑,爬满冻疮的手抱着亚宁小时候玩过的一只毛毛熊,像抱着她的孩子。

    我不忍心叫醒她,却又怕她在沙发上冻得感冒了,便轻轻抱她起来,放到爸妈的床上去,帮她盖好被子,无意间触到她的额头,非常烫手,看来是已经感冒了的。

    我不得不推醒她,从行李箱里找出平日准备的“白加黑”说月芽吃点药吧,你发烧了。

    月芽睁开眼,十分惊讶自个儿怎么从客厅跑到卧室的床上来的,她揉了揉眼,我说是玉哥哥抱你过来的,你刚才睡着了。她低头用温吞水吃药时,我看见她连腮都红透了。我说月芽你吃点东西就好好睡一觉吧,发发汗,明儿就好了,玉哥哥去收拾点东西。

    月芽说我不困我帮你收拾,我说不用了根本就没啥收拾的,玉哥哥只是随便看看,你睡吧,别明天感冒好不了,回去大婶要担心。

    月芽懂事地点点头,我替她关上灯出去。

    来到客厅,看着破旧黯淡的组合条几何石灰斑驳的天花板,以及上面悬挂的15瓦的小灯泡,心说这就是我长了二十年的家,爸妈用一生的心血营造的家,曾经我们四个人打麻将正好够一桌的,现在却就剩我一个人了。

    忽然心中一阵沉闷,像有一柄大锤重重锤了一下,疼得不能呼吸。

    我的泪,热热地流下来。

    终于要将最后的东西也收拾光了。因为马上就要离开,我想带走这里的一切的回忆,不要将我们的亲情留给陌生的他人。

    客厅里“迎客松”的中堂下面的组合条几上,摆着爸妈的遗照,爸爸鼻梁上架着他那副黑框眼镜,透着一股儒雅的书卷气;妈妈则盘着贵妇人髻,轻蹙的眉角显示了她是一个美丽却坚强的女人,也是一个爱夫爱子的好妻子好母亲。我把他们的像框轻轻搬起来,用袖子擦擦玻璃上的灰尘,跑到自己的卧室,将像框用枕巾包了,放到皮箱中。

    客厅的电灯开关的线上,还悬着那只唐老鸭小塑料玩具。那是亚宁上初一时在校小卖铺花了两块钱摸奖时摸来的,他把它拴在开关线上,省去了妈妈进门老摸不到开关线的麻烦。我轻轻解它下来,放在手心,轻轻抚摸它褪了颜色的身子,抚摸它咧着大笑的嘴巴,心中酸酸的。环顾墙上,重重叠叠地贴满了大大小小的奖状,临墙的组合书柜上塞满了爸爸的整整一堵墙的书;书柜的顶端,是我和亚宁以及妈妈在市和省里的文艺赛事上赢得的大大小小的十七个奖杯。

    我走进我和亚宁的卧室,将客厅里难舍难断的东西关在门外。可刚进卧室,又陷进另一个与回忆纠纷的世界。这是我和亚宁的私人小窝,我对里面的每一个小的器物都了如指掌,可越清晰,心中越忧伤,因为这些不自觉地勾起我对亚宁的怀念。

    靠着床里面的墙上,贴着我和亚宁参加“第#届开封菊展招商洽谈会开幕式·黄河盘鼓擂知音”的巨幅剧照,被放大的照片上,领舞的是亚宁,他头上扎着一个英雄结,一件白小褂一条大红灯笼裤,甚是英武、神采飞扬。临着剧照,是亚宁喜欢的马龙·白兰度以及巩俐张丰毅张伯芝的画。桌子的玻璃板下,还压着我们上高三时的课程表和亚宁的北影录取通知书;桌子上放贴着一祯亚宁的艺术照,他赤脚穿着一条大红的七分裤,赤裸着的上身露出解释的胸肌和腹肌,他左腿支地,右腿从后面甩到头顶再顺势搭在肩上,两只胳膊交叉着放在胸前,似笑非笑的脸上带着自信地近乎蔑视的笑——我还记得东方影楼的老板给吓了一大跳,他说就这身段能去拍武侠片了。

    如今,看着亚宁遗留的东西,想着那个开胯下腰开肩时从来不哭的男孩子,我的弟弟。我相信了写手郭敬明在小说里说过的一
4/16/2007 3:54:00 PM (#8221284)
冬眠状态通行证 凝云

级别:23
来自:(广东) 广州
诞生:12/31/2006
16.履风之人

    枪响后

    谁收回湛蓝的目光

    琥珀着一双瞳眸

    有风吹过,

    铁轨、马铃薯、火鸡和那个水中的希腊神话

    都不知道他到哪里去了!

    亚宁见我由《那时花开》的新剧本说到同性恋,并用坚决的口气说恶心时,他脸色马上变了。好久没吭声。末了,他苦笑了笑说:

    哥,现实你怎么反对都可以,但目前这部电影你一点要演下去知道吗,这叫敬业!当初梁朝伟死活都不演这类片子,但是被王家卫拉到阿根廷后却投入地拍下了《春光乍泄》。哥,你也该明白,编剧和制片商的根本立足点是市场,为了商业利益他们有权利给你这个命题让你演。目前的电影市场,这类片子出一部火一部,难道你还不了解吗?

    我说亚宁,我真的不了解,我也不想了解,我只是不想接这种戏。

    亚宁的脸色忽然极其哀伤,欲言又止,最终他偎到我身边来,又带着他在我面前惯有的撒娇说:

    哥,无论演什么角色,你都必须要接这部戏,因为像这样天上掉馅饼的机会简直是奇迹!哥,你知道现在有多少万“北漂”,他们都是俊男靓女要才有才要貌有貌,可是他们没有机会,整天跟在制片公司屁股后面等着接戏,他们都一直在等。可是你却要白白丢掉这个机会,咱们要支付公司一大笔违约金不说,一旦这个机会你把我不好,恐怕你这辈子都不会再有这样的运气!

    我看了看亚宁,十分明白他的话,但我心里就是接受不了这种边缘文化的东西。我说亚宁我还是不会去演,我马上给苏一和田导电话。

    亚宁急了,说,哥你最好不要冲动,演戏和现实不一码事儿你懂不懂啊!

    我看亚宁有点火了,我的火也上来:我不懂,我就是不懂,我门外汉好了吧!我是不懂,我没读过电影学院,没你文化高,行了吧!我就不明白,为什么放着为女儿戒毒牺牲掉的母亲不拍,放着为供养四个大学生到工地打工的六十岁的老父亲不拍,放着那么多感人的真情故事不拍,偏偏花巨资去拍那些低级下流的东西!我是不明白!

    亚宁似乎很想和我辩论一番,但最终他动了动唇说,算了。我想起自从我来北京,亚宁几次三番想对我说什么却都没说,还有,昨晚说要给我讲故事也没有讲,我记得很清楚。现在他又一幅欲说还休的样子,更勾起我的火气,我最受不了听半截话心里憋屈:

    你说阿,想说什么你倒是说阿!想说什么就说出来好了省得掖掖藏藏的跟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儿似!

    亚宁用一种很陌生的眼光看着我,仿佛我变成了一个怪物。他眼睛中已闪烁了点点的泪光,我能从他满眼的泪水中看见我自己一幅剑拔弩张的凶相。

    他一声不响得走到一边,蜷在沙发里,两眼呆呆地看电视屏幕,泪水一晃一晃得挂在眼眶边沿。看他一幅无依无靠的模样,我心中一阵酸楚。

    走过去抱了抱他的肩:对不起亚宁,这不关你的事儿,哥不该冲你发火。

    亚宁“哇”的一声大哭起来,撕心裂肺一般,惊得我手忙脚乱一个劲安慰臭臭不哭亚宁不哭弟弟不哭。

    亚宁越发哭个没完,委屈到不能行。直到哭累了,才将头依在我肩膀上,两只眼睛又红又肿,油汪汪的,像两个刚洗过的红李子。他梦呓似地哽咽着说,哥,你还是接吧,真不行了到时候我替你。

    我拍了拍亚宁的头:傻孩子,哥不回让你去受那份罪的,哥既然接了就一个人担下来,只要能挣钱养活你,哥就是拍三级片也高兴。

    亚宁又怔怔哭起来,我捏了捏他的鼻子说一大老爷们咋动不动就哭啊,你泪水咋那么不值钱。

    亚宁忽然坐直了身子,理直气壮地说:我只在哥面前哭过,在其他人面前我从来不哭,不信你去问威哥!

    下午四点多,小玉和阿威才回来,俩人看上去都挺憔悴的,满脸疲惫。

    我见过小玉的这种憔悴。那时上回我在“夕阳农场”见小玉因为涛哥的事情去找韩局回来后的模样,今天又是这样。小玉到洗手间随便洗了把脸,阿威也冲了个凉换件背心,两人又回到客厅。

    亚宁打开两听饮料,切了个西瓜在桌子上。他什么也没问什么也没说,但是他那盯着小玉和阿威的焦灼的眼光显示他急于想知道他们带回来的信息。

    小玉看了看我,说:玉宁,下周一去安阳拍戏,我和小红,还有大伟都陪你们去好吗?

    我说当然好了,但是你们现在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瞒着我——比如,昨晚你们干什么去了,你告诉我,我知道你不会骗我的。

    小玉啜了口饮料,又看着我说:小玉姐不会骗你,但是也不会告诉你,有些事情你以后会知道的,但是现在你知道了只会影响你拍电影的情绪,懂吗?

    我知道他们是铁定的不会告诉我的了,便知趣地不问了。

    这是小玉的手机响了,他到落地窗那里接个电话,只听她说得了得了你就别干了,赶紧把手里的货都转出去,赔钱也要转出去,别让我整天跟着你提心吊胆的,回农场大不了我养你!

    阿威有点困,等小玉接完电话回来,他仰在沙发上似乎梦呓地说:没本事就别干,别连累一大帮人往里头栽。

    我没听明白阿威说的什么意思,只见小玉脸上微微有点愧色,她将手机重重地往沙发上一丢:这回他要是再不听我的,我非和他一刀两断,从此谁都不用招惹谁!

    阿威打了个呵欠说罢了罢了,婚都离了还往一块凑呢,你再多说几遍又有什么意思!说着起身回卧室睡觉去了。

    亚宁拉了拉小玉:小玉姐,阿威他只是忌恨上次的事情,说话重了点,你千万别在意,以后咱注意点就不会出事的了。

    小玉叹口气,仿佛一下子老的好多:宁宁,你涛哥也真不是个东西,我是很铁不成钢阿,上回连累白衣姐和毛毛你们进去受罪,姐真的很过意不去。

    亚宁笑着说这不是出来了吗,有没什么事,还提它干什么,咱有小玉姐罩着,宁宁心里踏实着呢!

    小玉苦笑着说这一行说什么我都不能让他再干了,他要是再拗,我就和他真的分了随便找个人嫁出去拉倒!

    亚宁打趣说你不是想嫁给我吧。小玉说哪能阿,要嫁也是嫁你哥,嫁你我不是找死吗,就威威那臭脾气她忽然不说了,看了看我,捂着嘴打了个大大的呵欠,说声我困了,也起身回客房睡觉去了。

    他们的话我虽似懂非懂,但我不是傻子。我早看出来他们说的事情的端倪了,大致就是因为涛哥从事贩毒生意不慎,让缉毒处的把前去他饭店提货的白衣抓进去了,并且连和白衣一起的几个人也出事了。从以前在旋转餐厅小玉和涛哥的谈话的眼神和今天的话我可以推测出,那次和白衣一起被抓的就应该有亚宁,难怪那几天我打亚宁的手机是关机,而等小玉找过韩局后他却又马上冒了出来。

    我想有些事儿,已经很明了了。

    晚上,睡了一下午的阿威和小玉都爬起来,一块吃了晚饭后,亚宁陪小玉去楼下作头发,我和阿威在家里串台词。

    当我把新剧本给阿威看时,阿威一时也给吓住了。

    怎么会这样,他将剧本翻得哗啦哗啦响,边看边说不是说不涉及这方面的事情的么。

    他拨通了苏一的电话,我可以听见苏一在手机里的声音:这个我也不清楚,是编剧和田导的意思了。恩,你和威威知道,我也不希望有那样的情节,我宁愿是一部很无聊的肥皂剧也不想你去演那种戏,我对你怎样你是知道的,我不想让你再过那种畸形的生活,你应该找一个爱你的女孩子去过一种正常的生活而不是和现在的宁宁过那种我看见阿威忽然间把手机挂断了,他转头向我,淡淡地说:

    没选择了,导演的决定。

    没有其他的什么了吗?

    没有了,他神态异常平静地说。

    我说我拨一个电话和田导商量一下能不能删除一些赤裸的镜头。

    阿威忙说还是我来吧,说这抢先拨通了。

    我和奇怪阿威的手机接电话的声音怎么就那么大,我可以毫不费劲地将里面的人的声音听的一清二楚:

    威威
4/16/2007 3:56:00 PM (#8221295)
冬眠状态通行证 凝云

级别:23
来自:(广东) 广州
诞生:12/31/2006
17.长发不再

    你替我拔下又一把的白发

    我才发现你已经不再长发飘飘

    你用凄楚的眼神告诉我

    没人呵护它

    你也不会,不再会。

    抚着你短短的发茬,我就哭了

    在去见苏菲之前,我步行回了趟南关的租的院子。

    一路上白花花的阳光,白花花的残雪,白花花的往来的行人的脸色,很陌生。

    感觉自己像个没有感情、没有思想的一具走肉行尸。从忙碌的城市中央穿过,看过了这些和我没有关系的生活。

    到了小院,立东正坐在半尺高的门槛上抽闷烟,见我进来,他将烟头摁灭在鞋底。

    我问欢欢怎么样了,他说挺好的,跟正常人没什么区别,早上领她去吃点早点,她还商量着要上学呢。我问现在她人呢,他说刚睡下,看了一上午的英语课本。

    我进去看看被窝里的欢欢,白净的脸上挂着满足的微笑的红晕,一把长发黑黑地摊开在枕上,眉毛又尖又蹙,却没了以往的凝在眉角的愁恼哀怨。

    立东说你出来我跟你说点事。我问啥事儿,他说你只管出来嘛。

    站在门外,立东咽了口唾沫说:我觉得欢欢不是真疯。

    什么!我吓了一跳!

    你听我说,立东又像我刚进院子时那样蹲在门槛上,点了根烟,吞了一口:昨晚欢欢让我带她去她高中后面面的那个“红兵俱乐部”了,嚷着要打台球,而且就点了第九号桌。我陪她玩了大半夜,她回来也不睡觉,一个劲根我说有一回亚宁领她去那个俱乐部打台球怎么着,她还说她知道亚宁已经不在了,可她宁愿相信他在

    我忙蹲下来:她知道我不是亚宁?!

    立东白了我一眼:何止知道!她连你老家那天来人都知道,那个人叫月芽是吧,不是那天欢欢提醒你回家,你能天都黑了还往家摸?她还说你们在你家聚什么会说是纪念亚宁

    我脑海里一下子,彻底乱了。

    我忽然想逃开她。现在在她面前,自己仿佛是个被装在玻璃瓶里的金鱼,给她清清楚楚地看着,却还自作聪明地用保护她的名义欺负她。我对立东说你再照看一下欢欢吧,我要去见苏菲。

    立东哦了一声,这时他接了个电话,只见他从药间掏出一个极老式的大块头手机往脸上一拍:喂!谁?小雅?哦,想起来了,医院那个吧

    我走出去,心里出奇地空。就像踩了别人的脚,别人却还对你说对不起。

    坐12路公交赶到豫剧一团的“千琴剧院”,已经是下午四点,按约定苏菲应该已经等了一个多小时。这浪费了的时间是我花费在步行从龙亭区到南关区的路上了。

    穿过熟悉的道具室和化妆厅,到了以前经常等苏菲排练的训练三场。

    训练三场巨大而黑暗,像个超级的仓库,穹顶,木地板。四周的墙壁上挂了大幅大幅的豫剧海报和五彩斑斓的脸谱画,高高的天花板上那盏特大瓦号的白炽灯照耀着,整个训练场显得美轮美奂得近乎阴邪。

    看场子的还是留着八字胡的秃头胡大爷。他坐在门口的条椅上捧着一紫砂壶啜茶没,听训练场里的人吊嗓子:

    “香魂塘,月朦胧——”

    赫赫正是豫剧明折《香魂女》,苏菲的拿手好戏。

    场子里却又似乎空荡荡得并没有人,但那缕唱词却极尽哀惋地在昏暗而空洞的训练场里飘,好像碰到这边的墙上后又碰到那边的墙,在撞回来,怎么也掐不断、耗不完。曼妙的唱腔。

    我站在门口,影子给门外的阳光在昏暗的场子里,拉出一条长长的阴影。

    谁杵在那里那是!胡大爷咳嗽一声,不耐烦地吼一句。

    我说是我玉宁,大爷。

    胡大爷忙站起来,将茶壶搁在条椅上冲我招手:这孩子,听说你去北京了,可回来你了,都两年没来看大爷了吧。

    我说自打我爸妈一过世,我就去郑州北京打工了。

    胡大爷说你看你看,翅膀硬了就忘了糟老头了不是?想起以前菲菲亚宁你几个在场子里头时,那个热闹阿我怕他再提亚宁,就忙掏出临行前专门给他买的两盒“铁塔”劣质香烟:哪敢呐!当初不是大爷在这儿罩着,玉宁哪有那本是在剧团里玩票阿。

    胡大爷呵呵笑了,当仁不让地接过香烟凑到老花镜上看了看:不错,还记得大爷爱抽老铁塔!他向场子里头一努嘴:菲菲等你好一会儿了,刚才还说你怎么不来,这会儿刚把腿架到柱子上去,你可就来了,快去吧去吧。

    我笑了笑,往空荡荡的大场子正中央跑去。看见了我以前最爱的那个苏菲。

    她正一只脚立地,另一只脚脚踝上的皮扣给挂上腿功柱的铁钩上去,两手抓着铁钩连着的过柱顶滑轮的绳子。当双手拉绳,那条连在绳子上的腿便会拉直。苏菲这会儿正把腿拉到与耳朵平齐的地方,而另一条支地的腿却一点也不打弯,整个人看上去像一直铅笔,孤零零地立在惨白的白炽灯下。在白与黑相交接相排斥的矛盾中央,苏菲像一个世俗外的佳人,孤独,寂寞,清高,绝艳。

    这个我一直最爱的女孩儿,苏菲。我想我一直是最爱她的,我没法欺骗自己。哪怕是我有意撮合亚宁和苏菲的那会儿,我心里还是那么爱她的。虽然我自从到北京一个电话都没有打给她,甚至在我认为和苏菲已经无望并爱上小玉的时候,我心中明明爱的还是苏菲。也许小玉说的对,如果我爱苏菲并且苏菲也爱我,那么我就没有理由将苏菲当作一件礼物送给亚宁,虽然亚宁也爱苏菲,但苏菲不爱亚宁这一点是肯定的也是最重要的。

    我出去转了一大圈,最终还是回到了苏菲的身边。我知道我的做法伤透了她的心,但我必须要来,因为亚宁的一桩未了的心愿还在她身上。我的手放在上衣的衣袋里,汗津津的手中攥着亚宁写给苏菲的一封信。

    苏菲。我试了好几次,才喊出这个久违的名字。

    苏菲本来是背对我,专心地边吊她的嗓子便练功的,听见我喊,她才转过头,哗喇一下放下吊腿绳,那条绳子滑过柱顶的滑轮,跌落到地上。她来不及解脚踝上的脚钩,便拖着长长的绳子跑过来:玉哥哥。

    她跑到我面前正要张开双臂,却迟疑一下停住了手,脸上挂着两行明晃晃的泪水。

    我笑了笑:傻丫头,见了玉哥哥你不高兴啊,干嘛闹得这么伤感!

    苏菲也笑了,抹了把泪,弯腰去解吊腿绳,问:玉哥哥,你的功夫搁下了么!我说出去打了几年工,原本仨核桃俩枣的那点功夫早就就着饭吃掉了去,恐怕这会儿连腿也下不去了呢,不比你们这行的天天练,把小腰小腿整得跟面条似的没筋没骨的。

    这时胡大爷凑过来:菲菲,你答应大爷的等你玉宁哥来了,给大爷联手上一段《霸王别姬》的可不许耍赖!苏菲耸耸鼻子,冲他嗔哼一声:老没正经你!玉哥哥刚回来连个凳子都没坐呢你就想点戏,作你的千秋大梦!

    胡大爷呵呵笑这说:瞧瞧,瞧瞧这丫头的这张嘴!看明个儿谁敢娶你!好,好,大爷不识趣,大爷走,不过那段戏大爷先记账,我是早晚非看不可的。呵呵,还有,玉宁阿,听大爷一句劝,这种小辣椒是千万娶不得的,不然你这辈子比大爷还惨透还没等他说完,苏菲已经笑到不行,脱口骂道老不正经的你再不走我就脱鞋拍你了。胡大爷呵呵笑着,讲手背到身后,踱回门口的长椅上,抱着他的紫砂壶晒太阳。

    我说:我来,是因为亚宁要我捎信给你——顺便告诉你,亚宁他死了。

    苏菲猛地抬头,在惨白的灯光下,她一张脸比灯光还白:什么,什么。她喃喃自语。

    我摸出信给她。她颤抖着手将信撕开,读了几行,将信塞给我,一个人跑到阴暗的墙角哭了。我往信纸上看,只见上面淡蓝的自己俊秀挺拔,却给我的手汗浸透了,有些氤氲,渲染了些暗伤的颜色:

    “菲菲,其实哥哥领悟错意思了,他以为我爱你是要你做女友,但是我们以前的约定你还记得吗,我说过我宁愿叫你嫂子而不是老婆。你知道我是那么地爱我哥,所以你要对他好,你答应过我的。我哥也是那么地爱我,以至于他要将你让给我,他真是个混球,他不知道我们的约定,不知道你有多爱她,他只知道他要疼我,把自己一切最珍惜的东西都给我,也
4/16/2007 3:57:00 PM (#8221304)
冬眠状态通行证 凝云

级别:23
来自:(广东) 广州
诞生:12/31/2006
18.纳西瑟斯水中歌

    当我孤独有谁来陪我

    当我冷遇有谁来懂我

    当我黯然有谁安慰我

    当我流泪有谁拥抱我

    秀姐算丢足了老脸,好在其人油滑善言,小玉又适时给她台阶下,当下她将小玉当菩萨似迎到专卖店里去。小玉笑吟吟地牵着我手,毫不推迟往里走。

    店里头的环境和街上完全是两个世界,这里没有燥热的风,没有躁乱的人群车辆,有的只是静凉的空调,和一排排精美的男装。玻璃橱里柔和的灯光,在质地优良的精品男装上洒着温柔的诱惑。

    小玉往一条粉色金丝绒沙发上一坐,说玉宁,你尽管去挑,今儿姐买单,想要多少有多少。

    秀姐忙让一导购冲了杯速溶咖啡,亲手端了过来,一本正经地说:哟,玉妹妹,你这不是打我老脸吗,当初不是妹妹,老姐姐哪有今天呀!今儿不甭给我提买单不买单,看上了尽管拿,能皱皱眉头我就不是你姐!

    小玉哈哈一笑:我都没有打算掏一毛钱,你老货别当了真了。秀姐忙接上去说我就知道妹妹不会这么瞧不起我,你能看上,那是姐姐的福气!

    小玉摆了摆手说得了得了,你赶紧把以前我存这里的那些衣裳给我取出来换,就那件香奈儿半袖衫,对,左袖缝十五针那种。

    她见我有点迟疑,便哟了一声:玉宁,不是让你去挑衣服吗,还愣着干嘛,我说服务员,你们不会招呼客人呀!

    马上有两个导购笑容可掬地过来说先生这边请,这里都是世界名牌,你看,路易威登,登喜路,鳄鱼,梦特娇,金利来,ONLY,对了,那边还有Guccl,您随便看看。

    我一路走过去,看到这些以前我连听都没听过的牌子,心中浮起异样的感觉。我猜不透小玉这是怎么了。隔着衣架看小玉,她已经换了一件橙红色的半肩衫出来,头发也用发胶固定成一种凤尾式的散翘发型。只见秀姐便将小玉换下来的玉宁的男裙装进一个袋子边开她玩笑:玉妹妹这会儿又穿哪个男人的衣裳过来,莫不是和刚才和你一块儿

    小玉马上啐了一口:老货,我算服你了。都作奶奶的人了还满脑子不干净!

    我不知怎的不小心触摸到了衣架上一套衣服,还没回过神,一旁跟着的导购马上摘了出来:请您到换衣间试试吧。

    小玉也走过来,看我褪下亚宁给我穿的网衫马裤,换上一件灰色阿玛尼男夏装,笑了笑说:还行。

    我见导购去拿袋子装衣服,便小声问小玉:我怎么觉得你跟个大佬似的,欺负人家不说,还得人给你陪笑脸,没天理。

    小玉叹了口气:傻孩子,你不懂;等你懂了,就知道姐的难处了。

    那晚一直到凌晨四点,我们几乎都呆在男装店里,因为我觉得在这里的静寂气氛比酒吧里的嘈杂更让我舒服。小玉也说去那里吵得头疼,便躲在店里看时装杂志。

    衣服挑了一大堆,秀姐让人包好了。小玉对秀姐说,说这是玉宁,宁宁的哥哥,刚接了部大戏,红叶新推出的男二。秀姐便夸张地说,了不得,行。

    我便偷偷问小玉,我们这些衣服要花不少钱吧,小玉想了想说,估计得六万多块。

    我吓了一大跳!因为爸爸作为一个大学教授,每个月连工资带奖金才两千四五,妈妈在水利局也才一千块左右,就这点破衣服要我们挣多久才能买到阿!当下我说小玉姐咱还是别要了,别花那些冤枉钱。小玉暗暗骂了一声:你傻啊,又不要钱!这个以前是姐的店,姐不干了才转手给秀姐的,暗地里不知道给她得了多少便宜呢!再说你以后在影视圈里混,没有几套像样衣服人家会笑话的!

    正说呢,白衣一路喧嚷闯进来,眼神中仍旧是慵散却敏锐的神色,一身简洁的米奇裙:小玉那丫头片子呢!我说秀姐你找抽啊,敢拦截我的稀客!

    秀姐忙陪笑哪敢哪敢呀,玉妹妹刚看了几件衣裳,说正要过那边去呢!

    白衣过来,伸出涂了黑指甲的手握住我的手:唉,玉宁阿,都怪姐当初把你送到刘涛那里给你折腾的够呛,要是直接送你到沁园春就好了。

    小玉笑着说说得了你,因祸得福嘛,玉宁这不都进演艺圈了嘛!不然,还不知道在哪个酒店里打杂呢!

    白衣也笑了:你看看,自个儿口气还是向着刘涛的不是?我这还没骂出来呢你就开始圆场了!唉,刘涛这小子摊上你,也不知道上辈子烧了多少高香!

    小玉说好了,他的死活我才不管呢,等没事时你骂他八天八夜我要皱眉我不是你妹妹。不过这会儿,你还是让我躲这里图个清静吧,你赶紧回去准备收场,这都四点了,让威威和宁宁早点回来。

    白衣就风姿万千地走掉了,小玉不走,秀姐他们也没法关店,一个个东倒西歪在沙发上。小玉倒精神的紧,我们坐在另一只长条沙发上闲侃。我抓着一本《Men`suno》,十分养眼的一本时尚男人杂志。小玉忽然问,玉宁有女朋友吗,我说从前有,现在没有了。小玉好奇地笑笑:这话怎么说!

    我看着杂志页面上一款顽童Jean-PaulGaultier设计的新装,漫不经心地说我喜欢的女孩子亚宁也喜欢,你说我该怎样呢。

    小玉将她自己的杂志拍到膝上合住:我猜你们谁都没有得到!

    对了,她凑过来:你知不知道,玉宁,你最大的特点就是像村上春树笔下的小说,空洞却充满诱惑,有时甚至你的个性有点做作、无病呻吟,可有人就是喜欢你这种孩子,想抓你却又抓不到,不抓你却又在身边飘,这就是你的气质。

    我问,想抓住我的人,有你吗?

    小玉喝着无糖咖啡:相信每个看见你的人都这样想,包括女人,和男人。

    那么,我问:你们也这样看亚宁么?

    小玉摇了摇头:你们虽然是双胞胎,但稍微和你们熟识的人便会一眼看出你们的区别来,气质的问题。你眼睛里有一种忧郁和伤感,甚至是脆弱的成分,像一块未开光的璞玉,让人有种想保护你的冲动。而亚宁不同,亚宁除了会在你面前撒娇,他是对谁也不会嗲声嗲气的,他是我见过的最任性最狂野的男孩子,像一团火。而你像一块冰,冷静深邃,却也缺乏生气,悲观太重,我怕早晚这种忧郁和悲观会害了你。

    我说别玩深沉了小玉姐,这么一大通道理书上看的吧。

    小玉点了点头,深呼吸一口气,用手搓了搓脸:

    对!不过全是姐的内心话!说着她喝干了杯子里的咖啡,不再言语了。

    这时,阿威和亚宁慌慌张张跑进来,瞧神色有点狼狈。小玉皱了皱眉,问,怎么了这是,撞见灾星了?

    阿威什么也没说,一拉小玉:快走!

    等我和小玉被莫名其妙拉上车,却看见白衣的酒吧门口乱糟糟的人在奔跑,或者呐喊,乱成一片。像打群架。

    我们驱车上了西环的高速,阿威才抹了把脸上的汗,汗水在车窗外路灯的照耀下,闪着油汪汪的光色。我注意到他连安全带都没有系上。

    阿威打着方向盘,重重喘了口气,对小玉说:小玉姐,白衣姐因和咱们一块去渔场找江哥,给江哥的人砸了场子,幸亏我和宁宁在KTV,大伟打了电话我们才趁机跑了出来,看来江哥这回真生气了。

    小玉的脸色有点难看,半天才说江哥要真不给咱活路,咱也只有和他拼一拼。

    我问亚宁怎么了。亚宁说哥,没事,这是他们道上的事儿,和咱没关系。

    他正说着,忽然喊了声停车快停车,阿威问怎么了,亚宁说我想吐。阿威从车屉里抽出一张塑料袋说先凑合一下,前面五百米就有下车道了。

    夏利在前面下了高速,拐过减速弯,停到下面的一处加油站那里。亚宁说哥你过来,我有事情给你说。

    小玉和阿威都看着亚宁,亚宁也看了看他们,却什么也没有说,抬腿往西走,一直走到加油站的灯光几乎照射不到的地方。这里是西郊的一片荒地,我们站着的地方是一个土丘,往四周看去像黑漆漆的无底洞。天上稀稀疏疏几颗星,夜风很凉,亚宁的长碎发和吊带背心的长带子背风吹起,在微弱的灯光下,随风飘舞。

    我明白,亚宁要对我说点实质性的东西了。

    哥,亚宁以一种沉静的语调叫我,他的语气不再撒
4/16/2007 3:59:00 PM (#8221315)
冬眠状态通行证 凝云

级别:23
来自:(广东) 广州
诞生:12/31/2006
19.焰火·夜游园

    爱过了却没有爱的痕迹

    就像焰火盛开

    从华丽到湮灭

    只有一秒,两秒,三秒。

    满天的烟花

    没有你的面容

    生命就是一场焰火

    爱情就是一场焰火

    你我就是一场焰火

    我们迅速绽放

    迅速灭亡

    从来谁都不是谁的谁

    听了雷子的话,我昏了过去。当我醒来,看见一个熟悉而陌生的环境。

    墙上贴着大幅大幅的戏曲名家的剧照,马金凤,梅葆玖,申凤梅,虎美玲,火丁等,一张张鸳鸯瓦的脸谱在红蓝黑白紫的衔构中,显出美轮美奂的表情。一领鲜艳的帅服和一顶雉尾挂在衣架上,几本磁带和几本小说胡乱地丢在桌子上,一小盆浓绿的吊兰悬在窗棂上。窗帘是那种褐红色的调子,反射出一种温暖的色调。

    这是哪里,这么眼熟,又这么陌生。我想。

    当我倾耳听,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遥遥有二胡、定音锣、琵琶、电子琴、梆子和悠扬的唱腔。我恍然记起来,这是苏菲在天琴剧院的宿舍,以前我和亚宁经常在这里闹腾的。

    我坐了起来,看见桌子上的日历闹钟才发现,这会儿已经是农历正月十五下午四点半。今天元宵节。

    我已经睡了一天一夜了。

    刚想下床,一个女孩子从外间匆匆跑里进来喊不要动不要动,菲姐说你醒来后要在床上等她,她马上就下场了。

    我看了看她,觉得在哪里见过的。忽然她长而且蜷曲的睫毛一眨,我又看见他一头黑而且柔顺的长发,才想起来她就是上次在凤鸣茶楼和立东的女友玲子一起弹古筝的那个。我欠了千身说我记得你,在茶楼听过你弹《将军令》。

    她不好意思笑了笑,说:我叫小雨。

    我脑袋訇了一下。太凑巧了,在我印象中,睫毛能如此之长而且蜷曲的,而且是这样的长发的女孩子只有两个,一个是在秀姐的男装店门口被小玉打的那个女孩子,还有一个就是眼前这个能弹一手好的古筝的女孩子了。她们两个竟然有如此神似的特点,而且,连同名字都一模一样,那么清柔:小雨!

    我简直要把这个小雨当成北京那个为亚宁挡了一刀而香消玉殒的小雨。我甚至想问你还记得无忌流红吗。但一霎那我打消了这个念头,因为我相信,世上只有凑巧的事情,而不会有复活的人。这个小雨显然不是那个。

    我苦笑了一下:我怎么会在这里,其他人呢?!

    小雨边动手收拾桌子上的杂物边说,是胡大爷和苏菲姐带你上来的,苏菲姐说你晕倒在训练场上了,不过胡大爷已经请团里的大夫看过了,大夫说是气血上冲、火气攻心,休息一下就没事的了。

    我不得不承认,小雨的声音很好听,又清又脆又轻,像绵绵不绝的春雨,落在心里头酥酥的。我问,你也是团里的演员吧,嗓子挺好的,不过以前我好像没有见过你呢。

    她低头笑了笑说不是啦,我去年从师范毕业,现在在团里弹古筝;其实你不认识我我倒是认识你呢,你妈妈乔老师是我的古筝启蒙老师,我在少年宫跟她学了四年的筝,那时候经常看见你们哥俩去找乔老师,所以上次在凤鸣我一眼就认出你来,才回来告诉苏菲姐你回来的了。可惜当时没工夫和你打招呼。

    我“咦”了一声:你是我妈妈的学生?我怎么一点印象都没有呢?

    小雨撅了撅嘴,显出可爱的模样来:你哥俩从小骄傲得跟企鹅似的,连走路都仰着脸,哪里会注意到我们这些长得丑又没本事的笨丫头呢!

    看不出这么一可人儿,说话这么有意思!

    我也笑了调侃她:幸亏当时我们都没注意你,不然像你这么一个仙子似的女孩子,还不得害得我们哥俩打破头啊!

    小雨笑得一串银铃似:人家苏菲才是你们的仙子呢,可惜你们把仙子给搞惨了。

    我皱了皱眉,不明白。

    小雨从书架上取下一只粉红色洒星的塑料袋,是花店常用的那种。她从里面取出一大束已经彻底萎蔫的红玫瑰,把玫瑰花朵一朵朵用剪刀剪下,放进一个纸的盒子里。那束红玫瑰,我肯定就是周扬让雷子退回来的那束。

    小雨边不紧不慢地干活,边对坐在床上的我说:“昨晚菲姐快哭死了都,今儿还有元宵节专场要上台,王团长怕她顶不住便让我们几个姐妹来劝她,她却什么也没说。夜里她才给我说了,原来是因为你们哥俩。

    “不是和菲姐谈心,谁知道平日里清高得水美人似的菲姐怎么会那么痴心!你说你吧,明明喜欢我们菲姐,也知道我们菲姐喜欢你,却还偏偏要把菲姐让给你弟弟,你把我们菲姐当什么了?!听王团长说菲姐以前就因为你们哥俩的事大病一场,差点坏了嗓子,好不容易才恢复过来想过一段安稳日子,又找了个挺疼她的男朋友,却因为菲姐跟他说起以前的男友是你,人家便不问青红皂白就把她给甩了,你说菲姐这辈子可不是你害的”

    “瞎说什么呀小雨”!一个脆生生却略显疲倦的声音从门外进来。

    我看见苏菲连妆也来不及卸,便匆匆走进来:别乱嚼舌根了!过来帮姐姐卸妆,这一批新进的头花质量真次,直绞着头发,死活拽它不下来!

    苏菲苏菲!王团长拖着臃肿的身子气喘吁吁地跑进来:苏菲,急什么啊你!一下台连妆都不卸就往宿舍跑,这可是咱这行的大忌你知不知道!——咦,王团长看见我坐着,大声说:玉宁醒了?很好很好,苏菲呀,快回后台把妆卸了,到会计那里去把你那份元宵和水果领了,对了,今晚清明上河园的焰火晚会门票给玉宁也领一张。

    王团长还像以前那样摸了摸我的头,慈祥地说:

    玉宁,回来就好哇,回来就好。

    送走王团长,我说我也要走了,欢欢还在家,立东又是一大老粗怕照顾她不住。

    苏菲说要不我多要几张票,你喊上他们咱一块去清明上河园看焰火吧。

    小雨也一个劲点头:我也喊上玲子,正好玲子这两天有什么急事找立东却偏找他不到,原来在你那里阿!

    我就答应了。我想带欢欢一起出来玩玩的。便打电话给立东,让立东带欢欢过来。

    约好六点半,在清明上河园旁边的一家古玩店里会面,因为到时候人肯定超多,能稍微人少点的地方也只能是那里了,其他饭店花店之类恐怕人还没聚齐就给挤丢了去。

    一见面,欢欢马上两眼放光地跑上来搂住我的脖子直喊玉宁哥哥你到哪里去了我想你了。

    她叫我玉宁,她叫我玉宁,看来欢欢真的像立东说的那样,根本就没有疯,她只是用这种方式来逃避一些不愿意面对的东西。能看到她这样,我更显高兴,她毕竟没有疯,可以减轻我些心里的罪孽感。

    我拍着她的背说欢欢别哭啊别哭阿乖,玉宁哥哥在这里呢。这时我瞧见站在欢欢背后的立东,眼神有些黯淡。立东说好了,我把欢欢完整无缺地叫给你了,我走了。我问你去哪里,我们不是说好的一起去清明上河园的么!立东脸色极其不好地说不了,我要回去看我妈,几天都没回去了。

    这时,小雨领着玲子进来,玲子一见立东,马上捋起袖子拽住他的耳朵:死立东,这几天去哪里鬼混了,害我找你不到!

    她头发短短的,但目光很灵动,正是在凤鸣和小雨一块弹筝的女孩子。

    立东正心情不好,猛一撤头摔开她的手,吼了一句:干什么你!

    玲子愣了愣,手停在半空,仿佛不明白一向对她百依百顺的立东这是怎么了。

    欢欢看见玲子拉立东的耳朵,马上从我怀里跑出去对着玲子喊干什么你,你干吗要打他!

    玲子越发愣了,旋即她针尖对麦芒地冲欢欢说:你管呐!他是我男朋友,我想打就打你管不着!欢欢却马上跟了句让我们都一愣的话:你撒谎!他是我男朋友!

    她的话里,把“我”字咬得很重,有种当仁不让的感觉。

    我看了看一脸严肃的
4/16/2007 4:07:00 PM (#8221350)
冬眠状态通行证 凝云

级别:23
来自:(广东) 广州
诞生:12/31/2006
20.成长的痛

    一个人悄悄地便长大了

    人皱纹侵袭上来

    攻夺每一寸面颊的阵地

    辛酸成记忆离去的背影

    一声抽泣,在被窝里

    咳嗽着,挣扎着,抽搐着

    当我下了决心要替亚宁去场子时,我下了床,到卫生间给江哥打了电话。

    我实话告诉他,说我是亚宁的双胞胎哥哥玉宁,刚才接电话的是我,我什么都知道,我想和你作个交易。

    江哥显然惊讶得很,不过他好奇地说,你说说看。

    我说假如亚宁跑出去躲开,你怎么向那个香港人交待!你再有本事,在短短的几天里你也不可能找到我们。江哥说那是,那你准备怎么着。

    我说江哥,我赌你是惹不起那个香港人的,我不管他什么来头,反正我可以知道没有亚宁他肯定不会给你好过,不然你也不会这么出血本逼我们出来——你要真是想两全齐美,我倒是有个法子。

    江哥干笑了一声:说说看。

    我说,不如我去替亚宁去见那个什么客人,保证不会让你为难,但你要保证我一件事情,就是这件事情结束后,你必须让亚宁赎身出来,我就这么一个弟弟,我不想让他一直这么人不人、鬼不鬼地耗下去。

    江哥沉默了好久,才叹口气说玉宁老弟,说实话,干我们这一行的,都是同病相怜,我待宁宁也跟亲兄弟一样,可是不让他干又不可能,我们都是吃这碗饭的,我比他也高级不到哪里去!我也挺为难的。刚才你说你要去替亚宁,也罢,既然你们是双胞胎想来也差不多,这样吧,你来白衣姐的酒吧,我正在这里呢,先让江哥看看你有没有这个条件。

    我笑了笑:江哥,虽然我们素昧平生,可我相信道上的人说话是板上钉钉的,你不会忘了我刚才的条件吧!江哥在电话里呵呵一笑:放心,只要你让江哥过了这一关,我保证这次放宁宁回去,这不,白衣姐就在我旁边呢,到时候让她给作个证人。

    我说好,我马上去无忌流红。

    刚挂了电话,推开卫生间的门出来,正看到亚宁两眼血红地站在门口,他脸上的肉在不停地抽搐,十分吓人。

    我的头蒙了一下。我知道我刚才的话,他肯定都听见了。

    我尽量伪作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强作欢颜:怎么不睡啊你,头上的伤还没好呢!

    他却一动也不动。我知道他要么暴跳如雷,要么喊我的名字骂我多事,要么一巴掌抡过来。

    但是他什么也没有做,却转身又回卧室了。脸上虽然有恐怖的表情,但更多的却是空洞,他走路的步子也有些僵硬,有点僵尸伯爵的味道。我心中升起一种莫名的恐惧感,头皮一阵阵的发麻。随他走进卧室,只见他往床上一躺,侧身抱住一只叫了声哥,便慢慢合上了眼睛。接着响起轻微的鼾声。

    我脑海中闪过一道光亮:梦游!

    亚宁在梦游,我以前听人说过,有一种梦游症,梦游者可以在梦中起身去厨房吃东西或者做饭,完了之后还回去接着睡,而他本人却并不知道。还说是,一旦将正在梦游的人唤醒,梦游者会因为自己的离奇行为把自己吓死。

    我长喘了一口气,暗暗庆幸刚才没有将亚宁吵醒。

    我留张纸条给亚宁,告诉他星期一让他跟剧组去安阳拍戏,我又点重要的事情离开一段时间,叫他不用找我。

    我把亚宁以前给我找的《御法度》《东宫西宫》《蓝宇》《春光乍泄》《霸王别姬》和《蜘蛛女之吻》等一系列同性恋片子连同那张纸条一同放在亚宁枕边。我还记得亚宁因我入不了《那时花开》的角色便特意找来这么多的同题材片子给我看,我却越看越没有感觉。好在现在不用看了,我不去拍戏了,这个成名的机会还是让给亚宁好了。

    我从亚宁的钱包里拿了点钱,打的到无忌流红,江哥已经在那里了。

    在到北京之前,我以为亚宁是世界上最漂亮的男孩子,而自从见了安安,才发现安安是最有气质的男人;但现在看来来,最称得上气质逼人的,恐怕是江哥了。

    江哥上身穿一件夏威夷式碎花T恤,下身一条米黄色休闲裤,一双软羊羔皮鞋是那种略呈女性化的,又尖又长。他斜斜地半躺半坐在MTV包间里,在昏暗隐约的光线下,他那似笑非笑的表情足以让面对他的任何一个人崩溃,生出一种自卑感。

    他对边的沙发上坐着白衣,不过她看上去不再像我印象中的那样性感、年轻、娇嫩、慵散迷人,而是显现出苍老的一面来,腮帮子下的赘肉掩饰不住地显露着,眼角的鱼尾纹也蔓延出来,连本来凌乱得很好看的长发也显得枯燥许多。仿佛是刚起床没化妆或者长时间没有休息的模样。她的一侧,坐着一个极面熟的人,头发很短,显得很干净,一张无可挑剔的脸上挂着蛊惑的微笑,使得整个人浑身上下散发着一种男人的魅力。

    是安安。

    整个包间只有他们三个人,电视打开着,画面上刘若英正清纯地唱着《后来》,我却闻出了房间里的不安的气味。

    白衣朝门外喊一声,大伟推门进来,我注意到他额上有一块儿明显的擦伤,刚才我穿过被砸得一片狼藉的舞池往包间来时,大伟和其他几个男孩子正在那里把杂色的吉他、酒杯、桌椅用拖把往一块集中,然后往酒吧外头推。白衣烦烦地说让他们几个别扫了都回去睡觉去,乱地焦心。

    大伟出去,带上了门。包间内一片昏晦柔软,和外边的狼藉四处截然是两个世界。

    安安还是那样微笑着,似乎一层没变过,但是很明显笑容里面已经夹杂了忧伤的成分。白衣自从我进门,没有和我对一次眼,没有说一句话。

    江哥欠了欠身,届时的肌肉在T恤下高高鼓起。

    玉宁,来江哥这里坐,他说:果然和宁宁一个模子似的,还行!

    我坐到安安那里,安安笑了笑。

    江哥啊哟了一声说嗬你小子,你江哥是头狼啊还能吃了你不成,你倒跑到他那里去!

    我没有理会他,在我印象中,他和那个什么香港人是一路货,至少他是为虎作伥。我转头向安安:你腿好些了么?

    安安很安慰人地说:哪能那么快啊,伤筋动骨一百天呢,不过,江哥让过来,我只好带着石膏就过来了——你真动要替亚宁去场子?

    我点了点头:只要能为亚宁顶过这一关放他出来,多少苦我都认了。

    安安摇了摇头:傻子,你永远想象不到你将要受多大的罪,可惜眼下我不能做剧烈运动,不然我倒是可以出去顶一阵子的。

    我说不用了安安,我自己的决定我自己去受,我宁可豁出去一条命。

    江哥脸上依旧一副似笑非笑的样子。很好,他说。

    白衣姐却喊了声慢着,她的眼睛自从我进来第一次和我对视:如果我没有猜错,你是背着宁宁作的这个决定。

    她见我默认了,便说:你知道宁宁为了不让你掺和进来,他费了多大的劲让我们一起隐瞒你,可最终却是连你也要落进MB的圈子里来,你知道不知道亚宁会有多伤心。

    我说白衣姐,你们为亚宁付出了那么多我很感激,可我作为哥哥却不能为他作点事情,我真的不配作哥;况且现在我已经知道了这件事,如果我再要装聋作哑,我这叫什么,我还是人么?

    白衣泫然泪下。

    江哥说玉宁,你想踏进这个圈子就得先通这个圈子的路,在这里江哥得先给你讲明了。

    我说你不要偷换概念,我不是要踏入,我只作这一次,等这次结束了你把亚宁提前让我们领出来,咱们就再不认识。

    江哥说我答应你就是,然后他说:咱这个场子,也不是谁说进就进的,按规矩,每个想进咱这里的男孩子都必须经过严格的挑选,要求长相出众,有教养有风度有气质,这才可以和我们签约。你的条件还行,但是很多事情我不得不跟你细说一次,你听好了。

    他喝口水,接着说:咱们这个渔场,可不是野酒吧、gay吧等那些乱七八糟的地方,咱们是全北京最上档次的地下渔场,全国也就深圳一家,上海一家能和咱媲美。渔场的客人全部是固定的会员,不少是名商大贾和演艺圈里的知名人物,所以你不必担
4/23/2007 2:20:00 PM (#8261194)
冬眠状态通行证 无言以待

级别:6
来自:(广东) 广州
诞生:1/25/2005
没完吧,还有呢?
4/23/2007 3:20:00 PM (#8261501)
冬眠状态通行证 凝云

级别:23
来自:(广东) 广州
诞生:12/31/2006
21.原来

    原来你根本不是

    我梦中的你,我命中的你。

    你的影和影的你

    不曾重叠。

    也许我只是爱着你的影子

    因为它不会伤害

    不会撒谎,

    不会欺骗。

    周扬吐血了。

    苏菲当场晕倒过去,小雨忙扶住她,又是喊名字又是掐人中。小雅急昏了头,拿着手机对彦辉喊急救电话是110还是120,气得彦辉劈手夺过骂了声笨;欢欢吓得抓住我的手躲在我背后尖叫,整个屋子乱成一团糟。

    优优是个极识大体又极稳妥的女孩子,在这种乱场面里,却镇定地很。她一边让雷子将周扬放回椅子里拦住他们不要动他,一面吩咐保安将闲杂人都赶出去,留少数几个等救护车。

    刚才拉了玲子出去的立东瞧见里面势头不对,马上急急忙忙地跑进来:欢欢呢,欢欢!

    他见欢欢躲在我背后毫发无损,才重重喘口气。

    我看见欢欢眼睛里有泪水在打转,不是爱上和痛苦,是高兴,是喜悦。这时玲子却也冲进店里,一把拉住欢欢的袖子,大声嚷着:都是你,都是你让立东甩我,你这个又傻又疯的傻丫头,你还我立东。

    立东脸一沉:别凑热闹了,你还嫌这里不够乱阿!

    欢欢放开我的手,拉住立东慢慢往外走去:立东哥,咱们回家吧,我饿了。

    他们便往门外走去了。没有什么留恋和牵扯。我看着他们的身影在乱晃的人群中,平静地像一叶孤舟慢慢飘去。玲子没有拦阻,却“哇”的一声哭起来:“原来她不疯,原来她不疯阿!”

    我忽然想起来立东几天前和我说过欢欢可能不是真疯的话来。立东说她知道我是玉宁,她也知道月芽在农历正月十三来市里并刻意提醒我。我又急得以前每当早上睁开眼,欢欢躺在我身边看着我的眼神都很清澈很透明,有时还有掩饰不住的红晕,那么看来,她的确应该不时真疯。我想,最有可能的是她接受不了亚宁去世和爸妈下调的打击,她以这种疯癫的方式逃避生活。这是人人都有的返回母体的意识,或者说是寻求无责任的童昧状态。

    现在看来,是立东又唤起她对生活的信心,也难怪在古玩店她敢当着玲子的面和玲子争论立东是谁的男朋友。我想,我现在该为她高兴

    正当我胡思乱想时,撕心裂肺的急救车撕开人群驰进来,几个白大褂抬着两幅担架下车朝这里奔来。一边跑一边喊:闲杂人让开,闲杂人让开。

    我想我是个闲杂人,便走出店外,玲子也跟着跑了出来。

    我站在店门外,看见苏菲被抬上去,小雨也跟上去。

    接着周扬被抬出来,经过我身边的时候,我看清了担架上的周扬,那个印象像电影里的慢镜头,在我的脑海里定格:

    他仰躺在担架上,一张脸惨白得没有一点血色,像一张画了五官在上面的白纸;他紧闭着眼睛;一头长碎凌乱得摊在担架上,一只手放在胸口,像要抓住什么,却总也抓不住。

    看着担架向救护车跑动,我感觉像向一口白色冰棺而去。

    周扬,我喊了一句,我想我要哭了:其实我一直都没有恨你!

    雷子正要和彦辉、陈陈将周扬托上车,听到我的声音,他扒着车门愣了一愣。这时,那个先前给周扬夹菜的卷头发的中年妇女抱着周扬那件土黄色的羽绒服,匆匆跑出来,经过我身边时,狠狠啐了一口:扫帚星!

    我想我真的是扫帚星,挨着谁谁倒霉。可能正是我,我的爸爸才含恨过世;因为我去北京,连累得亚宁和阿威丧命;因为我的冲动,害得欢欢差点疯掉;因为我的出现,将苏菲奔来已经平复了的心灵的伤疤再一次揭起;因为我,周扬又一次心脏病突发。远的就不说了,就拿今晚来说,假如不是我出现在这里,说不定周扬他们可以过一个非常愉快的元宵节,可就是因为我这个扫帚星的到来,一切黄了。

    现在可好,周扬吐血,苏菲晕倒,剩下我一个没心没肺地站在这里黯然。

    我忽然极其失落地随拥挤的人流挤出清明上河园,在园子门外右侧的公路,有一排陈旧的水泥路障。坐在路障的一个小水泥墩上,茫然地看着身边的车来车往,看着一张张神色各异的脸和步伐不一的脚。我也不知道现在为谁而活!

    以前是有亚宁的三个遗嘱在,让我忍着一口气从北京杀回开封;当亚宁的遗嘱完成后,又有一个疯疯癫癫的欢欢让我牵挂;现在我还有什么生存的理由呢,遗嘱完成了,欢欢有她的归属了,一时间一种叫做失落的东西紧紧抓住我的心脏。那么疼。

    我想起在北京西站,抱着盛亚宁骨灰盒的背包登上火车时,看着车窗外送行的阿威那张绝望得近乎麻木的脸那刻,我就决定了,等亚宁的遗嘱全部完成,我就去找我的亚宁和我的爸妈。现在一切的时机都到了,盯着来来往往的红的黄的车灯,我幻想自己冲到车轮子底下时,在黑的橡胶轱辘下会盛开一朵怎样的血罂粟。

    而就在我起身要走到街中央时,一直在衣袋沉寂的手机忽然疯狂大叫起来:

    “你快过来吧,扬扬醒了,非要见你。”

    是雷子的声音。那么焦急。

    我不明白为什么自己接到雷子的电话后,会像一台发动的马达一样,拦辆出租,马不停蹄地冲到第一人民医院。

    来不及等的哥找零钱,丢下五十块钱就一路小跑到周扬所在的病房,还是那间病房,A区418,门上插着的病号牌显示周扬还是在这里。

    站在门口,却不敢用手推那扇门,怕看见的是电视里那样的情景:大夫摘下听诊器一脸无奈地说对不起我们尽力了

    里面却没有动静,似乎空了的。因为我听不见里面有任何声响,只能听见自己的大腿在抖。

    我颤抖着手,将门推开一条缝,往里面看。

    里面只有两个人。周扬平静得躺在床上,雷子坐在床边的一张木椅上,都没有说话。但我看得见周扬一双细细的眼睛却睁着。显然已经度过了危险期。

    怎么还不来啊,周扬忽然说话了。

    雷子说这就来了,这次我不骗你,他肯定会来的,说不定现在就在门外准备推门呢!

    周扬忽然孩子似笑了:那你去拉开门看看去。

    孩子气!雷子摸了摸他的头发:他要是真来了,怎么会不进来呢,逗你玩儿呢,再等一下吧。

    周扬哦了一声。过了一小会儿,他又问,万一他不来了怎么办。

    雷子沉默没有回答。然后他说:扬扬,我可以问你个问题吗?

    看周扬点了点头,雷子才说:为什么在咱们回开封的车上,你非要去帮玉宁并竭力和他套近乎呢。

    周扬想了一下,摇了摇头:我不知道,我只觉得他挺可怜的,他人也很好

    撒谎!雷子正色地说:你没有和他处过事,怎么会知道他好不好!

    周扬想翻个身却给雷子摁住了,他用一种近乎祈求的语气,撒娇地对雷子说:别问了好不好嘛,人家要睡觉了!

    这让我想起亚宁老对我用的糖衣炮弹的招数来,都那么撒娇,那么赖皮。

    不好,雷子摇了摇头。

    我不说,我睡了。周扬闭上了眼睛,神色倔强着。这样看起来更像我的弟弟亚宁。

    雷子说那好,我明天就回学校了,你自己好好保重吧!说着站起身来。

    不要啦!周扬突然睁开眼喊住雷子:我告诉你就是,我,我觉得我喜欢上他了。

    后半句小得几乎听不见,但雷子显然吃惊不小,他拉过椅子又坐回床沿,一双眼睛紧紧盯住周扬,一字一顿地问:

    扬扬,你是GAY?

    周扬怯怯地点了点头,眼神闪烁地像头被捕获的小兽。

    雷子“甫”地站起来,把椅子都带倒了。他显然很生气,一副难以置信并且极其生气的样子。他狠狠地咬了下牙,将火气压了压,但语调
4/23/2007 3:23:00 PM (#8261526)
冬眠状态通行证 凝云

级别:23
来自:(广东) 广州
诞生:12/31/2006
22.沉睡者

    他们醒来

    少年纯美的梦

    惊透了,碾碎了,燃尽了

    只留下一具腐白的黎明

    后来,一个朋友看到我写的一篇纪念亚宁的文章《无逃之宿》时,他问,里面提到的渔场的事儿是不时真的阿!

    看着他难以置信的眼神,我也没有什么好说。我没办法解释或者辩白。因为有些事儿你不亲身体验,永远不会理解它的可信度。正如我说这个碰过是甜的,你若不尝一尝,心中便会固执的问它会不会是酸的?!这和基督教的布道徒一样,他们讲天堂和地狱,无神论者却对之不屑一顾,因为,有些东西不是亲眼见,亲身经历,谁都难以相信的。

    我那朋友也许永远都理解不了,正如我踏进这个圈子之前,也决计想象不到这个渔场的模样。

    渔场通俗点将就是同性恋聚集的场所,有的是在固定的酒吧,有的在公共厕所或者公园,但无一例外都是躲躲闪闪地隐藏在角落里。因为在当今的中国社会,同性恋仍是一个见不得光的灰色群体,他们另类地疯狂地发泄心中的压抑。连江哥所指的最上档次的这个“大渔场”也没有光明正大地浮出水面,而是在某个星级酒店的废弃的地下停车场。

    随江哥到达大渔场时,是星期六下午四点。站在宽敞得难以置信的大厅里,望着密封得近乎黑暗的空间,我已经没有了任何思想。江哥关了车灯,锁上车门,打了个电话说了句什么。

    啪的一下,头顶上万盏各色彩灯顿时大开,将大厅里照了个五彩斑斓。我看见正中央是一个直径二十多米的圆形玻璃台,顺玻璃台向四个方向伸出四条T形台。T形台中央的玻璃内部,安置着一盏硕大无朋的红光灯,灯光打开,能把站在上面的人照得毫发毕现,没有阴影。

    围绕玻璃台,是一个环状的舞池,再往外,是上千张四座的连被塑料椅,一排排有序地绕舞池排列在厚厚的红地毯上。

    这就是安安向我介绍过的,亚宁他们提起过的江哥的大渔场了。

    安安那天下午告诉过我,每当夜幕降临,一个个相貌英俊身材挺拔的男孩子便只穿着薄如蝉翼的轻纱底裤,坐在台子上等候客人的挑选竞价,他们有时还要走台或者跳热辣性感的舞蹈来招徕客人的眼球,然后跟竞价成功的客人出去过夜。

    江哥说还愣什么啊,过来熟悉一下环境。

    我说我只在这里作一次,环境就不必熟悉了吧。

    江哥边走向玻璃台,边说:这哪行啊,李文龙生性浪漫,他喜欢玩一种叫“缘分天空”的游戏,他看过男孩子的资料后,会让男孩子们以某种方式将自己的脸掩住,他便由男孩们的身段和气质来挑出他相中的男孩子。他精于此道,并以此在圈子里炫耀,你想干巴巴地干完事情提裤子就走,想都别想。

    江哥走到台子的一侧的控制台那里,按了一下什么按钮,我站着的玻璃台四周缓缓升起一圈的玻璃椅。椅子的样式很简单,只是一横一纵的两块呈直角的玻璃,便于折叠藏于台下的那种。

    他说,三号椅是宁宁的。

    然后,他指着第一把椅子:这个将来会是你的。

    我用手摸着冰冷冷的玻璃椅,想象着亚宁几乎全裸地坐在这里,任台下几百几千双充满淫亵的眼睛挑选牲口一样挑来挑去的情景。心中一阵酸楚,像有一只温柔而残酷的猫爪在我心中最脆弱的地方挠抓。

    江哥在台上走了几趟十分正点的模特步,在T台的端处摆了个pose立住不动,孤芳自赏地叹口气说,唉,如果不在这一行,咱好歹再模特界也混得有头有脸了,比胡兵差不到哪里去。

    这让我想起安安交待我的话。他说安江哥以前是个模特,跟他的同性男友桔子一块入的行。当大渔场的上一届当家老魏看上江哥后,就对江哥万般纠缠霸占。江哥彻底成了老魏的BF。桔子心灰意冷,有一次想开车撞老魏,却给老魏的人射杀掉。

    江哥一下子垮了,因为江哥和安安说过,他靠近老魏只是要夺他的班,一旦到手他就马上回桔子身边一辈子吃喝不完。而桔子却不堪忍受他最爱的江哥挂在老魏那里,一时冲动送了自己的性命。

    不过,从此,一向以温顺体贴著称的江哥开始变得阴阳怪气,脾气也是时好时坏,好时待谁都像亲兄弟,怀时逮谁抽谁。碍于老魏的面子谁也不敢惹他,他渐渐羽翼丰满,很快将老魏架空,将整个场子拿了下来。

    我看着长着一张寂寞而漂亮的脸庞的江哥,我明白,现在即使把整个世界给他,也弥补不了他失去桔子的空虚。也就是说,桔子永远是他心中的最柔软和最脆弱。

    江哥摆着姿势呆了一会儿,回过头来:玉宁,你知道江哥为什么亲自开着宝马去接你吗?

    他脸色红酡酡的,像喝了酒。

    我看着他的眼神,不再是似笑非笑的样子,而是眸曈里掠过一抹哀伤:因为你的脾气和性格,和我以前一模一样。我还记得当初桔子哥给我第一次时,我看见他一身健美的肌肉,也是吓得转身就跑的。


    我笑了笑:江哥你误会了,我和你不一样,你满足并沉湎于开场子、贩毒、走私,而我却只是为了亚宁还一次债,为你解一次围,等这件事情结束后我就退出去,找个自己的女人,平平淡淡过一辈子。

    江哥忽然发了狂似,脸色十分狰狞,冲我吼:不可能,你退不出去了!

    我退得出!我也回他一句,声音大得连自己听着都感到可怕。

    玉宁,江哥的声音忽然就软了下来,像亚宁一样有点撒娇。我不知道他们圈子里的人是不是都这样。他口气软到不能再软:

    玉宁,江哥虽然第一次看到你,却十分的喜欢你的腼腆懂事的脾气,不如你从此跟了江哥吧,以后你不用在场子里混,只要你帮我打点打点事务和我

    我说江哥,我们事先约定的条件你不会忘记吧,你答应了我只做一次你就放了亚宁的,我们的条件里没有将我抵押给你的规定吧。

    不是抵押,是相爱,是一见钟情。他又吼上来。

    对不起,江哥,我口气随他语调的增高而提升分贝:对不起,我根本不是G,也不想在圈子里靠这个吃饭,我只想让亚宁自由不再过这种非人的生活。

    你大爷的!江哥忽然一巴掌狠狠抽在我脸上,我没提防,一下子双膝跪在硬生生的玻璃上,眼前金星乱晃,耳朵里满是捅了马蜂窝似嗡嗡乱响。但是江哥的怒火却穿云裂石般冲进我的耳朵:

    臭婊子!别给脸不要脸,有多少人想粘江哥都粘不上,你倒端着架子给我装大爷!你倒是去打听打听江哥我给谁开过车,我给谁这么低三下四说过话,一点都不识抬举,你他妈脑子里都是浆糊阿!

    我抿了抿嘴角沁出的血丝,狠命拿眼瞪着他:姓江的,我知道你本事你能耐手眼通天,可你这一招我就是不吃,你可以侮辱我杀了我,想让我听你的话,下辈子都别想。

    说这些话的时候,我的声音一直在抖。我好想哭,一辈子都没有和谁这么激烈争吵过,但我却竭力使自己声音平静,强忍着在眼眶里打转的泪水。

    江哥呆了一呆,过了好一会儿,他慢慢蹲下来,伸出大拇指抿我眼角的泪。我厌恶地一甩,手正好结结实实抽到他脸上,他的脸刷地一下苍白苍白,猛地愣了。

    我也吓了一跳,我明白眼前这个人,就是安安告诉我的那个把场子里逃跑的MB双腿打断、为了九公斤白粉丧心病狂地烧人家的赌场的江哥!我不是炫耀我敢对他怎么样,如果我事先知道我会打到他,就是再给我一百个胆子我也不敢甩他。

    我。我一下没了理直气壮的顶抗,舌头有点打卷,说不出话来了。

    算了。江哥一只膝跪在地上,抬手揉揉脸,苦笑一下:现世报,来得快,报应果然不爽阿!算了,这下咱俩倒扯平了,谁也不用给谁道歉了。

    他叹口气,看着我:傻玉宁阿,你是不明白,江哥只是真的不忍心让你去,不过你不去也没有办法,李文龙那个人我也惹不起,要不这样,等你和李文龙回到宾馆后,你找个借口出来一下,我让一兄弟进去给你顶一阵子。

    能行吗,我试探地问。

    行不行你都得找借口出来,听见没有。他说着站起来,脸上又恢复那种似笑非笑的表情。他系了系碎花T恤的衣角,朝换衣间喊了句什么,几个彪悍的保安匆匆跑过来。

    站在玻璃台上,我摸出
4/23/2007 3:27:00 PM (#8261551)
冬眠状态通行证 凝云

级别:23
来自:(广东) 广州
诞生:12/31/2006
23.哽咽子夜

    原来我根本不会习惯

    没有你注视的日子

    也许你的一个许诺

    可以让我一生满怀希望

    也许你的一个回首

    可以让我欣喜若狂

    也许你的一个劝诫

    可以让我退下幼稚成长

    也许你的一个冷漠

    让我这一生背负这个创伤

    看完欢欢留下的信,我睁着眼,流了一夜的泪。不是难过,是高兴。当初杜叔把欢欢放心地交给我,我却没能让他放心。我没有照顾好欢欢,反而去伤害他,没有给她渴望的爱和体贴。现在,她和立东快乐地回乡下去,回到她爸妈的身旁,应该是一件值得庆幸的事情。

    临明打了个盹,一睁眼已经是太阳高照了。冬日的太阳。

    看着老屋子里房主留下的黑乎乎的老家具和墙上结着蛛网的字画,心中一阵寥落。不想动也不想吃,只想就这么用被子裹住腿,鞋也不脱地坐在床沿上。

    想起昨晚的事情,那么多,那么乱,像做了一个诡异的梦。

    逛清明上河园,碰见周扬他们;然后是吐血的吐血,晕倒的晕倒;医院里雷子周扬的争吵;欢欢的留信,火树银花,拥挤的人群,车灯,古玩店,所有的杂七杂八的记忆都在这个寂静的早晨化为了泡沫,再找不回来。

    想着昨天晚上在医院里周扬的话。我不明白,为什么我遇上的漂亮的男孩子几乎都是G,为什么我们之间不可以是那种清清纯纯的朋友关系,非要做到两面难堪,无法收场。在北京,我所欣赏的阿威是,安安去,毛毛是,大伟是,甚至我的弟弟亚宁也是。好不容易从北京逃回家乡,遇上心息相通的周扬和雷子,没想到周扬也是。

    周扬在我眼中,永远是那么个清纯的孩子。他善良,孱弱,懂事,会撒娇,很想亚宁,让人有一种要保护他的冲动。我是无论如何也没法把他和印象中的G挂上钩,我觉得那种身份太亵渎了他,亵渎了他在我心中的印象。我很喜欢周扬是不错,我承认我看见他第一眼就喜欢他,可我要的感觉绝对不是要他作我的BF,我只是喜欢看他眉飞色舞的孩子气,那样我仿佛又一次拥有了我的亚宁。

    他那样的神色真的很像亚宁。但是我没有想到他的G的身份,就像在北京,我一直也不知道亚宁的身份一样。

    在北京,知道亚宁是G后,我一直没有原谅他,直到他选择了自戕;我想我更不会原谅周扬,因为亚宁选择那种身份是为了自己挣钱,在渔场那样非人道的日子里与阿威形成的相依为命的感情。这还情有可原,而周扬,他有一个吃穿不愁的富裕家庭,有一个漂亮的女友,却还要偏偏选择去做G,简直是吃饱了撑的。

    我感觉自己像陷入了一个奇怪的轮回之中,无论走到哪里,都逃不过圈子里的那个诅咒。我想起安安说过,只要你作了G,尤其是MB,哪怕只有一天,你也注定无处可逃。

    我想它应验了。凡我碰到之处,都有让我想起北京时的事情的提示,或明或暗。

    我有点茫然,不知道以后会去干些什么,要找些什么有意义的事情去作,去拯救自己。

    望着阳光透过老窗射进屋子,看着空中乱舞的尘,蓦然间感到自己不过是大千世界的一粒尘,来去极渺茫,生死也极平淡。一个人若是没有了生活的方向和热情,便再没有活下去的勇气,他面对的路子只剩一条:

    死亡。

    一提到这个字眼,我便仿佛听见亚宁说哥,不管以后我怎么样,你都要好好地活下去,记住,你活的是咱哥俩,你一定要活到一百二十岁,咱们每个人六十岁。

    当他这样告诉我时,我以为是个笑话,他经常和我开玩笑。但是,他然后就消失了,一周后我们发现了他躺在以前的那个老的四合院的阴潮的水泥地板上,他已经不再是亚宁,因为他的灵魂已经散了,只剩一具空壳。亚宁要我好好活着,他自己却不堪重负走了,这重负其中的一部分,或者说很大一部分是我加给他的。

    假如再让我重来,我想我还是会那样阻止他爱阿威,阻止他那样的生活——虽然我知道他会因此死亡。我不知道自己这样是不是太自私太专制,剥夺了他选择爱的权利,但我只是以一个世俗的观点来看,以一个作哥哥的思想来要他做个健康的正常的快乐的人。从生理上到心理上。即如靠畸形、另类、变态来支撑自己的生活理念,那么他永远不会快乐——当时的我只是这么想,我多么希望亚宁真正快乐啊。

    现在,我又面对一个和当初的亚宁一样状态的周扬。

    我不想和他讲什么大道理,因为我只是他的朋友,一个认识还不久的朋友。虽然我们心息相通,但是我没有资格去教训他。当一直爱护他的雷子骂他的时候,他都敢仰着脸反抗,何况是我呢?

    胡乱地相了又想,一直想到头疼,才从床上下来,活动一下酸麻得快没有感觉的腿。打开门,站在温暖的阳光中,我想我有吃点东西的必要了。

    南关区是开封市的回民群聚区。一条条的狭窄的小街上空弥漫着羊腥味,柏油路的两旁,随处可见的是堆积的残雪和黑黑的煤屑。偶尔有戴着白帽的回民老人,深目高鼻地坐在自家门口,眯着眼享受这难得的冬日里的和煦阳光。

    进一家清真烩面馆,店铺不大,却很干净。由于正是十点多,店铺里没有什么客人,只有我一个人坐在外头喝开水,胖胖的老板在厨房里边哼小曲边丁丁当当地取卤汁浇烩面。对面的店铺是一间影碟音响店,门口的音响里反复地放着今年流行的那首《两只蝴蝶》。偶尔有一两个卖水果的小贩推着一车的苹果或者桔子慢慢走过。

    我忽然被这种平淡无奇却安静的生活感动了。我想,真正的生活也许就应该是这个样子吧,虽然平淡,却油然被刷上一层幸福的色彩。没有淫乱,没有心机,没有纷争,没有毒品,没有凶杀,只有平平淡淡的生,平平淡淡的长大,平平淡淡的结婚生子,老了之后平平淡淡地坐在自家门口晒太阳。

    我终于明白的《麦田的守望者》中那个将青春挥霍得支离破碎的霍尔顿,为什么会在经历过繁杂斑驳的生活后,萌生出道乡下去,去娶一个盲眼的姑娘看守大片大片金黄的麦田的愿望。一向以耍酷著称的谢霆锋也唱道“我陪你找个池塘盖间平房忘掉哀伤”。我想,一个人经历过大爱大恨后,向往的应该是这种可以让内心平静的生活吧。

    老板将满满一大海碗羊肉烩面端到桌子上,笑眯眯地说:来咧,慢用,对了,蒜瓣辣椒都在那里,用了的话说一声我替你取。

    我看了看他,心中一阵莫名的暖流。我说不用了谢谢,低头去吃那面时,泪水却啪啪地一个劲往热气腾腾的碗里落。

    哟,怎么了这是,老板很奇怪地问。他侧身坐到一边的凳子上。

    我说没什么,麻烦您给拿点餐巾纸。

    老板向里面喊了句小妮儿拿沓纸出来,又转头对我说小伙子,真主说身子是真主的居住的殿,不可含怒到日落免得玷污他的圣所。小伙子,有什么事情想不开给你大叔说,说出来就痛快了。

    我伸手往脸上抹了一把,强笑了笑:没什么,只是看着这里的生活很平静,心里高兴。

    老板呵呵笑了起来。他声如洪钟地说是呀,咱们小老百姓过生活,虽然有时又柴米油盐和税费利债的难处,可咱的日子过得滋润呀。拿大叔来说,托真主的福,大叔整天在这间小饭馆里忙活,虽然累,挣钱也不多,可供应这两个孩子上学已经足够了,我和你阿姨呀,已经很知足很感恩啦。

    这时从里面的套间走出来一个头发短短的女孩子,将一卷餐巾纸往桌子上一丢,扭头就走。

    老板用责备的口气说你瞧这孩子,有客人在,就恁不懂个事!

    那女孩子头一扭,赌气似地说我怎么不懂事了我,啊?

    我从热气磅礴的白气中抬起头来,看清了那个女孩子短短的头发,灵动的眼睛,不由猛地咽下口中滚烫的面,脱口而出:

    玲子!

    我没有想到这家是玲子的店,只是听立东说过玲子是回民。玲子显然也没有想到是我,吃了一惊。玲子的父亲,就是饭店的老板,马上热情得更跟看见了儿子似。

    玲子说出去走走吧,我便推了碗和她出去。立东带着欢欢回乡下了,把玲子给甩了,我想,玲子要和我谈立东的事情。

   
4/23/2007 3:31:00 PM (#8261570)
冬眠状态通行证 凝云

级别:23
来自:(广东) 广州
诞生:12/31/2006
24.伤后

    主我一跪下就哭了

    祈求你保守爱子

    保守你的仆人平平安安生存

    脱离埋伏之人

    我祈祷的双手从未想到收回

    求你赦罪怜悯

    引导我走义路,赐给我一颗

    永不退后的心

    当套房的玻璃门打开那一刻,Ave一头撞上柱子,一束细细的血顺柱子缓缓蜿蜒下来。我竟然有些同情这个原本让我十分厌恶的火鸡似花哨的人。看着他一张妖艳的脸上充满极度恐惧的到死也闭不上的眼睛,我想我明白这个行业的可悲可怜的地方了。他们的命就是如此之贱,几秒钟,一条命就没了。

    在平凡的生活中,人的一辈子最大的事情就是生与死,生的时候举家欢庆、喜及亲朋,而死又大于生。死的时候四邻黯然、悲痛欲绝,为死者发丧招魂,让死者安歇,恐稍有不周怠慢了亡魂。但是在这个圈子里,像Ave这种男孩子就是这么容易从世上消失,像一眨眼一样容易,没有人在乎,也没有人知道。虽然我和Ave没什么感情甚至说是十分讨厌他,但这时却是那么同情他。因为我想,他也应该有自己的爸爸妈妈兄弟姐妹,说不定他们还以为他们的Ave再这个繁华的大都市挣大钱追求着美好的幸福生活呢,而当他惨遭非命时,他们没有一个人知道。

    我走过去,用手理了理他一头七彩的头发,抽出手来,指尖满是热烘烘的鲜血。用粘着血的手轻轻合上他描着夸张的紫色眼影的眼睛。看着他粘满了假泪珠的睫毛,心中生出一种兔死狐悲的感觉。跪在地毯上,抚摸着他的头发,轻轻告诉已经听不见的Ave:

    对不起,的确是我害了你。

    抬头看见李文龙站在面前,一张脸平静而慈祥,像我们可敬的长辈,可我知道那是掩盖他蛇蝎心肠、丧心病狂、骄奢淫逸的画皮。果然,他皱了皱眉,对身后道两个人说:晦气,弄出去弄出去。

    语气像处理一堆垃圾。

    随即一个光头保镖上来,将Ave的两只脚抓在一只手中,向外走出去,像拖一只死狗。Ave彩色的头发在地上拖着,像一抹艳丽的哀伤。

    “Ave”,西服革履的李文龙身后忽然跑出一个男孩子,抱住了Ave的脑袋:你们被这样,求你们了,Ave他不喜欢这样。

    我认得他就是在李文龙进场时,用张信哲似的嗓音低低咒骂李文龙的蝈蝈。

    光头保镖看了眼李文龙,只见李文龙极度厌恶地用粤语说了句什么,光头便马上将Ave从蝈蝈的怀里拉出来,蝈蝈也给带爬在地上,手里抓着一把粘着鲜血的Ave的彩色头发。

    蝈蝈抓着那把头发,从地上趴起来,嘴唇哆嗦着像快要晕倒的样子,一脸的苍白。忽然他朝李文龙扑过去,像一头发疯的野猫。李文龙没有提防,一下子给扑倒在地上,眼睛甩出去老远。蝈蝈把他摁倒在地上又撕又咬,等剩下的那个保镖将他拉开,我看见李文龙保养得很好的脸上,满是渗血的牙印。

    蝈蝈在刚才被保镖拉开时肚子上挨了一脚,他便捂住肚子蹲到一边,豆大的汗珠从他额上渗出,流到倔强的痛苦的嘴边。

    李文龙往脸上抹了一把,再看手上都是自己的血,顿时一张原本慈祥和蔼的脸变得无比的扭曲狰狞。他气得浑身颤抖,那个保镖把疼得抱着肚子缩成一团的蝈蝈拎小鸡似临到客厅后面的卧室,他一脚踹开洗手间的门,把蝈蝈整个人摁到浴盆里。蝈蝈似乎被水呛得喊了句什么,却又被保镖摁在水中。我听见浴盆里咕咚咕咚几声长长的水疱声后,便再没有了动静。那个保镖过了一会儿一个人从卧室出来,甩了甩手上的水。

    李文龙一边掏手绢擦脸上的血,一边愤愤地说真是扫兴,本来想好好乐一乐的——回头你给我问问老魏,他场子里怎么净出这种倔骡子,在深圳都没见过这样的——还有,赶紧叫朱秘书过来给我处理一下脸,我有点晕血。

    保镖答应了一声往外走,这时先前的那个光头进来说:魏先生有事儿和您老谈。

    李文龙皱了皱眉,不耐烦地说:不管他为什么事儿来的,都给我用二十斤“黄皮”打发他。

    光头说:好像没那么简单,听魏先生说,说是他手下的那个新当家小江,失手把您老的堂弟李大板牙李爷给作了,他是特意来赔礼道歉的,顺道把上回欠咱的那批“白粉”钱还了。

    李文龙冷冷一笑:老二死在一个毛头小子手上?该!早听说这个小江是个少见的狠角,老二一直不服他,这回可好受了,我看他那俩板牙还怎么个翘法!说了多少次,就是不听!你们都给我听好了,这次来北京,谁也不准去招惹那个什么新当家小江,强龙不压地头蛇,见面都给我笑脸叫江哥,谁敢给我逞能去惹他,下场和老二一样,死了我问也不问!

    光头忙说是,那是。

    李文龙叹口气,问:老二是咋个死法。

    光头说李爷想把安安搞到手,就开车把他腿撞断了,这下小江,不,江哥不原意了,说是安安是他哥们,要李爷道歉,李爷不认,就被江哥给作了

    别说了,李文龙摆摆手:老二死得一点都不冤!起码让咱看清了这个小江的手段,你想想,老魏这么多年就调教出来这么个人物,那肯定不是一般的善茬,谁敢跟他胡闹坏了我这趟的大事,我第一个不饶他!

    光头忙说那是,不过,魏先生在朱秘书房里等着您老,您看

    李文龙问他来了多少人。光头说连保镖六个。李文龙停了停说你俩先跟我去一趟,回头再收拾这里——给我记住,一个都不能留。

    说着,带光头另外一个保镖匆匆离去,镶着铜框的厚重的玻璃门,又牢牢关上。

    我走进卧室,伏到浴盆边,看着蝈蝈浮肿的脸。

    他趴在盆沿,头牵拉着,两只手死死抓住盆框想要挣扎的样子。我想我有必要将他拖到地上放好。因为我听说,溺毙的人有一半复活的可能性,只要能将溺者肺中的积水排挤出来。

    我试着按了按他的胸脯,他居然还有些心跳,虽然极其微弱,但那种跳动通过我的手掌一直传到我的脑海,传达给我一个蝈蝈还有救的信息。我忙使劲按了一下,一道水箭猛地从他喉咙深处呛出来,接着他居然剧烈地咳嗽一下,从鼻子和嘴里逼出来不少清水。他已经有了明显的心跳。

    我看看他睁开的眼,我们什么也没有说。他只看一眼,就又沉沉闭上,把头歪到一边去。

    过了好久,他才慢慢爬起来,倚到洗手间那贴着白瓷砖的墙上,伸着长长的脖子喘息。像一头受了重伤的长颈鹿。

    谢谢你,他终于挤出来第一句话,然后眼神无力地看着天花板。

    蝈蝈是个很会说话的人,虽然他呼吸系统因为呛水呼吸困难甚至说一句呛一下,但从他寥寥而精简的几句话里我可以知道他的叙述能力和概括能力很强。我说他是亚宁的好朋友,他说自从威威安安赎身后亚宁就是场子里的头号红牌,他说他本来要和到场的那个歌坛金童出去过夜的却被江哥“选一送一”的方式塞了进来。

    我问我们可不可以从这里逃出去,他无力地摇了摇头说你都不用想,一是这十几层的楼跳下去一准死,而是我们还是场子里的人,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阿。

    我问,那我们怎么办,李文龙回来我们肯定都得死。

    他想了想,咳嗽一下说:

    等。

    其实我们都不知道在等什么,只是都靠着墙壁坐在洗手间的地上,穿着场子里男孩特有的轻纱底裤,赤着脚。直道玻璃门第二次被推开,光头保镖一个人进来,他看了看坐在地上的我和已经苏醒的蝈蝈说:快跟我来。

    跟他走进电梯的那一刻,我脑子里忽然跳出来无数惨烈的词语,电椅,电鞭,木乃伊,粪便学,虐恋,泅溺。低头看见自己胳膊上起满了毛扎扎的鸡皮疙瘩,再看和我并排的蝈蝈,他一连铁青,小腿不住地颤抖。

    当我们随那个光头保镖走进另一个豪华的房间时,却看见李文龙仰躺在真皮沙发上,已经死了。

    门在背后突然被关上,光头保镖不见了。屋子里面,就剩我,蝈蝈,和死去的李文龙。

    至此,江哥对我说的什么有人来接应我的逃脱计划根本就没有踪影,就这样,我和蝈蝈手足无措地正想着怎么逃脱时,楼下警车蜂拥,我和蝈蝈被抓进拘留所。

 
4/23/2007 3:36:00 PM (#8261595)
冬眠状态通行证 凝云

级别:23
来自:(广东) 广州
诞生:12/31/2006
25.他们说的爱

    爱你就要保护你

    爱你给我的全部

    爱你可以为你死

    爱你就是为你生

    爱你不要你受伤

    爱你就要爱彻底

    不知道为什么,自从我一进老家的门,便对那个陌生的说书人很警惕,只感觉到一阵阵没有来的惊慌和不安笼罩在心头,像无处不在的电磁波一样。这种感觉一直一直困扰着我,仿佛要向我暗示什么。而我又可以明显感觉到,这种感觉的中心,便是此刻在楼下说书的那个戴墨镜的瞎子,那个中年男人。

    也许是自己多想了,不过都是这个春节时候,开封城里闹那个“铁锤杀人王”闹的,这心一直到现在还惶惶的。不过,一边心说自己想多了,一边却仍留意那个说书人。

    当月芽将我送上三楼她又打着充电瓶下楼去时,我向楼下看了看。天井里支着一张方桌,桌上一盏气死风玻璃外罩煤油灯。桌旁的椅子上坐着击鼓振铁、巧舌如簧的说书人。四周围满了邻居。

    在屋子里面坐了好大一阵,听着那咚咚锵锵的声音极其焦心。忽然有一种冲动,便从背包中取出袖珍型的七号电池迷你小手电筒,一个人下楼,去说书人借住的那间杂物间。我蹲下来仔细看那只装二胡的木箱子,推了推,的确沉的出乎意料。用手电筒仔细照了照,枣红色的箱子上用的是双牛牌暗锁,箱子咬合得严严实实,没有露出一点点缝来。

    这时,我听楼下的鼓点异常紧凑,显然那段《寇准背靴》已经说完,准备收场了。

    吃晚饭已经是晚上八点半,这时的冬夜,显得寂静而寂寞,像夜已经很深的样子。

    大婶将盲说书人请到桌边,连同月芽和我,四个人围桌而坐。大婶将一盆玉米粥端到桌子上时,忙说书人摸摸索索地将手往盛馒头的竹筐里摸去,我自己都奇怪为什么会对这么个盲说书人这么警惕,他的一举一动我看得那么仔细。譬如我可以看见他墨镜后面的眼珠子会时不时转动一下,譬如他摸馒头的那只手的手指甲长得吓人,我甚至留心到他摸了摸筐顶的馒头后又不把筐底的馒头翻上来,大有要挨个摸遍之势。

    月芽见他手在筐子里乱摸,便得体地用手拦了拦说先生,我给你拿。

    盲说书人不好意思地说那谢谢啦,我想找我中午吃剩下的那半个馒头。说着,他伸手往桌沿去摸他的筷子。

    我忽然注意到,月芽从筐子里拿出的馒头,在灯光下映现出一层淡淡的磷光,很弱的荧蓝色。我忙往筐子中看,侧头看清了几乎每个馒头上都有那种淡淡的蓝色磷光。我肯定我不是错觉,更不是做梦。忽然就有一种莫名的惊恐摄住我的心脏。

    这时贝贝在大婶一楼东间的卧室醒了,哇哇大哭。月芽起身去抱了贝贝来,贝贝哼哼唧唧要吃奶,月芽便侧了侧身揭开衣襟将贝贝的头搂进怀里。大婶看了看说这孩子牙都出来了,话也能说了,是该断奶的时候了,再不断就不好断了。月芽低着头说声是,等天暖和了就给他断。

    忽然间,正当大婶和月芽谈贝贝的事情时,盲说书人的一根筷子吧唧一下,坠落如玉米粥的盆里,像一条闪着蓝光的黑蛇横死在那里。我注意到,我们每个人手里拿的包括说书人手中剩下的那根筷子都是黑黝黝的,而唯独粥盆里那支泛着和馒头上一样色彩的蓝光。

    说书人忙说,唉,唉,瞎子就是不方便,净给您老添麻烦了——老嫂子,麻烦您给我捞一下?

    大婶一边继续唠叨孩子大了不断奶的弊端,一边将盲说书人的那根筷子捞出来放在一边,给他换了一支。大婶站起来,用长柄汤勺往个人碗里盛玉米粥时,她忽然问哎玉宁怎么不动筷子,不舒服啊?

    没事,回来时有点晕车,不太像吃饭,我说。

    我边说边拿眼角余光看说书人,他夹菜的筷子在空中顿了一顿,又向嘴里送去,他嚼完一个红薯丸说:晕车没事,多吃点东西早早睡下,保证第二天又生龙活虎一小伙子;对了老嫂子,我在这儿打搅了这么多天,没帮上嫂子什么忙,况且这条扭住的腿也没事了,我准备明天一早就走,好歹能在三月之前赶上商丘的鼓楼书会去凑凑热闹——这位小老弟怎么称呼,你尽管听我的话,多吃点东西早点睡,明早肯定好个利索,要说空着肚子睡,那可不好。

    我觉得他颇让人觉得有点异样的热情,反倒似他主我宾;我又觉出一个蹊跷,像他这么个言谈气度破算高雅的人,怎么会不等主家相让便自个在馒头筐里乱摸乱翻!

    我越来越觉到恐惧,谨慎起见,我从筐里去了个馒头,在桌下将皮揭去,勉强吃了几口。如果我舌苔没有问题的话,我应该肯定从馒头中嚼出一股淡淡的类似樟脑球的味道。当下连粥也没有喝,便对大婶说我困了,眼涩,自个便上楼去,熄了房间的灯,和衣躺下。

    不知我这几天给太多的事儿压疯了神经兮兮还是怎么回事,我躺在床上极其烦躁不安,却有种当特工的冲动。当下,便裹起大叔的一件旧军大衣,揣了手电筒,下到二楼,静静蹲在二楼往三楼去的楼梯间里,眼睛正对着月芽的卧室房门,也可以看见说书人暂住的那间杂物间。

    楼梯间里胡乱塞着一些废弃的潜水泵、木叉、播麦楼等农具,我蹲在一盘灌溉用的旧水带上,而因掉了一个合页而倾斜的楼梯门正好挡住了出了我眼睛以外的其它身子部位。

    似乎一切都是我多疑了,月芽抱着贝贝上楼进卧室熄灯,说书人也摸黑进了他的杂物间,并响起了鼾声。我不知过了多久,想必夜已经极深了,因为我冷得屁股发麻,两脚也冻得僵了,眼前是一片黑暗,耳边除了鼾声便是冬夜村庄里偶尔的一两声狗叫。

    我想我困了,因为眼皮已经重得抬不起来了,我心中苦笑了笑骂自己多疑,心道,月芽他们假如看到我鬼鬼祟祟躲在这里,没准还以为我神经病或者有什么见不得人的阴谋呢。正想站起来伸个懒腰回去睡觉,却忽热听见说书人的喊声有点怪。

    绝对的不正常,那鼾声像越来越大,越来越近,似乎从他的杂物间平移了过来。我在黑暗中坐得久了,模模糊糊可以看到一些东西的影形。仔细了看,便看见说书人的房门正慢慢打开,里面一个身影慢慢走出来。

    嘴里打着鼾声。

    我周身激灵灵打个冷颤,睡意一下全无。难道他梦游?

    梦游是有的,我曾见过亚宁梦游,但是我肯定梦游是不打鼾的。在北京的有段时间里,亚宁老是梦游,披头散发地在客厅卫生间和厨房里打转,还喃喃自语。阿威和我边带他去北京协和咨询,经那个仙风道骨的老大夫将,判断是否梦游的很重要的证据就是是否打鼾。

    一个人梦游,可能会自言自语,可能会疯疯癫癫,更可能睁着眼乍看上去和平常人没什么区别,但就是不会打鼾,除非,根本就不是梦游。

    想到这里,全身汗毛一下子倒竖起来,心里面,透心的凉。

    我更不敢贸然怎样,虽然我也有先下手为强的念头。一来我想知道他要做什么,二来我感觉到他携带着一根东西,不是盲人用的盲公竹,而是一件应该很沉重的东西。因为竹杖点击在地板上的声响,轻而且脆,并且盲人只要行动,必用这种东西,必有轻而且脆的声音。

    而这个身影显然比较怪异,他将手里的东西举着,却识路一般不用探杖便走到楼梯口,就在我的眼前。

    我想,他极有可能,不是盲人。

    正当我心中噗噗嗵嗵乱跳时,他忽然往月芽门口儿去,在门外站住,也停住了鼾声。

    他稍停一下,笃的一声闷响,他将手里的东西靠墙放下,然后轻车熟路地向三楼走。我将手里的小手电筒按开,在微弱的灯光下,我看见他枣红色的木箱子正靠在墙上。这时,我听见楼上有金属的响声,“咯”的一下,又清又亮,像上锁的声音。

    我心中一惊:他从外面锁我房门干什么!

    这时,他的橡胶鞋底和水泥楼梯相摩擦发出的步履声又传下来,我熄了手电筒,一动不敢动呆在那里……然后看见他黑黑的影子从楼上下来,“咯”的一下打开火机,点燃一支烟,就在那一刹,我看清了他的脸,那个说书人,并没有戴墨镜,一双和正常人没什么两样的眼睛里,满是得意和狰狞的笑。我一下彻底肯定了自己的想法,他有邪恶企图。

    夜很黑,也很静,似乎外头起风了。风呼啸着从房顶跑过,像警笛长长地拉响。

    他嘴里叼着烟,一明一灭,明一下我就看见他的嘴脸,灭一下我就陷入恐惧。他蹲下来打开箱子,取出一条弯弯曲曲的细铁丝,像福尔摩斯破案时用的那样。他将铁色插入月芽的房门暗
4/23/2007 3:41:00 PM (#8261622)
冬眠状态通行证 凝云

级别:23
来自:(广东) 广州
诞生:12/31/2006
26.蝙蝠

    我是一只蝙蝠,倒挂在生命的崖壁

    我看到的一切都是颠倒;

    我是一只蝙蝠,善良到只吸食自己的血液

    我不忍心拿别人的损失将自己喂饱;

    我是一只蝙蝠,尖叫着在夜空舞蹈

    我想寻找真正属于我的那份依靠;

    我是一只蝙蝠,当发现我牙落头白我哭了

    我一直快死了我的爱还没有来到

    我是一只蝙蝠,竖起耳朵捕捉每一串音符

    我告诉自己我的最爱迟早会来到

    随着麻子脸看守员走出这间呆了一个多星期的班房,当那扇铁门被重重在身后关上时,我听见小涛在里面跑到铁门边用手擂门:玉哥哥,玉哥哥。

    麻子脸狠狠在外面踢一脚门:吵你娘个头,一边等死去!

    我心中空洞洞地随麻子脸通过昏暗狭长的过道向外走,还是提审室。坐在雪亮的灯光下,除了自己和自己坐的这把椅子,我什么也看不见。昏暗里一阵窃窃私语后,一只手推过来一张打印着密密麻麻的字迹的文件,同时一声威严喝道:签名。

    我签过名了还不知道是什么文件,因为我虽然不想死,但在这里我除了服从还是服从,让干什么绝对没有办法反抗。一切听天由命吧,就是死刑判决书也就这样了,自己根本没有选择要签还是不要签的权利。

    一个警员过来将文件取走,拿到昏暗中。昏暗中那个威严的声音停了一下说:你可以走了,二号探监室有你亲属来接——以后找个正当的活干,一大老爷们干什么不好偏偏去作牛郎。

    我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我可以走了?回家?

    先前那个声音说是。

    我说我不是犯了谋杀罪么,不是要上刑场了吧。那个威严的声音不耐烦地说你不想走是不是,要是没有呆够的话那你还呆在这里吧——谋杀案是别人的事儿,你操什么鸟心。

    再随麻子脸到二号探监室,他给取了手铐,脱了号衣,从旁边一个橱柜里取出一套衣服:该回家了,换上吧,这是家属送来的,以后别再往这里头折腾了,年纪轻轻的不学好!

    我到探监室的侧室去换衣服,是小红送我的那套灰绿色的阿玛尼夏装,穿在身上是那样异常的亲切自然。我记得我去无忌流红找江哥时,这套衣服正好给洗了晾在阳台上,幸亏当时没有穿它,不然这会儿肯定再见不到它,早给场子里折腾丢去了。

    走出侧室,除了身上一股久不洗澡的腥臊味,我又作回了自己。一抬头,看见厚厚的隔音玻璃外,站着两个俏生生的女孩子。一个是小玉,一个是小红。

    小玉盘着一个简单的发髻在头顶,几缕茸发垂在脑门边,轻拂着脸,显得妩媚无限。小红还是长发披肩,一张小巧的脸上是明晃晃的泪水。

    忽然间就感觉回到了外头的世界。真正和外边接上头了,班房里的阴暗潮湿的日子,像一个旧的梦魇,醒来就没有踪迹了。

    出了海淀辖区某派出所的那扇摇控门,看见两辆车停在外面。一辆黑奥迪,阿威在车门口站着,捏着墨镜,轻笑着,看上去还是那么帅气懂事。另一辆是小玉的白夏利,车窗严严实实关着。小玉一指那辆夏利说你猜谁在里面。

    我说亚宁吧。小玉笑而不语。

    我过去拉开车门,还没来得及往里看,就被一只有力的大手抓了进去,跌再低而平的蹲卧式车座上。接着一双胳膊死死箍住我的头,两片滚烫的唇在我额上脸上疯狂地侵略,直到我快出不来气。我听见亚宁粗重混浊的喘息声像发怒的狮吼,在喉咙里咕噜咕噜直响。

    我用力推开他:亚宁!

    他放开手,然后,我看见亚宁一张已经泪流满面的脸,和他眉心那颗烟花烫,血红血红。

    哥!他楞怔怔看了我好一会儿,叫了声哥又搂住我哭起来。他那么用力,我觉得我都快给他揉碎了去。

    好了好了,我拍着他的背哄他:亚宁不哭了,臭臭不哭了阿,哥这不好好的么!

    他反而哭得更加厉害了,哇哇哇哇地放肆大哭,引来不少的人往这边看,他越发恸哭大叫:你好自私,你好自私!你都不和我商量,你万一有个三长两短我怎么办,你不要我了是不是,你压根就不想要我!

    我一边哄他一边泪水唰唰下落:怎么会呢,哥哥怎么会不要亚宁呢,亚宁不哭了阿,乖,不哭了。

    小玉坐到驾驶座上系好安全带,扭头对亚宁说:亚宁,干什么呢这是,不是说好不许哭的么,你一哭你哥心里面更不好受!早知道你这样就不让你来了,让你自己在家哭个够去!

    亚宁这才不哭了,哽咽着把头枕到我腿上,脸上的泪水不住地往我裤子上淌,热津津的。

    小玉看了看一直站在车外的小红说:你去坐威威的车吧。小红哦了一声,红着眼睛走了。

    正当小玉要发动车,我和亚宁也系好了安全带时,一辆我叫不上名字的进口车过来拦住我们的车头。从车上走下来几个人,为首的是衣履风流的江哥,他还是那样,脸上挂着似笑非笑的神色。

    他走到车窗边敲了敲,小玉伸手把车窗摇下,忿忿道有屁快放,别耽误我们走路。

    江哥不在意地笑了笑,扭脸对我说:玉宁,恭喜你逢凶化吉,怎样,要不江哥给你接风去吃个饭?

    亚宁明显脸色极其不好,我拦住了跃跃欲试的亚宁:不了吧,我还要回家陪我弟弟,改日再说吧——不过,江哥别忘了我们的约定就行。

    他忽然一脸惊奇:约定?什么约定!我怎么不记得?

    我周身的血一下子涌上脑门,太阳穴仆仆乱跳:你

    江哥哈哈一笑:看你小样儿急得脸红那个劲儿!江哥逗你玩呢,哥记着呢,只要是玉宁提的条件,哥哪有不答应的道理?!

    亚宁冲他哼了一下,抓住摇手将玻璃往上摇,将江哥抓着玻璃框的手夹在了窗框里。江哥连声讨饶说好好,不打搅你们团聚了,我还得去接蝈蝈呢,那再会吧玉宁。

    小玉白了他一眼,拧动发动机的钥匙,我们的车便打了个弯驶开去,将江哥远远抛开。

    回到家,洗了个澡,将这么多天的污垢腥臊洗了个干净。我听说真正判了刑坐深牢大狱的刑徒每周还有放风的时间,而我们呆在拘留所里却一个多星期没有让我们离开那又潮又热的班房半步,除了各自被提审的时间。

    亚宁决定要开个狂欢烛光晚会,来庆贺我们的重逢。经过大家审批同意,一致通过,亚宁开始疯狂打电话约朋友。

    饭菜是小玉从沁园春订的一套满汉全席,华美精致,一道道工艺品似的菜肴由一辆保鲜车运过来,并且有四名高级厨师跟随到家将应该现吃现做的几道特殊的菜赶出来。光是仿清宫廷用的盛菜肴的几十套花样不同的瓷器都让人目不暇接了,更不要提菜色和菜味的诱惑。一时间,家里像过年一般热闹。

    来的人极多,我到北京来还没有参加这么大的聚会过。小玉打电话让涛哥带小五过来了,阿威打电话让田导带苏一以及我在红叶见过的毛毛过来了,亚宁更是约了他的一大群好朋友,都是以前场子里退出来的男孩子们。再加小玉小红我们几个,足足有二三十人之多。

    我忽然间觉得还少很多人,我问亚宁:白衣姐,安安他们怎么没来。

    亚宁撅了撅嘴:别提他们,忒不够意思了!把你往火坑里推,还要瞒着我,要不是田导告诉我在场子里见到你,我说不定到现在还不知道你在哪里呢!哼!

    我说:亚宁,那是哥哥求着他们不让告诉你的,你别让他们为难好么,你看现在我们都没事了,你总该原谅他们吧!

    亚宁看了看我说:就你心好!我也想让他们来,可怕你生气就没敢叫他们,既然这样就让他们来好了,怎么说他们对咱还是很不错的。

    晚上七点半,人已经到的差不多了,就等白衣姐和安安。门铃一响,亚宁马上跑过去忽一下将门拽开:报上名来!

    可是亚宁一下子愣住了,因为站在他面前的不是白衣姐也不是安安,而是一个警察。

    他站在防盗门外,隔着钢筋框说:小玉姐在不在,海哥让我
4/23/2007 3:49:00 PM (#8261653)
冬眠状态通行证 凝云

级别:23
来自:(广东) 广州
诞生:12/31/2006
27.望天树

    凝滞着

    站成一株佝偻的枯死的

    栖着睡鸟的老树

    再没有一片思想长在枝丫间。

    满地风里

    愁极欲狂在随风翻卷。

    荒草破译了风中的密码

    一组奇异的数字在凌乱:

    生也潦倒,死也落魄

    生占一半,死占一半

    很多时候,我们总以为危险和死亡离我们很远,甚至只是电影或者小说里的情节;而一旦我们发觉时,却往往已经晚了。

    好在这次我和月芽比较幸运,侥幸从穷凶恶极的“铁锤杀人王”手中逃过一劫。但是就是这一次,打破了他入户行凶从不失手的神话。于是,大大小小的报刊和电台纷纷挤到大婶家采访,希望可以得到一些有宣传社会主义精神文明价值的新闻线索。但是月芽的回答让他们很失望。

    我还记得一个戴眼镜的女记者拿着话筒问月芽:请问,你在同凶手拼死搏斗时,是不是希望为社会主义除掉一害,为维护社会主义秩序尽一份力?

    月芽说不是,俺只想活,俺只是不想死。

    月芽一句话把大婶和街坊邻居说哭了。

    但那个女记者显然对这个问题很不满,她又改个话题:请问,你们在同歹徒周旋时,心中是不是有一股除暴安良的崇高信念并以此消除了你们内心的恐惧。

    月芽被采访时是在床上,因为她从三楼跳下,摔断了腿。月芽听到那个女记者文绉绉的话,她眨了眨眼看我,显然是没有听懂。我给她翻译说人家问你当时怕不怕。

    月芽拢了一下头发说,怕,怕得要死,人说死就一会儿的事儿,谁不怕阿。

    她这句话把满屋子的人几乎都要说哭了。

    那个戴眼镜的女记者却不耐烦地转身对摄影师喊关镜关镜。然后他们就走了,再也没有回来,报纸电视上也没有见到一字一语的报道。因为我们老百姓命贱,又没有崇高对社会主义理想,同歹徒搏斗的精神没有归功到党和国家的名下,况且又没有讲歹徒擒住反而让他跑调了继续危害社会。这样的新闻当然没有价值,不被报道,我们也没有什么怨言,反正我们活下来已经很知足了,谁还会去在乎那些没意义的东西。

    只是,从此看书看报再不看新闻,看电视看见新闻就换台。

    虽然我们小老百姓不被社会重视和关注,但我们卑贱和快乐中。一个多月过去,月芽已经可以下床走路了,我小腿上给开水烫出的密密麻麻的水疱也结痂好了,只是我左手大拇指已经彻底折断,稍稍往外翘着,再也恢复不过来。但这一切都丝毫影响不了我们忘记了那段噩梦后的快乐和平静。

    大婶没事就抱着贝贝去村西的基督教礼拜堂坐坐,和那里的的老信徒一起唱唱迦南诗选、背背祷告文,活得相当闲适;贝贝已经长到第五颗牙齿,会清晰地喊我叔叔了;再过了半个月,月芽竟然奇迹般腿好了利索,毕竟是农家的孩子,耐打耐摔的。月芽就和我每日里往来农田和家里之间,一起开着借来的手扶拖拉机往田里地面送粪,一起给疯长的麦苗除草,生活充满了一种宁静,和祥和。

    我想我爱上这里的农家风光了,虽然累,但很充实,乡邻之间虽然也经常因鸡毛蒜皮的事儿炒家生气,但敦厚的民风却让大家依然和睦相处在这一块小地方上,像世外桃源,与外世无干。

    我已经有一个多月没有和外界联系,在那段时间里,完全忘记了北京,渔场,开封,周扬,雷子,空慧,苏菲之类,只是在这里坐井观天,享受无知的迷失的快乐。

    自从那件事儿后,月芽对我的感情深了很多,事事听我的。我在他身边才能感觉到自己是个堂堂正正的男人,才有一种强烈的保护感和责任感。每次面对她,都有一种打心眼里想把她抱在怀里不让她承受任何伤害的怜惜感。

    这同我爱过的另外的几个女人是不同的。我爱苏菲,使仰慕她的才艺和清高,把她当女神供着;我爱小玉,使感激她的不惜一切保护和疼爱,把她当自己的母亲和姐姐;我爱欢欢,是我作了伤害她的事情,我是怀着一颗愧疚的心,把她当作债主来偿债的;甚至那个生前我并没有真爱过的小红,我只是在她为我死后十分内疚,感激她的抬举,把她当一个红颜知己来看待的。

    而我爱月芽,确实打心眼里疼惜,每次我都能从她眼神里读出四个字:楚楚可怜。面对她我就想张开胳膊为她挡风遮雨,去尽一个父亲或兄长,或者准确点说是丈夫,的责任。

    三月中旬。一个夜里,几户人家合买的水泵才轮到我们的麦田浇水。由于后面还有许多的人家急着要用,我和月芽便抱了铺盖连夜去离家老远的地里,趁着月色浇水。

    这夜,月光极好,照着平原上大片大片翻浪似的麦苗和垄间白花花的流水。我和月芽每人拿了一把铁锹填堵漏水的垄洞,等填得差不多了,便一人拄着一把铁锹,挽着裤腿,赤脚站在齐膝深的麦田里说闲话。

    听着奔腾的水声,看着远远的村庄里阑珊的灯光,月芽忽然问:玉哥哥,你真的想留在乡下吗?

    看着她一双亮晶晶的眼睛,我点了点头,我看得出她极其高兴的样子。她仰着脸悄悄问:那你也准备娶一个农村的女孩子吗?

    说着在月光下,她羞赧地低下头,赤着一只脚在铁锹柄上蹭泥。

    我看着她娇憨可爱的模样,不禁伸手指刮了刮她鼻子:乱想什么呢,小家伙!

    她身子扭了一下,低头用一种我快听不见的声音轻轻问:如果是有孩子的你嫌弃吗?!

    我丢开铁锹,伸出双手扶住她的肩。她的双肩单薄却坚硬,使典型的中国农村女孩子的身子骨,看似柔弱,实质上却极刚,很能吃苦耐劳。

    我说月芽,你看着哥哥。

    等她抬起头,我才说:月芽,玉哥哥真的疼你,像疼自己的妹妹一样,但是你和玉哥哥是不可能的,玉哥哥答应你给你找一个不嫌弃你有孩子的好人家。

    月芽慢慢向后缩了缩身子,转身从麦田跑过,瘦小的身影在黛蓝的夜空下,像一抹黎明前的梦那样微弱易碎。

    我抬头望了望头顶,月朗星稀,心中忽然一阵莫名的懊悔。我本来是想说月芽玉哥哥疼你一辈子的,但话到嘴边却竟然改了味儿,变成了一句和本意相反的话来!

    头上是黛蓝的月朗星稀的夜空,面前是大片大片的浓黑茂盛的麦田,脚下是沁凉滑润的流水,耳畔是蟋蟀和油蛉高一声低一声的鸣叫。而我身边,却没有了月芽,迄今为止我第一个想好好疼爱的女子。

    我站在麦田深处,双手笼在嘴上喊月芽月芽,玉哥哥听你的。

    但回应我的,只有悠长空灵的回声,在夜空盘旋。

    隔了几天的一个晚上,趁吃晚饭时间,我决定和大婶商量点事情。

    月芽自从那次浇水自己回家后,一直感冒发烧,虽然一天输两三瓶液,可温度还是呆在三十八九度上降不下来。村里那个刚毕业的小女生医生也没了辙说,你们还是去县里大医院把,再拖下去怕把脑子烧坏了。

    也许只有我明白,月芽这是心病,而治疗心病的药方,就在我舌下压着。我决定对月芽说出那句我从来没有说过的承诺,向大婶正式表明我的决定。

    月芽喝了点粥就早早睡下了,饭桌上只有我和大婶。等大婶坐在桌前闭着眼念完基督教的谢饭歌后,我递给她一双筷子:婶娘,我想和你说点事儿。

    说吧,大婶边给贝贝喂粥边头也不抬地说。她鬓边有几缕花白的头发从发卡里滑出来,茸茸地翘着,在灯光下在她脸上打了几条阴影,像脸上纵横密布的皱纹。

    我,我想把户口迁到老家来,我说。

    大婶看了看我:成。

    我想娶月芽,我又说。

    大婶忽然愣了一下,接着又不紧不慢地给贝贝喂饭。她将汤勺的粥先放在唇边吹了吹,再试试温度才往贝贝嘴里送去:月芽的意思呢?

    我说她没意见。

    大婶放下汤勺,把贝贝放到地上。贝贝蹒跚着摇摆过来,一双胖乎乎的小手搭在我腿上抓得我痒痒的,他的小脸在我裤腿上蹭来蹭去。我抱起贝贝,放在怀里,仔仔细
4/23/2007 3:52:00 PM (#8261659)
冬眠状态通行证 凝云

级别:23
来自:(广东) 广州
诞生:12/31/2006
28.信仰

    有没有一个地方

    能让我们忘记哀伤

    我的你,求你告诉我

    整个烛光晚宴,最令人欣赏的就是亚宁对灯光的设计了。

    在那张从沁园春酒店租来的大转盘桌中央,架着一台两尺高的烛台,烛台是十六七世纪欧式的,十三支烛枝从中间到两端依次降低排列,看上去辉煌华美。金闪闪的烛台上插着十三支粗大洁白的冻蜡,火苗簇拥吞吐,将整个宴桌上的满汉全席照得颜色鲜润、诱人胃口。而在转桌四周,也放置着四个样式相同的烛台,只是比例略小,也是一般地华贵生色。

    只是,大家都不明白亚宁为什么会欧式的场所形式布置,吃的却是中国大餐。还好了,却一点都影响不到大家的情绪,晚会气氛一阵一阵高涨。等吃喝地差不多了,谁料亚宁还有一个小型的鸡尾酒宴会,真是穷折腾的紧。

    田导整个晚会没吃什么东西,只是和苏一坐在沙发上聊些什么,直到末了的鸡尾酒上,才喝了点红酒。喝了酒的田导一张脸馒头似又圆又肥,脑门上罩了一层亢奋的红晕,大胡子一翘一翘的。

    听阿威说他喊我,我就走过去。

    田导说,来,坐这里。

    等我坐下,他将玻璃杯在指间轻轻转动,红酒艳醇醇的颜色在玻璃杯中轻轻晃动。他在玻璃镜片后将小眼睛眯成一条缝,意味深长地说:玉宁阿,这开镜会都召开一个星礼拜了,可咱们的戏为了等你,可都还压着呢,这是在咱影视圈里从来没有的事情。田导很在乎你这个新手,就不再追究什么误工费之类见外的事儿,这个男二还派给你,下周一准时去安阳林州,不准再出状况。

    苏一放下手里的电影杂志,撩了撩耳边垂下的长发。她端起玻璃几上的红酒抿了一口,浅笑着说:

    田导还怕你没有这方面的经验,怕你演不好G戏,现在你在场子里也体验过了,入戏改没什么困难了吧。

    阿威扫了苏一一眼拿话拦住她:说什么呢你!谁让你提场子的事儿的,不是说好都不要提的吗?

    苏一脸一红,有些着怒,她将手里盛红酒的高脚杯往玻璃几上重重一顿冲阿威来一句:你能不能好好和我说一句话,每次你都这样呛我!

    说着把放在腿上的杂志往沙发上一摔,去洗手间了。

    气氛有点尴尬,田导弥勒佛似连忙作老好好,笑眯眯地说:怎么了这是,威威和苏一闹别扭了?小两口吵架等咱们都散了你们关上门到床上吵去,别在这里害大家不高兴好不好。

    我看看脸色有点苍白的阿威,问他:苏一是你女朋友阿?

    阿威猛灌一口酒,喷了口酒气:压根不是,她一厢情愿。

    正说着,苏一用一张湿面巾纸边擦手边走过来,像一只猫似贴阿威坐下,语气不再那么恼怒:

    阿威,对不起,但你总得给我点面子。

    阿威看了她一眼,伸出右手食指,将苏一扶在他肩膀上的手扒下:你喝多了,回去吧。

    说着起身,穿过嘻嘻哈哈的人群,往卧室去了。

    田导转头问我:玉宁,你是准备长期在圈子里混还是我忙打断他的话,说,以后再也不去了,江哥已经答应放了亚宁,我的目的达到了——你知道我的目的不是在圈子里。

    田导又问:你也也没有固定的BF了?

    我说我不是G,我不要过那样的生活,我只是想赚一笔钱让亚宁读完大学。

    田导笑了笑又问:那么你真的不打算长时间在圈子里——这回我说的是影视圈,不是MB圈。

    我说不知道,走一步算一步吧。

    田导就叹口气说,那好吧,然后他站起来,向大家告辞说身子不适先行告退。他的司机忙从人群里出来,和他离去了;苏一被阿威将了一军,更加又羞又怒,连和在座的人一个招呼都没打,就从门口的衣帽架上取下紫绸披肩和坤包去了。

    等我想追上她送她一程,她已经和她的司机关上电梯的门下去了。

    亚宁他们还在闹得很厉害,连同白衣姐和小玉小红她们。他们又开始围坐在桌子那里,玩一种叫作“缺七”的游戏。就是一桌子的人每人快速依次喊数,一个接一个,中间不能缺数,但是每逢带七的,或者七的倍数的要跳过去,否则罚酒一杯。

    白衣姐在轮到她时没反应过来,喊出一个二十一,正是七的倍数,罚了一大盏。她目光流动地将杯子里的酒一饮而尽,举止间就是一个风月场的老手。他们一直闹,没完没了。

    安安和文静正在客厅对面的厨房那里调鸡尾酒,看上去十分有意思。安安抬头看我倚在门上看他调酒,便将手边的一杯泛着金黄色琥珀光泽的鸡尾酒递过来,气度娴静地说:

    三成1763年的法国南部威斯堡的红葡萄酒,两成鲜橙汁,一成国窖,一成原汁枸杞,一成流行于意大利的苦艾,两成半的原味牛奶和半成的百威,另加少许几滴威士忌和蛇胆汁,味道很别致,尝尝。

    我不懂品酒,也不太喜欢喝酒,但还是接了过来。因为我看见安安额前长发覆盖的眼神中,有一抹渴望被欣赏的神色。但当我接到手的那一刻,他的手指有意无意触到了我的手背,凉凉的,我一惊,差点将高脚杯丢掉。

    文静也看着我,她显然注意到了这个细节。她抬眼看我一眼,眼睛里满是无奈和哀伤。但很快,她又低头去取料酒了,长而整齐的长发垂下来,遮住她的面庞。一个人可以用表情骗人做戏,但再高明的人也掩饰不住眼睛里流露的感情,只要看她的眼神,你就能读她的心。

    我看懂了文静的眼神,那是一种看着爱人爱上了别人,看着爱人渐去渐远却无力挽留的哀伤。同时,那种哀伤里又有不少她对我的出现的不满和憎恨。

    低头看着坐在轮椅上、仰着一张俊美的脸一脸期待的安安。我将被子举到嘴边轻轻抿了一口,有点酸,有点苦,有点辣,有点香,虽然各种味道俱有,但互相并不冲突或掩盖,各自在我舌苔上散发着自己独特的味道。

    我举着被子对他们苦笑了笑:对不起,我真的不懂酒,也不知道好坏,不过这酒真的很好喝——这样吧,阿威他懂品酒,我给他尝尝去。

    说着我偷也似快步走出安安和文静的视线。身后叮当一声,应该是有玻璃的器皿掉在地板的瓷砖上,碎掉了。

    进了阿威的房间,他正光着膀子坐在电脑前打CS,红酒的杯子正不安地站在电脑桌角。

    每一声枪响后,我都能看到在仓库里奔跑的敌人,用自己的鲜血在墙上溅出一朵红花。阿威绷着脸打得很入神,没有注意我的到来,他兀自在上跳、躲闪、下蹲、埋伏杀敌。他耳机的声音开得特别大,我站在他身后能听见里面噼里啪啦的射击声。

    我从后面望这个脸庞像孩子、身材像男人的阿威,忽然有种说不出来的感觉。我知道是欣赏还是爱慕,只是看着,心里面很舒服。这是一种怎样的感觉啊!

    我不想打搅他,正要离去,他却忽然转身,将耳机褪到脖子上挂着,一边紧盯电脑屏幕一边问:

    宁宁,有事儿么。

    我说是我,亚宁他在外面。

    阿威忙住了手将转椅转过来朝我歉意一笑,露出两排洁白的牙齿:哥。

    说着,他站起来往衣架上取了件上衣穿好:我还以为是宁宁呢,怎么,有事么哥。

    这是,屏幕上呆呆地端着一把AK站立不动的他,吧嗒一下,中枪倒下。

    我,我想问问你那边的台词怎么样了,我反正是一个星期没有看剧本,都忘光了。我说。

    阿威一边让座一边露出洁白的牙齿笑着说:那没事,在看一下就好了,到时候跟着情节自然就像起来了,只是——只是我们那部分,那部分比较暧昧的戏,倒是没有在一块排练过。

    我明白他说的那种戏是指剧本改动后加进来的同性恋的接吻戏和床上戏,看《蓝宇》和《春光乍泄》之类的片子时,那部分镜头我都是跳过去不看的。虽然我在进场子之前和安安也有了一次,可那次因为安安带伤在身,他只是象征性地试演一下,我们真正并没有什么。而进了场子后就直接给李文龙选走,李文龙死后就直接进班房了,没有和任何人发生性关系。因此,关于G之间到底怎样作,我还真不明白,心里实在没底。

&n
4/23/2007 3:54:00 PM (#8261668)
冬眠状态通行证 凝云

级别:23
来自:(广东) 广州
诞生:12/31/2006
29.寂寞故事

    有谁愿意聆听窗前的冷雨

    正如聆听我们的故事

    望着玻璃上的雨线淋漓

    在沉默中,慢慢老去。

    直到黎明阴沉地到来

    那一会儿我们也要睡了

    寂寞故事,孤寂成发霉的木楼上

    一夜的落雨

    月芽和我坐机动三轮赶到大相国寺,才发现天色已变,不再是一片春光明媚,而是阴沉沉的云雾罩在头上。刚让知客僧打个电话通知秋明到大雄宝殿的侧室罗汉堂接我们,天上就下起了濛濛的细雨。


    雨滴不大却很密,在风中摇曳成朦朦胧胧的雾霭,和着铜鼎香塔喷出的轻烟,真将雕梁画栋飞檐走壁的一古刹装扮得如极乐仙境一般。那春雨的气息,倒称得上纠缠无尽了。

    秋明进来时,让人觉得是天上衣不沾尘的仙人似。

    他举着一把粗油布黄伞,一袭素净的灰袍,手腕上缠着一串乌油油的檀木佛珠。他露出两排玉白的牙齿笑着将黄伞收拢了,靠在门口,一边拂了拂僧袍的下摆,一边迈着轻快的步子进来。

    玉宁,他笑了笑:善哉!这么长时间没你音讯,电话总也打不通!这次你来一定要多留些日子。

    他显然注意到了月芽,我说这是我未过门的妻子,童年的玩伴儿月芽。

    他点点头,说:相国寺寺规向来禁止女施主进僧人起居的后禅院,不如先将月芽施主安顿到西院的女香客房,你我促膝长谈岂不甚好?

    月芽看了看我,懂事地点了点头,眼中终有些不舍。我说月芽,我和秋明师傅说几句话,完了我去接你回家。月芽就懂事地又点点头,便跟秋明出去了。

    隔了半柱香的时间,天愈加阴沉的厉害,大殿内一片昏暗,如同暮晚,仰头看塑着金身的姿态各异的罗汉像,平添了几分狰狞和诡异的气息。这时,秋明的那个叫如明的小师弟举着一把可爱的小伞,一只碧油油的青蛙卡通伞,脚上穿着一双蓝色的小雨鞋进来。

    这个才六七岁的孩子仰着脸,稚声稚气地说,玉宁施主,师兄他先顺道回后院了,他让我带你过去。

    我看了看他那把可爱的绿的青蛙卡通伞,两只鼓鼓的大圆眼睛高高撑着,挺有意思。但是那伞太小了,估计连我的肩膀都盖不住。我便俯身抱起他,让他高举着小伞,往后院秋明的禅房而去。

    刚到通往后院的长廊那里,景致便和寺院的正院不同了,在正院的大雄宝殿及弥勒堂罗汉殿和药师堂那里清一色的是青砖建筑,将濛濛的雨雾都映成了灰灰的色调;而到了这里的七曲木廊这里,树木明显多了好多,青翠苍葱,雨雾则又是漫天的绿烟。尤其是秋明房前的一株古柳,树心都空了,只剩半周苍老的开裂的树皮虬劲地曲折成一身沧桑,但却仍在烟雾中抽摇着几丝欲滴的新绿。


    如明小小的脸庞紧贴着我的耳鬓,我能感觉到他热乎乎的喘息声不断涌到我的脖子里。我们给濛濛的雨打湿,他潮潮的在握脸上,凉凉的。我忽然觉得他好像是经常搂着我的脖子咬我啃我和我撒娇的贝贝,心中平添了一份心疼。


    忽然如明抬开头盯住我的眼睛说:玉宁哥哥,你真漂亮。

    我笑了笑:小孩子瞎说,你懂什么。

    我懂的,如明一本正经地说:是秋明师兄告诉我的,他什么事情都告诉我,他还说什么都可以骗人,只有眼神片不了人;刚才你的眼神都告诉我你承认了。

    我看着这个可爱的装老成的孩子,有些忍俊不禁了:听你师兄胡说呢!

    正说着到了木廊口,我把他放下,合拢了伞牵着他走。不料他却站着不动,我奇怪地看来看她,他就仰着脸倔强地说:你不抱我我就不走!

    看他一脸赌气的孩子气,我简直要笑疯了,便说好好,哥哥抱,便又把他抱起着,一直到秋明房间。他便再没有说一句话,只是将头俯在我脖子里,我感觉到他呼吸的潮潮的气息在我耳边、脖子里滑动,给人一种只有孩子才能给予的幸福。

    秋明的禅房在后禅院西座,朝东的门楣上悬了块柳木素镌匾,刻着“花雨斋”三个字,是取意“花雨落莲台”的偈子。房子是千百年来流传下来的,虽然残旧,经不断修补,倒是还可以住人,只是镂花的梓木门上漆色早已斑驳,透露出一种纯朴厚实的古韵。

    当我们到达那里时,秋明刚换了身月白的短襟偏衫出来,在桌上剔亮一支烛,火苗吞吐,明明灭灭的。他见我们进来,笑着斟了碗热腾腾的茶在桌子上,轻声道:

    七炕七揉的极品铁观音,杭州名茶大家沈慕溪亲手采炒,尝一尝。

    他抬头看了看我怀里的如明,见如明一幅睡着的样子将脑袋搭在我肩膀上赖着不下来,便笑着说:小淘气,跟人家玉宁哥哥又不熟,就这样乱刺闹人家的!

    如明仿佛是真的睡着了,秋明便不再说话,用手指了指示意我放他到布帐里面的床榻上。我轻轻将如明放躺榻上,秋明从床头的柳条奁里取了条灰色粗布薄被轻轻给他盖好,又摘下帐钩放好帐子,才边往桌子边走边说这孩子从小没人疼没人爱的,性子孤僻的紧,就和我还合的莱,今儿又和你闹上了,看来你们到投缘。

    我坐在桌前啜了口茶,笑笑:我一张娃娃脸,招引孩子,当个男保姆倒合适!

    秋明笑了,用手摸摸烫了九疤的光头,便垂眉去喝茶。隔着烛光,我才第一次看清了秋明的模样。上次和他见面,只顾玩琴没顾上和他细谈,更没有注意他长相,现在看清了,他竟然是个龙准高挺、眉目如画的美男子。

    一时间,我竟然愣了。

    怎么不说话,他扬扬眉问。

    说什么呢!我说:很多事儿不用说都明白的。

    他笑了笑说那倒是。

    我忽然想起如明在路上和我说的话,不禁笑着问:哎,秋明,你和如明说什么来着,让他小孩子家疯言疯语的。

    他说什么了,秋明忽然有点紧张地问,似乎给泄漏了什么秘密一般。

    我正想说什么也没说时,床上的帐子忽一下给撩开,如明从里面一下子跳了起来站在榻沿上喊:你不让我告诉玉宁哥哥你喜欢他,我就没有告诉他啊,我就说了他很漂亮,这也是你说的吧!出家人可不打诳语的!

    说着,滴溜一下又钻进去,扑腾几下就没声息了。

    我不禁一愣。再看秋明,他脸上一阵红、一阵白,神色极其尴尬。他猛然站起来喊小淘气你给我出来。

    我喝了口茶,说秋明,有什么事情我们自己不能好好说,关小孩子什么事情呢!

    秋明讪讪坐下,低着头喝茶,将一张绯红的脸藏在氤氲的茶雾里,白蒙蒙的水汽让我再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我们都沉默了,一直沉默,听着窗外越下越大的雨,拍在地上青石板上的声音和屋顶的风呼啸而过的声响。我还记得上次我和秋明在这里见面,是大年初一,下着大雪,纷纷扬扬的雪像离乱的心事,像雪白的灵魂在疯狂舞蹈。而现在,我们却听着陈冷静默的春雨,咀嚼着一场突兀其来的尴尬,让人心中潮潮的,闷闷的。

    秋明,我们还是好朋友。我说。

    说出这句话才感觉到自己好虚伪,为什么我会说出这么句没意义的话来,难道我想过因为他的想法而和他断交吗?没有,因此这句话说了等于没说;是为了安慰秋明?他若放不下,任谁都劝解他不了,他若想得开更用不着别人来说。

    因此一言落空,我也陷入彻底的沉默中去了。

    也罢!秋明却接上我的那句毫无意义的话,打破了两个人久久的沉默:玉宁,既然都说透了,我们便不要再用沉默煎熬自己了,我们谈谈好么?

    我点了点头。

    秋明将放在桌角的那串黑檀木佛珠拾起来,习惯性地在指间轻捻,月白色的偏衫使他看上去有点寒冷淡薄:

    “我从头说吧。这是你上次问我而我一直没有回答的问题:我为什么会大学毕业出家。

    “我原籍是河北邯郸,97年考上上海大学外贸日语专业。在校期间,我给一个叫康的师兄吸引,便和他发生了关系,从此不再对女生感兴趣。直到大四。

    “康的家在浦东,
4/23/2007 3:56:00 PM (#8261675)
冬眠状态通行证 凝云

级别:23
来自:(广东) 广州
诞生:12/31/2006
30.全部为你

    假如我伤了你

    我情愿从哪里来回到哪里去;

    假如我伤了你

    你就是要我的灵魂我也给你;

    假如我伤了你

    你说吧,除了让我忘记你,

    我什么都愿意

    我不敢亲眼看小涛被枪决的景象,便让大伟送我回家等他的消息。当我作贼一般匆匆逃回家打开门,正准备换拖鞋时,听到一阵激烈的争吵从卫生间里传出。

    我不由一惊,鞋也来不及换便回卧室去。我不是要有意偷听亚宁和阿威的争吵,而是亚宁在我面前一直装得乖乖巧巧的一副好孩子模样,我不想让他知道我听见他声嘶力竭地和人吵架令他尴尬。

    我听见嘎巴一声脆响,接着听到亚宁任性的声音高高地喊道:凶什么凶你,有种的别砸电话,你倒是去买一导弹把楼炸了才叫英雄!

    接着阿威尽量压得低低的声音愤怒地传出来:你,你为什么说话不算话!咱们说好的各自和家人坦白,我为了你和我老爸老妈都闹翻了,可你为什么还不和咱哥说。

    阿威的声音都带点哭腔了。

    亚宁的声音似乎软了下来,他用一种安慰的口气说好了啦,我只是感觉现在还不是时候说,怕咱哥一时半会接受不了。别闹了,万一咱哥回来给撞上了就不好看。

    阿威还是气鼓鼓地说撞上就撞上,那怎么了,撞上了我和他说!

    亚宁的声音马上由软软的转为严厉:你敢!你敢现在和咱哥说,看我不恨你一辈子——威哥,好了啦,别这样了,咱哥他现在还接受不了,等拍完这部戏,他明白了这些事儿后,我一定和他说。

    阿威像头狮子低低吼道:我不想等了,我一下也不想等了!

    亚宁似乎很用力踢了一下马桶:喊什么喊!咱哥不答应我和你在一起之前,我是不会再让你碰我一下的。阿威显然很气愤:张亚宁!你太过分了!自从咱哥一来,你每晚和咱哥睡,一次机会都不给我,刚开始说要陪咱哥,咱哥去工作后你又说身子不舒服,等咱哥在场子里出了事儿你又帮着跑事儿没时间,现在有时间了你又推说咱哥不同意!你现在老是掉我胃口,你心里现在到底还有没有我!

    亚宁哼了一下说句神经病。他似乎开卫生间的门要往客厅走,却似乎给阿威拉住了。亚宁便喊你开发我,你拉我作什么,前晚你欺负咱哥我还窝一肚子气呢阿威马上也提高了嗓门喊我说了几百遍了我们在入戏在入戏,你总是不信,还要我解释多少遍你才相信!

    亚宁也喊上了:解释多少遍我都不信!吵架别在这里吵,咱们出去好好吵!阿威毫不示弱地说出去就出去。亚宁马上胡搅蛮缠地说这可是你说的出去就出去的阿,使你说的出去的阿。阿威语言苍白无力地申辩道是你先说的出去

    你到底有没有说出去就出去!

    说了,可是也不是我先说的啊

    说了就是了,你都承认了,总之你说的要出去吵架的阿,走啊!

    我听见咣当一下拉门,传来亚宁推搡阿威的声音。又是咣当一声,显然阿威被亚宁锁到了门外。阿威在外面连连求饶,说:好好,我说不过你,别让我在这里丢人现眼了好不好!

    那你还气我不气了?亚宁得意洋洋地问。

    不气了,再也不气我好老婆了。

    当我听见阿威喊亚宁老婆时,我头“訇”一下炸开一团马蜂窝,脑海嗡嗡响成一片,一颗心给掏空了似空荡荡的。

    我明白了,时至今日,我终于完全明白了。我明白了在当初那个老四合院的南房居住时亚宁不让阿威告诉我的事情,我明白了亚宁好几次想和我说却都欲言又止的事情,我明白了阿威为什么花那么多钱给亚宁租房买衣服买电脑,我明白的亚宁和阿威为什么这么帅却一直都没有女友。其实我早该猜到亚宁和阿威是对同性恋人,但是我在不敢确定之前怀疑亚宁,也不忍心贸然质问他,到今天真相大白,我想真正的麻烦——我都不敢面对不敢讨论的事情,终于浮出书面了。

    说实话我很痛心,原来我只以为亚宁和阿威同在场子里干时,迫于那种非人的生活而同病相怜互相扶持的,谁知道他们是一对真正的同性恋。

    原来,我刚来北京的时候,白衣、小玉和涛哥他们替亚宁隐瞒的那些事情,就为这个。他们都怕我知道了伤心受不了,事实上我也真的受不了。当听到阿威喊亚宁一句老婆,我便有种给人打耳光的羞辱感,觉得亚宁胡闹地离了谱了。也许现在我的心境是作为亚宁的家长而存在的,我就这么一个亚宁,我疼他爱他希望他快乐地长大成人、成家立业,万万没有想到结局是这样的。

    我想我快崩溃了,依靠在床头,四肢冰冷麻痹,全身抽了骨头一般没有一点力气。

    我的弟弟阿,他竟然是G。

    我亲爱的弟弟,唯一的亲人,亚宁他竟然是个货真价实的G。而且,他在同阿威的关系中扮演着女性的角色,让阿威叫他老婆。我不知道该冲出去揍他一顿还是怎么着他,只是我给小涛的事儿激着,再加上亚宁一气,便整个人瘫在床上,再起不来。

    耳边还响着他们半真半假的争吵,阿威在门外一个劲喊:亚宁快开门,快点快点,咱哥回来了,我俩都在门外站着呢,不骗你不信你开门来看看。

    亚宁笑着说我就不信我就是不开,开门让你欺负我啊!

    正在这时,我衣袋里的诺基亚响了起来。原来的阿威带我买的那款落在了场子,出了拘留所后亚宁和阿威又按照原来的样式给配了一款。铃声是我最喜欢的钢琴曲《土耳其进行曲》。

    我听见亚宁问:威哥,你的手机响?

    阿威隔着门没好气地说不是,是你的吧。亚宁说我的也不是这个铃声阿。

    我摸出天蓝色外壳的诺基亚看了看,是大伟打来的电话,想必他是要告诉我小涛那边怎么样了。不知不觉间站了起来,按开接听键,那边却因为信号不好刮掉了。

    合上手机,我走到卧室门口朝外边说:是我的手机响。

    正背靠着门削苹果的亚宁一下子吓傻了,刀子嗤一下划过手指,点点滴滴的血液像他的声音一样在空中颤抖并最终跌落到地上:

    哥?!

    我拉开门,走出去,阿威也怔怔站在一边。擦身而过,下楼去了。

    下午到红叶影视大厦报道,全剧组的人都聚齐了。我竟然发现若瑄和淇龙也在。若瑄显然也看到了我,不顾那么多人在场,隔着椭圆形的大会议桌啪一下把她的剧本朝我丢过来:宝贝儿!问么不给我打电话,玩失踪阿你!

    我想起上次和小红在首饰珠宝城见她时,那时她一袭白色长裙,高贵典雅;再看看现在她又恢复到了头发整得像火鸡、眼影画得像熊猫的疯女人,怎么也把她和那个钢琴女孩联系起来。她的形象跨度太大了,让人都接受不了。

    我苦笑了笑,问她出演什么角色,她说是男二号苗卫红六十岁的老娘。

    我不禁大笑了,我难以想象眼前这个火鸡女人画上皱纹、染白头发后再穿上农村的抿裆老婆裤后,会是怎样一幅造型!

    她倒一拍我肩膀:笑什么,怀疑我能力啊,告诉你,鄙人在老太太上的领悟力和宋丹丹有得一拼;对了,我这回正好出演你妈,以后叫你宝贝儿更加名正言顺了。

    我说我怎么敢演你儿子,早知道苗卫红还有个这样的老娘我就不演了。

    剧组的人都捧腹大笑,若瑄更是抱着我要撕我的嘴。我看淇龙,他还是嚼着口香糖对人一幅爱理不理的样子,不过他这会儿也忍不住笑了,笑起来也蛮好看。连一路上我我没搭理的尴尬的亚宁也和阿威相对吁了口气,笑了一笑。

    其实我并不想说那句无聊的笑话,我只想在亚宁和阿威面前装作若无其事,我不想让亚宁以为我恶心透了他而害得他战战兢兢,虽然事实上正是如此。

    我想,亚宁的事情,还是等到拍完电影再说。

    剧组在一列从北京西开往洛阳的特快上包了间车厢,五个多小时后到达安阳站。再由两俩豪华大巴和几辆在当地联系的商务车将剧组人员和行装器械运至安阳的林州市。

    林州市地处太行山深处,却有一处大大的有名的人工奇迹:红
4/23/2007 3:57:00 PM (#8261683)
冬眠状态通行证 凝云

级别:23
来自:(广东) 广州
诞生:12/31/2006
31.第二楼的理想

    如果一种感情对你来说成了一种负担

    你最好的选择就是放弃

    它包括朋友、恋人和亲人。

    熄了烛不再看这句话

    别再撒盐了

    我已经遍体鳞伤

    安置好了月芽,我去找芳菲。刚赶到千琴剧院,就看见门口被春雨淋湿的海报上,写着的剧目单子和苏菲的名字,一张张的海报连起来在墙上排成一道蔚为壮观的景致。同熟得不能再熟的看门阿姨打过招呼直接从训练场旁的内用楼梯上到二楼胡大爷的座位旁,坐在胡大爷身边,居高临下地往下看下面锣鼓热闹、彩旗飘占的场面。

    《穆桂英挂帅》,剧情已经到了结尾。

    看样子苏菲今天极没状态,虽然在外行看来她还是那么字正腔圆、动作有板有眼,但老戏迷一下子就能听出她没有唱出浑天候穆桂英老当益壮的冲天豪气,倒似嗓子没有打开的新唱手,动作也不似往日那样沉稳大度,里面夹带着拖泥带水的滞重。

    胡大爷不等结局,就摇摇头,抱着他的紫砂壶下楼而去,我也尾随了下来。其实我们都明白,台下虽然掌声雷动,但这次却是苏菲最没状态的一次;台下更多的观众是因为这几年对河南电视台的《梨园春》节目敢兴趣才赶到剧院凑热闹的外行,台上一动嗓子他们就起哄地乱鼓掌叫好。真正听了一辈子戏的行家已经摇头退场了。

    到了训练场的看守室,胡大爷摘下了老花镜在手里捏着,厉声责备我:玉宁,你和菲菲这孩子到底是怎么了,好好一个姑娘怎么跟你出去玩了个元宵节就变得魔魔怔怔的呢!再这个样子下去,这几年她闯下的名声和咱剧院可要都给她砸进去了呀!咱团这样的顶梁柱可没几个,看到时候谁能饶得了你——你说,是不是因为你,你要是信得过我你就给大爷说实话!

    我一时无言了,我总觉得怨我又不怨我。也许真的是我伤了苏菲,她才会一步步为难到今天这个地步。也许当初我将她强行让给亚宁而伤她自尊,亚宁没有要她,她才会无依无靠;正因为我和亚宁都不再要她,她才会和周扬好上,但是自从我认识周扬,又将周扬从她身边带走,让她再次失去爱的滋味。

    也许在周扬离开她后我该去安慰她,但是我却逃开了,没有敢来看她一次,不知不觉将她挫伤到现在几近崩溃的边缘。

    你呀你呀你呀,胡大爷花白的胡子气得一翘一翘的,他将那只老花镜的眼镜腿直戳到我脑门上:你要是哪里得罪了菲菲赶紧道歉去,这样下去,她非死到你手里不行!

    正说着,看守室外头的昏暗的训练场上,一声疲倦却依然清亮的声音喊:

    打灯!

    胡大爷一边兀自数落我,一边气鼓鼓地到操纵桌上打开天棚中央的大白炽灯。

    我透过窗子往训练场上看,瞧见昏暗围绕的一团灯光下,立着一个头戴雉尾、身穿大红流苏滚花帅袍、腰挂玉带的身影,一柄金灿灿的尚方宝剑却无力地抓在她手里,斜拉在地板上。我不禁脱口而出:

    菲菲!

    苏菲慢慢转过身来,眼神陌生而呆滞地看着我。

    我想起那个以往只要一穿戏服便目光灵动、顾盼神飞的苏菲,再看看眼前这个呆若木鸡的女孩子,心中一阵噎心的酸楚。我又喊了声:菲菲。

    她看了看我,一脸的冰霜,一双枯瘦的手,将那把宝剑抽出来又合进去、合进去又抽出来,发出撕心的擦擦声。

    她冷冷笑了笑:我再没有见过你这么薄情寡义的人了!

    她见我一脸迷茫,就冷哼了一声:扬扬把自己的爹得罪了,把雷子得罪了,把我也甩了,不就是为了和你在一起么!你呢,在扬扬这次病得最厉害时候躲开,一消失就是一个多月,现在扬扬都快要死了,你都没有去看过他!

    说着,她的两行泪,默默滚下,在雪亮的灯光下,像两串沉甸甸的水银。

    我不想提周扬,因为那个孩子,只能让我心酸。但是苏菲仇恨似盯着我,似乎非要我给她一个交代来。

    我尽量轻松地说,他有个那么有本事的爹,什么事情搞不定阿,哪里还会需要咱呢?!

    苏菲咬了咬牙:周副出事了!

    出事了?我心中一凛。没有高兴或其他兴奋的感觉,反而一阵沉重。

    苏菲面无表情地说:扬扬他爸因城东一项大工程的承包问题开罪了几个包工头,他们便把以前找周副送礼的事情全抖了出来,他现在被隔离接受调查。

    周扬知道这件事儿么,我问。

    知道,苏菲说:他一直撑着病等你去看他时想给你说这件事儿,他好像还有其他事情要给你说,你去一直不见人影!

    我说我正要看了你之后去看周扬。

    苏菲神色才稍稍好转,叹口气说:好吧,那再好没有了。待会儿小刘师傅开车来接我,咱们一块儿去。

    看着她神色全是围绕周扬而变化,我尽量轻松地问:菲菲,你真的爱上周扬了?

    她凄然点了点头。

    我又问那么你知道周扬是同性恋么!

    苏菲又点了点头:玉宁哥,我不怕他选择你,只要你能救他,我便比嫁给他都高兴。

    我盯着苏菲的眼睛:菲菲,其实你并不爱周扬,你在强迫自己去爱他,是因为你在刻意逃避一些人一些事情。也许你该等待真正爱你的和你爱的人,周扬他不会给你幸福了,听哥一句劝你只会再次受伤。

    苏菲忽然大叫一声:没有,没有,你别说了,你说这个有什么用!

    说着反手一甩,手里那把宝剑飞起,斜斜落下来刺在木地板上,在雪亮的灯光下不住地颤动!她拎着长长的戏服朝化妆室跑去,留那把金灿灿的宝剑,孤独而奢华地立着,在昏暗相拥的一束白光里,闪耀着艳丽得让人心碎的光华。

    这时,外头响起几下汽车喇叭声。

    周扬已经从医院转到家里治疗,听苏菲说,周副嫌医院太吵闹对扬扬心脏病不好,便花了高价钱请了专职的大夫和护士到家里疗养,病情基本稳定,只是周扬情绪波动太大,对病情很不利,几次都出现了危险。

    我听到周扬在家里养病,就不想去他家,因为我再怎么宽容再善良,也无法面对一个使我家破人亡的仇人。但苏菲说没事,周副已经秘密隔离了接受调查,至少有一个月不会回家,现在家里只有保姆平姨,平姨的儿子,也是周扬家的司机小刘陪着周扬。

    苏菲见我始终不肯去,便说:你去是找周扬,又不是找周副,管那么多干吗;再说,上代人的恩仇,为什么要后人承担?!

    其实,真正让我后来去见周扬的正式这句话:上代人的恩仇,为什么要后人承担?!

    周扬家位于龙亭区一幢小别墅里,但没有我想象的那么豪华,瞧模样也就是个中等水平的样子。一到刷着乳白油漆的铁栏杆围着一个不大的院子,修剪得整齐的冬青作墙,一幢两层的小楼挂一间车库,仅此而已。只是从院子里砌起的精致的花坛和整洁的草坪,还可以看出来是有些身份的人家。

    小刘师傅往车库去停车,我和苏菲径往二楼去。

    转过刻花木扶手的楼梯,刚到周扬的门口,啪的一下,一个输液瓶从里面摔出来,跌在我和苏菲脚下随掉了,一地玻璃碴。接着听见里面周扬在声嘶力竭地喊:滚,都滚阿!

    几个白大褂走出来,摇摇头下楼而去。一个女孩子从里面拎着一只白铁皮的簸箕出来,蹲在地上一片片捡那些碎玻璃。她一抬头,我竟然发现她是玲子。

    我忽然想起那个上午,她穿着桔红的过膝羽绒服,站在铁轨上告诉我她喜欢上了周扬的情景来。那时我答应她要帮她追求周扬的,离开这么久,竟然把这事情忘记了。现在和苏菲一起看到她,不由一阵尴尬,也许我要周扬不再作G,撮合苏菲和周扬才该是最合适的,我啊我,我乱许的什么诺阿这是。

    玲子抬头看了看我,似乎已经忘记了我给她的承诺。这时的玲子已经没有了伸手打立东时的那种刁蛮任性,在她眼中跟多的是顺服的哀伤。她见我们来了,便对苏菲说:你来啦,那我回去了。

    说着放下手里的活,竟然含着泪下楼而去。

   
4/23/2007 3:59:00 PM (#8261693)
冬眠状态通行证 凝云

级别:23
来自:(广东) 广州
诞生:12/31/2006
32.不满足

    爱上你是剑走偏锋

    却还固守着明知故犯的

    错误

    因为害怕真的拒绝后

    思念孽生的痛楚

    安阳的林州多山,但不是通常意义上的绿水青山,更多的是青石和大麻石堆砌的石山,高而且陡。早晚尚好,空气还凉爽清新,但中午温度一升,石头起热快,马上让人觉得像进蒸笼出不得门。好在《那时花开》在林州拍摄的绝大部分是夜间戏,倒也不算太苦。

    阿威饰演的韩向党和我的角色苗卫红,重点戏都在一个叫上马村的小学里。苗卫红是个小学教师,韩向党是个知青,两人的戏份几乎都在学校里了。

    还好正赶上学校放假,学校里很安静。当需要群众演员时,附近村子里的小孩子招之即来,因此剧组进行得十分顺利。本打算拍一星期的林州地点剧情,四天就搞定了,就差两段在简陋的男教师宿舍里韩苗的床上戏。

    我和阿威却总入不了戏,一方面是阿威自从我知道了他和亚宁的事儿后,总是躲着我,连目光也不敢和我对视一下,便难以达到默契;另一方面是我真的没有感觉,找不来他们相爱的理由和激情。因此,周五晚上全剧组在上马村小学一间临时布置的男教师宿舍里,我和阿威一遍遍重复一个简单的接吻镜头,竟然达到五十多次还不理想,直到我的嘴唇都麻木了,喉咙里一个劲干呕。

    卡!

    田导有些恼火地喊了一声,接着拿着卷成一支圆筒的剧本指着我:玉宁,你又不是没有经历过,怎么还是一点入戏的味儿都没有!白在场子里混了你!

    我仰起脸说对不起我不是G,我不明白为什么把好好一部戏改成这种东东!

    田导提高了嗓门:你还有理了你,一个好的演员从来不会抱怨剧本!人家胡军刘烨也不是G,为什么人家都能演那么投入,这是最起码的职业道德你知道不?我还告诉你,田导我是个做事儿认真对人,绝对不允许你找替身!就是宁宁也不行!

    说着他抬脚出去,随后摄影师灯光师也纷纷摇头准备收场了。毕竟,从晚上九点到凌晨两点,大家都快累崩溃了。

    他们都回采桑镇补个晚觉,留我和阿威、亚宁在上马村找感觉。

    夜已深透,一旦雪亮的灯光、滋滋作响的摄影机胶带滚动声和簇拥的剧组人员都消失,暑假的夜的小学里,便陷入一种叫做死寂的囹圄。阿威一支接着一支抽烟,亚宁不安地看着我。我则抱着自己的臂膀,蹲在一块石板磨制的乒乓球台上,动也不想动。

    三个人相对沉默了很久,只听见风起时沙沙的叶响,和远处偶尔的一两声狗叫。阿威猛地将烟掐灭,抬脚踩两下,一把拽下土黄色的军装戏服。据说那会儿整个社会最流行的服装就是这种样式极其臃肿的军装了,而且部分男女老少都对这种衣服热衷。我只感觉裹着这样的衣服极难收,早想甩了它。见阿威脱了,我也脱掉,只穿一件在里面套着的松闲的丝洞篮球衫,在乒乓球台上蹲着。

    阿威冲我第一次发火,这个大男孩从来没有对我说过一句严厉的话,但是今天他冲我恼怒地喊:哥,你想骂就冲我和宁宁来,干嘛闷着气带到剧组来!我愿以为你很懂事很宽容很知大体,谁知道你却这么不顾大局!好,你不是没有感觉么,我就和宁宁作个你看!

    说着他一把拉过亚宁狂吻,亚宁狠命地推他:威哥,你干嘛呀你,你放开我——畜牲!

    我跳下乒乓球台,向着黑漆漆的校门外跑去,耳边是呼啸的风,身后是亚宁近乎凄凉的喊叫:

    哥,你去哪里啊,你快回来哥!

    我已经泪落如雨,脚下却不能停,任脚下无数的碎石和路边的酸枣树将浑身划伤,火辣辣的疼。

    蓦然间,上马村的狗全部狂吠起来,我模模糊糊看见一条条黑黝黝的身影,伴着汪汪的狂吠从各家各户低矮的屋檐下窜到这条小街上,毫不犹豫朝我扑过来。我刚感觉到左小腿一阵撕心裂肺的疼痛,接着左肩又像扎进一排锥子似锥心得疼!然后是后脑勺,胸脯,臀部,一起被那些喷着热气的狗嘴咬住。

    我笑了,开心地笑了,遭到恶犬的撕咬也比为最心爱的弟弟伤心的好!

    我被挤踩在那些毛茸茸的生物群里,本能地蜷缩成一团,被那些锋利的牙齿划伤。到处是刺鼻的血的味道。那些狗闻到血味更加地疯狂了,一阵阵狗叫传出去,像大群的狼嚎,引得大山里到处是狗叫的回声,像有几千几万条的狗此起彼伏地叫着,疯狂着。模糊间,我似乎听见亚宁和阿威的喊叫声,听到了一些急促而凌乱的脚步声,但我已经无法应答也不想应答,脑海中已成一片漆黑,如同几乎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

    我只能感觉到一条条的狗,在身边乱窜乱踩,往来践踏,如一阵阵的风刮过,带着狂野的咆哮。

    等我醒过来,睁眼看见自己躺在我和亚宁在采桑镇赛巴黎旅馆的房间里,窗外似乎已经中午了,蝉在一个劲地叫。空调嗡嗡地想着,屋子里静的很。

    我想翻个身,却发现自己全身缠了绷带,哪怕是动一块肌肉都疼痛的紧,连扭头都不能。房间里静得出奇,似乎就我自己在这里。

    你可醒了!一个声音兴奋地说。

    我忍着痛费力转头去,看见若瑄正红着眼圈坐在我床沿上:你说你没事瞎跑啥呢,你不知道农村野狗多阿你,你这孩子怎么一点都不让人省心!

    说着,她竟然潸然泪下。

    我仔细看若瑄,才发现她和往日大是不同。她脸上没有施妆,眼角的鱼尾纹和明显地暴露出来,眼袋也极其显山露水地垂着,两只眼睛通红通红的。

    我笑了笑,说,谢谢若瑄,谢谢你这么关心我。

    若瑄假意拍了我一下头,但是手到半空就停下了:我的傻宝贝儿,不许再说这样的话,放谁谁都担心!好在威威宁宁他们在事后马上找了老乡驱散狗群,通知了剧组,让剧组里随从的急救大夫给你打了狂犬疫苗,又输了几瓶液,说是没事了。说着又泪水下来,没了往日的一点狂野。

    我抬了抬头:我认你作姐姐好不好,我很想有个姐,可我没有。若瑄就帮我剥了一颗荔枝:当然好,姐求之不得呢!

    我说姐,既然咱们是姐弟了,我问你个问题你不要生气。若瑄说,说说看。

    那不许生气!

    说吧,不生气。

    那我说了阿!姐,我们并没有太多的交情,为什么你一直待我这么好,难道真像你在首饰城时说的那样,只是想占有我么?!

    若瑄苦笑了笑,想了好一会儿才扭头问我:你猜姐多大!

    二十三四,我说。

    她将剥好的水晶一样白润爽滑的荔枝放到我嘴里,说:姐四十二了。

    她看了看我,接着说:玉宁,我待你好,是因为在导演班上,我看你像一个人,我的儿子。他是我和前夫,一个出了车祸五六年了的三流导演的孩子,今年十九岁了,和你大小差不多,聪明伶俐。只因为半年前我和淇龙好上了,他便离家出走,到现在也没有回来。

    若瑄叹口气,补充一句:他叫小涛,一个挺好的孩子,他的手很细长,弹了十四年的钢琴。

    小涛?我一惊,心想,莫不是我在班房里那个得了疟疾的孩子么。

    我忙问:你说的小涛,他脖子左侧是不是有一颗米黄色的狼牙刺青?

    若瑄的脸刷一下就白了:你见过他?!

    我还记得小涛在班房里给我讲他的单亲妈妈,讲他妈妈手腕上那只美丽的蓝蝴蝶刺青。他还说他的妈妈在做蝴蝶刺青时,小涛也非刺不可,他的妈妈就让纹身的人给他在脖子里纹了一枚狼牙。米黄色的,和他妈妈的蓝色正好对应。

    这时,我看见若瑄剥荔枝的手,她雪白的右腕上,赫然栖息着一只张开双翅的美丽的凤尾蝶。那是少见的美丽的刺青作品,那只蝴蝶,在天蓝、湖蓝、靛蓝、冰蓝等各种蓝色调的线条勾勒下,张扬着一种精致凄婉的美,动人心魄。

    这个图案,在首饰城小红曲还若瑄的工作牌时,我就见到过的,终身难忘。

    若瑄又急切地问:玉宁,你真的见过小涛?!

    我才清醒过来:我想我真的认识他,并且,他已经死了。

  &nb
4/23/2007 4:06:00 PM (#8261726)
这是来自 123.49.***.*** 的匿名网友
33.疯言疯语

    不敢再说不想再说不用再说

    有什么事儿

    一个人在心里埋葬;

    真正的相处

    哪有你许诺的那么长

    当我被那群特警驱赶出酒店,走到楼下大厅见到了正搓着手等待的小刘师傅。我说周副完了,他们录下了我们说话的内容。

    小刘师傅不可思议地摸了摸他的板寸头:不可能吧,那哥们儿可是个够义气的人。

    我说就是黑皮衣一手策划的,是真的,走吧。

    我坐在他旁边,看他扶方向盘,一脸担忧严肃的样子。我想起那次周扬雷子他们去我家开party时,也有小刘师傅在内,我还记得当时我们玩扑克牌“面三”,他和同伙的陈陈两个人牌打得最好,尤其是他,边出牌还边讲笑话,赢得十分洒脱。可今日,他却也这般困顿,没了当日的正茂风华。

    车刚到延庆观哪里,他的手机响了。他带上手机耳机:谁呀哦,妈呀,啥事儿啊去哪里?咱现在在这边不挺好的吗,干嘛跑那么老远的地方去不走!再说周副现在出事了,扬扬病成那个样子,你一走,家里可不就乱了套了么不走不走,到家里再说

    他挂了电话苦笑了笑说,你说我妈怪不,现在非要我陪她去香港转道去新西兰,她现在一走,周副家可就真乱成一团糟了。

    他见我有点发愣,就笑笑:我妈就是周副家的那个管家,他们都叫她平姨的。

    我说她原来是你妈啊。

    我忽然想起来周副的话,他说他存了一笔钱在平姨哪里,现在他的谈话内容给警方录了去,警方肯定会马上去找平姨。我忙对小刘师傅简要说了下情况,他一愣,喃喃道难怪我妈一辈子不舍得出河南,她怎么临老发了神经想去新西兰呢,我不能让她卷资潜逃,她逃不了,早晚要遭罪的。说着,连闯了两道红灯,疯了似往家赶。

    雨,疯了似的,依旧下个没完。

    一到家,小刘将车往草坪上一扔,连雨伞也没拿便匆匆往别墅跑。迎面正碰上苏菲。小刘抹了把脸上的雨水,急急地问:我妈呢!

    苏菲有点愠怒地说刚收拾了东西说是回老家了,拦也拦不住!周副平时待你们小刘一摆手:别说了,你配合大夫看好扬扬,先帮着看一下家里,我去找我妈去,她这回害死周副了。

    说着匆匆往外跑,正撞上拎着鸡汤饭盒进来的玲子,玲子一进来,瞧见小刘便说刚才我从南关区赶来时碰上平姨到清真寺了,她走那么急干嘛去了!

    什么?小刘一把抓住玲子的手:你见到我妈了?确切是什么时候?!

    玲子点了点头,刘海上的雾珠一颤一颤的说,就是刚才呀!

    小刘一把拉住她说快带我去,便拽住她匆匆往外赶,急得玲子喊你先让我放下饭盒再说阿。小刘却心急火燎地拉着她钻进车子。车子溅起一大片的水花掉头出去。

    苏菲说这是怎么了,我打平姨的电话问问她在哪里!我摆了摆手:没用,她卷资潜逃,肯定不接电话。对了,周扬怎样了,我问。

    刚睡下,一直发烧,苏菲一脸担忧:伤口又化脓了。

    我和苏菲坐在一楼的客厅沙发上,看落地窗外春雨拍打着院子里的芭蕉和草坪,一台三角钢琴静静地停在窗前,给一袭提花白网稠的琴衣罩着。雨水打在窗前的地板上,啪啪作响。

    苏菲蓦地问:玉哥哥,万一扬扬死了,我怎么办!

    我看着她,心里有点茫然。我看着眼前这个神色憔悴、满面忧色的女孩子,我怎么也和印象中那个清高脱俗一副以食人间烟火似冰清玉洁的苏菲联系到一起。面前这个苏菲,眼中充盈着困倦的血丝,头发枯焦地萎蔫着,很萎靡,很无神。

    我想了想,问她:你是真的爱周扬的对吧!她点点头。那好,你陪他渡过最后一段日子吧,他也真的很爱你。

    苏菲看了看我说那你现在准备怎么办!我笑着说我四月一号就要结婚了,新娘是月芽,我从小青梅竹马的玩伴。苏菲怔怔地看着地板,咬了咬唇没有接话。

    过了好一阵子,她才愣着神问:玉哥哥,你还记得我们一起上台演出的事儿吗!我记得我刚从周口市的道情剧团考到豫剧一团时便认识了你和亚哥哥,那时我们还是三个孩子,喜欢坐在高高的戏台沿上,晃着腿数台下的空座位,你还记得吗?

    我说我记得。

    苏菲停了好一会儿,说,可惜我们都已经回不到过去了,我怀念那一段时光,我都不想长大。

    我说我也是。

    苏菲忽然说可能我以后不会再唱戏了,我已经向团里交了辞职报告。

    她这句话让我大吃一惊,因为我知道苏菲爱戏曲胜过爱自己的生命,从小就在地方剧团里摸爬滚打至今的她,如果不去唱戏,我真不知道她还能去干什么。她见我有点惊讶,便用一种尽量轻松的语气说,我嗓子坏了,现在唱起来很吃力,怕是以后再也唱不动了;况且我想安心陪陪扬扬,他就是活一天我也要陪他一天。

    她眼中噙着两汪清泪,我明白我和亚宁已经让她彻底失望,她抓住周扬这个爱她的人,便不忍心放手了。但听见她说要退出戏台,我心中还是一阵的惆怅和惋惜,我仿佛看到那个台上耀眼的苏菲正慢慢锦衣而退,怅然而寂寥地越走越远。走到连台子也延伸不到的地方,她就从此消失在平庸的人流之中。

    苏菲说你还忙,回去准备你的婚期吧,扬扬的病情现在基本稳定没什么大状况,有事儿了我再给你打电话。

    我从周扬家出来,冒着雨打车去相国寺。

    到了秋明的禅房后院,我想告诉他,原来我的父亲是周副。

    在我的身边,有亲人,有妻子,有朋友,但真正可以和自己谈心的知己却并不多,正如我这个心事,我只想和秋明说。或许因为他是个佛门中人,我的灵魂在这里可以获得安慰藉托。

    绕过七曲的木廊到秋明的房间里去,房里的器物设施依旧,门前的雨中的古柳也依旧,但从屋子里走出来的却是一个十分陌生的年轻僧人。

    施主您找谁!他双手合什。我问秋明师父不在么。

    他问你是玉宁施主吧,进禅房说话。

    我刚坐下,那个僧人便从墙上取下秋明那盘漆黑的“雷鸣琴”放到我面前的梨木桌上,又开了壁橱,从里面取出一个红缎子面的锦匣:玉宁施主,秋明师兄料到你会来,就委托我将这些东西给你。他说这琴,世上只有施主才配得拥有;还有这盒犀香玉珠,这是主持方丈七十五佛诞时,泰国金光寺的慧通法师敬赠的,方丈转增秋明师兄,秋明师兄又让送你,说是庆贺施主成婚大礼。

    我问,秋明呢。

    他捻着檀木珠说早上去郑州,乘飞机去浙江了。

    我问他不是要去峨嵋挂单的么,怎么去了浙江!

    那个僧人摇了摇头:佛曰,生死无常!空慧大师在浙江普陀院讲学,不知为何前两天突然圆寂,听说是脑溢血。秋明师兄便领着几个师弟去普陀迎空慧大师的舍利,估计三四天才能回来。

    门外的雨疯了似往下浇。

    我一回到老家,便高烧不退,一直昏昏沉沉了。大婶请同村的那个小女生大夫来给瞧病,她说给雨淋的。开了两幅药,饭也不吃便睡下了。如明迁着贝贝挤在床前,他站在一只小凳子上,用胖乎乎的小手摸我的脸问玉宁哥哥你怎么了,我说如明乖,哥哥困了,让哥哥睡会儿好吗?

    如宁哦了一声,懂事地跳下凳子,拉着贝贝的手,和月芽大婶她们出去了。

    门被关上,除了窗外雨线拍打玻璃的声音,我再听不到别的什么。我闭上眼,便生出许多梦魇来,爸爸,妈妈,欢欢,杜叔,空慧,亚宁那么多张的面孔将我压得喘不过气来。勉强睁开眼看一会儿石灰斑驳的天花板,眼皮实在困得受不了,便又闭上。接着又生出更多的梦魇,周副,周扬,雷子,苏菲,秋明,月芽,要将我推到崩溃的边缘。不一会儿工夫把自己折腾出一身汗来。

    我脑子里有种异样的却说不出来的感觉,仿佛是从往事里衍生出来的。我把脑子里乱糟糟的事情从头再想一遍,从爸爸遭陷、亚宁去世、空慧认父,直到揭出周副是我真正的父亲,每个细节都让我崩溃;又加上我刚从北京那个G圈子里逃出来,却又陷
4/23/2007 4:13:00 PM (#8261749)
冬眠状态通行证 凝云

级别:23
来自:(广东) 广州
诞生:12/31/2006
33.疯言疯语

    不敢再说不想再说不用再说

    有什么事儿

    一个人在心里埋葬;

    真正的相处

    哪有你许诺的那么长

    当我被那群特警驱赶出酒店,走到楼下大厅见到了正搓着手等待的小刘师傅。我说周副完了,他们录下了我们说话的内容。

    小刘师傅不可思议地摸了摸他的板寸头:不可能吧,那哥们儿可是个够义气的人。

    我说就是黑皮衣一手策划的,是真的,走吧。

    我坐在他旁边,看他扶方向盘,一脸担忧严肃的样子。我想起那次周扬雷子他们去我家开party时,也有小刘师傅在内,我还记得当时我们玩扑克牌“面三”,他和同伙的陈陈两个人牌打得最好,尤其是他,边出牌还边讲笑话,赢得十分洒脱。可今日,他却也这般困顿,没了当日的正茂风华。

    车刚到延庆观哪里,他的手机响了。他带上手机耳机:谁呀哦,妈呀,啥事儿啊去哪里?咱现在在这边不挺好的吗,干嘛跑那么老远的地方去不走!再说周副现在出事了,扬扬病成那个样子,你一走,家里可不就乱了套了么不走不走,到家里再说

    他挂了电话苦笑了笑说,你说我妈怪不,现在非要我陪她去香港转道去新西兰,她现在一走,周副家可就真乱成一团糟了。

    他见我有点发愣,就笑笑:我妈就是周副家的那个管家,他们都叫她平姨的。

    我说她原来是你妈啊。

    我忽然想起来周副的话,他说他存了一笔钱在平姨哪里,现在他的谈话内容给警方录了去,警方肯定会马上去找平姨。我忙对小刘师傅简要说了下情况,他一愣,喃喃道难怪我妈一辈子不舍得出河南,她怎么临老发了神经想去新西兰呢,我不能让她卷资潜逃,她逃不了,早晚要遭罪的。说着,连闯了两道红灯,疯了似往家赶。

    雨,疯了似的,依旧下个没完。

    一到家,小刘将车往草坪上一扔,连雨伞也没拿便匆匆往别墅跑。迎面正碰上苏菲。小刘抹了把脸上的雨水,急急地问:我妈呢!

    苏菲有点愠怒地说刚收拾了东西说是回老家了,拦也拦不住!周副平时待你们小刘一摆手:别说了,你配合大夫看好扬扬,先帮着看一下家里,我去找我妈去,她这回害死周副了。

    说着匆匆往外跑,正撞上拎着鸡汤饭盒进来的玲子,玲子一进来,瞧见小刘便说刚才我从南关区赶来时碰上平姨到清真寺了,她走那么急干嘛去了!

    什么?小刘一把抓住玲子的手:你见到我妈了?确切是什么时候?!

    玲子点了点头,刘海上的雾珠一颤一颤的说,就是刚才呀!

    小刘一把拉住她说快带我去,便拽住她匆匆往外赶,急得玲子喊你先让我放下饭盒再说阿。小刘却心急火燎地拉着她钻进车子。车子溅起一大片的水花掉头出去。

    苏菲说这是怎么了,我打平姨的电话问问她在哪里!我摆了摆手:没用,她卷资潜逃,肯定不接电话。对了,周扬怎样了,我问。

    刚睡下,一直发烧,苏菲一脸担忧:伤口又化脓了。

    我和苏菲坐在一楼的客厅沙发上,看落地窗外春雨拍打着院子里的芭蕉和草坪,一台三角钢琴静静地停在窗前,给一袭提花白网稠的琴衣罩着。雨水打在窗前的地板上,啪啪作响。

    苏菲蓦地问:玉哥哥,万一扬扬死了,我怎么办!

    我看着她,心里有点茫然。我看着眼前这个神色憔悴、满面忧色的女孩子,我怎么也和印象中那个清高脱俗一副以食人间烟火似冰清玉洁的苏菲联系到一起。面前这个苏菲,眼中充盈着困倦的血丝,头发枯焦地萎蔫着,很萎靡,很无神。

    我想了想,问她:你是真的爱周扬的对吧!她点点头。那好,你陪他渡过最后一段日子吧,他也真的很爱你。

    苏菲看了看我说那你现在准备怎么办!我笑着说我四月一号就要结婚了,新娘是月芽,我从小青梅竹马的玩伴。苏菲怔怔地看着地板,咬了咬唇没有接话。

    过了好一阵子,她才愣着神问:玉哥哥,你还记得我们一起上台演出的事儿吗!我记得我刚从周口市的道情剧团考到豫剧一团时便认识了你和亚哥哥,那时我们还是三个孩子,喜欢坐在高高的戏台沿上,晃着腿数台下的空座位,你还记得吗?

    我说我记得。

    苏菲停了好一会儿,说,可惜我们都已经回不到过去了,我怀念那一段时光,我都不想长大。

    我说我也是。

    苏菲忽然说可能我以后不会再唱戏了,我已经向团里交了辞职报告。

    她这句话让我大吃一惊,因为我知道苏菲爱戏曲胜过爱自己的生命,从小就在地方剧团里摸爬滚打至今的她,如果不去唱戏,我真不知道她还能去干什么。她见我有点惊讶,便用一种尽量轻松的语气说,我嗓子坏了,现在唱起来很吃力,怕是以后再也唱不动了;况且我想安心陪陪扬扬,他就是活一天我也要陪他一天。

    她眼中噙着两汪清泪,我明白我和亚宁已经让她彻底失望,她抓住周扬这个爱她的人,便不忍心放手了。但听见她说要退出戏台,我心中还是一阵的惆怅和惋惜,我仿佛看到那个台上耀眼的苏菲正慢慢锦衣而退,怅然而寂寥地越走越远。走到连台子也延伸不到的地方,她就从此消失在平庸的人流之中。

    苏菲说你还忙,回去准备你的婚期吧,扬扬的病情现在基本稳定没什么大状况,有事儿了我再给你打电话。

    我从周扬家出来,冒着雨打车去相国寺。

    到了秋明的禅房后院,我想告诉他,原来我的父亲是周副。

    在我的身边,有亲人,有妻子,有朋友,但真正可以和自己谈心的知己却并不多,正如我这个心事,我只想和秋明说。或许因为他是个佛门中人,我的灵魂在这里可以获得安慰藉托。

    绕过七曲的木廊到秋明的房间里去,房里的器物设施依旧,门前的雨中的古柳也依旧,但从屋子里走出来的却是一个十分陌生的年轻僧人。

    施主您找谁!他双手合什。我问秋明师父不在么。

    他问你是玉宁施主吧,进禅房说话。

    我刚坐下,那个僧人便从墙上取下秋明那盘漆黑的“雷鸣琴”放到我面前的梨木桌上,又开了壁橱,从里面取出一个红缎子面的锦匣:玉宁施主,秋明师兄料到你会来,就委托我将这些东西给你。他说这琴,世上只有施主才配得拥有;还有这盒犀香玉珠,这是主持方丈七十五佛诞时,泰国金光寺的慧通法师敬赠的,方丈转增秋明师兄,秋明师兄又让送你,说是庆贺施主成婚大礼。

    我问,秋明呢。

    他捻着檀木珠说早上去郑州,乘飞机去浙江了。

    我问他不是要去峨嵋挂单的么,怎么去了浙江!

    那个僧人摇了摇头:佛曰,生死无常!空慧大师在浙江普陀院讲学,不知为何前两天突然圆寂,听说是脑溢血。秋明师兄便领着几个师弟去普陀迎空慧大师的舍利,估计三四天才能回来。

    门外的雨疯了似往下浇。

    我一回到老家,便高烧不退,一直昏昏沉沉了。大婶请同村的那个小女生大夫来给瞧病,她说给雨淋的。开了两幅药,饭也不吃便睡下了。如明迁着贝贝挤在床前,他站在一只小凳子上,用胖乎乎的小手摸我的脸问玉宁哥哥你怎么了,我说如明乖,哥哥困了,让哥哥睡会儿好吗?

    如宁哦了一声,懂事地跳下凳子,拉着贝贝的手,和月芽大婶她们出去了。

    门被关上,除了窗外雨线拍打玻璃的声音,我再听不到别的什么。我闭上眼,便生出许多梦魇来,爸爸,妈妈,欢欢,杜叔,空慧,亚宁那么多张的面孔将我压得喘不过气来。勉强睁开眼看一会儿石灰斑驳的天花板,眼皮实在困得受不了,便又闭上。接着又生出更多的梦魇,周副,周扬,雷子,苏菲,秋明,月芽,要将我推到崩溃的边缘。不一会儿工夫把自己折腾出一身汗来。

    我脑子里有种异样的却说不出来的感觉,仿佛是从往事里衍生出来的。我把脑子里乱糟糟的事情从头再想一遍,从爸爸遭陷、亚宁去世、空慧认父,直到揭出周副是我真正的父亲,每个细节都让我崩溃;又加上我刚从北京那个G圈子里逃出来,却又陷
4/23/2007 4:22:00 PM (#8261778)
冬眠状态通行证 凝云

级别:23
来自:(广东) 广州
诞生:12/31/2006
34.还是不懂

    夏天里的冬天

    天寒又地冻。

    到结帐的时候留下的

    是一个人买两张单的寂寞

    当我因大伟的话生气而离开厨房后,在厨房里吃饭的大伟接了个电话就火烧屁股似窜出来:小玉姐出事了!

    我一惊:什么?!

    大伟说我也不清楚,快过来,小红让你接电话。

    当我接到,小红一个劲在里面哭,我问到底怎么了,小红才抽抽嗒嗒说出事情的原委来。

    原来,涛哥自从上次在天鹅饭店出事给小玉解围后,他便回小玉的夕阳农场作毒品生意。但,涛哥这人别看平时装得跟大佬似的其实丫就是一窝囊废;没几天,又让人给盯上了,夕阳农场给围上了,而涛哥带小五却溜走了。现在农场里,大批大批新鲜的蔬菜运不出去烂掉不说,作为农场负责人的小玉也给抓走了,因为缉毒队利用缉毒犬找出了涛哥瞒着小玉开在农场地下室里的冰片和摇头丸加工窝点。听小红的口气,似乎是搜出来不少的成品和半成品,这次他们的行动是从上头直接下来的,都没有经过韩局那里,连想走后门都没有路子。估计小玉这次在劫难逃。

    小红又说,这次是上头直接下来的人,我们都没有法子了。现在唯一的路子就是去找江哥。因为这次想安全保出小玉,只能从高层里面活动,而我们认识的人里面,能和高层领导有往来的,也只有江哥了。

    其实我现在也已经知道,江哥是继老魏之后道上真正的大佬,场子里和毒品的生意在整个海淀区没人敢叫板。

    我问小红这事儿现在和江哥打过招呼了么。

    小红说打过了,但是他开的条件很过分。我问什么条件。小红半天才说,江哥想让是让亚宁和阿威回场子继续坐台。因为自从亚宁退出后,那批红牌里十几个优秀男孩死的死、退的退一个不留,新选上的红牌又没有真本事,捧不上台,这一点客人极其不满意甚至在场子里公然起哄。

    这个该死的江哥。

    我极反感亚宁刚从MB圈子出来又要回去的这种行为,我实在接受不了。我当初拼死入场子,就是为了亚宁能摆脱那种生活,可现在又要倒回去,说不定还会出现什么事情来。

    我说小红你别急,我打电话再问问江哥。

    小红就挂掉电话。我回房用自己的手机给江哥打电话:江哥,你可真够损的。

    江哥心知肚明地笑了,轻狂得很:玉宁,你也得为我这个当哥的想想啊,我场子可是给人闹几次了——再说,我也没逼你们呀,小玉的生死和我有什么关系,条件就是这样,愿不愿意全在你们决定。你可不要说江哥落井下石,我也有难处的,要不你也一块来场子吧,江哥想你得紧呢。

    我啪一下合上手机,刚合上,亚宁的电话就打过来,说小五给我打电话说小玉姐出事儿了真的还是假的。

    我问:小五给你说江哥开的条件了么?

    亚宁回答:说了。然后他又补充道:小玉姐对咱们都不错,我一定会去的。

    你真要回场子?我问。

    亚宁在那边嘿嘿笑了说:

    哥你误会啦,这次不是去坐台,是江哥让我找到以前的那些红牌,等我和威哥一会儿回去开个告别晚会罢了!一来时帮着提拔提拔新选的红牌男孩们,二来也算是我们这群红牌对场子和这个圈子的告别。只是一个晚会的性质,你不用担心。话说回来,就是真的让回去坐场子,为了救小玉姐我也认了,你知道小玉姐对咱们有多好。

    提起小玉,我又想起扒亚宁出来和我进拘留所那些事儿时,小玉姐总是最关心最帮助我们的。我真的不忍心拦着亚宁去救小玉,但我更不忍心亚宁重新回到那个肮脏的地方。

    亚宁却说哥你不用担心,这次肯定不是去坐台,只是个晚会,江哥答应了的。

    他话题一转,竟然说哥你也和我们一起去吧,这回没事,江哥说只是开场晚会,唱唱歌跳跳舞什么的,再说剧组这边也暂时告一段落,剩下的都是秋后的戏,没什么可挂扯的事情了,咱只当轻松一下。

    我有病啊,到那个地方轻松去!我回击他。他就讪讪地不再搭话了,只是说哥哥你先休息吧,江哥让我必须把以前退出去的那几个红牌找回来,我通知一下那几个兄弟。

    等我挂了机,一直很安静的安安才进来,问出什么事儿了。

    我简要和他说一下,他皱了皱眉,忽然问:你到底和小玉的感情怎么样,听说小玉倒是对你挺上心的。我半开玩笑半气安安地说,我们关系很铁阿,甚至我都想娶个像她那样的媳妇呢。

    安安就语气坚定地说:那好,这事儿我替你办了。

    说着他换了鞋出去,到了门口,他回头说:忘记告诉你们了,我搬家了,就在你们隔壁,有事儿说句话。

    我这才明白为什么安安可以在五分钟之内赶到我家来。

    夜很深时,亚宁和阿威才回家来。

    亚宁边换拖鞋边打着电话,看样子一直找那些退出去了的红牌男孩。我竟然莫名地夺过他的手机按断接听:亚宁,我不会让你去的。

    亚宁用一种很陌生的眼光看着我:哥!

    我说我舍不得小玉,但我更舍不得你。

    阿威忙上前说哥,有事儿慢慢商量,别这样大家弄得挺尴尬的。

    我瞪了他一眼。自从知道他和亚宁的关系后,我对他极其反感。阿威见我脸色不善,便讪讪地去浴室冲凉了。

    亚宁说哥你转过身去。我问干什么。他说你只管转过去。

    我转了过去,他却伸开胳膊从我肋下穿过,将手重重按在我小腹上。我感到隐隐的疼痛。

    疼么?他问。我说,疼。

    你疼小玉姐更疼,亚宁说着绕到我前面盯着我的眼睛说:哥,小玉姐怀上你的孩子了。

    什么??!!我吓了一大跳!

    亚宁肯定地点了点头:哥,你还记得你去农场第一天的事儿么。

    我努力回想我从天鹅饭店到夕阳农场去的每一个细节,告诉亚宁:坐二十九路公交到京西新区,再向西走好长一段土路去农场,见到小玉,然后和小红还有吴姨吃了午饭后,我洗了洗就睡了,一直睡到第二天中午。就这些了。

    亚宁追问:那么你还记得你睡觉时是在哪个房间,醒来后又是在哪个房间么?!

    我听了他的话,身上马上出了一身冷汗。因为我记得我去到农场后第一天发生的怪事。原本小玉是安排我住在临小玉的卧室的一间客房里的,而第二天中午我醒来,才发现自己躺在小玉的房间里,因为我一眼就看见了小玉的床头柜上那张涛哥的照片,涛哥那张光着上身坐在一堆预制板上抽烟的很阿飞的一张照片。事后,我碍于面子并没有和小玉提起过,原来这事情中间还有些蹊跷。

    亚宁看我似乎有印象,便说:

    “你都没想想,为什么你去农场第一天的午觉你都能睡到第二天中午!其实,小玉姐在她生日那晚我们有个谈话,她都告诉我了,是涛哥在你来前给你下了药,他就是想借你来抓小玉姐的把柄。他以前也给使过这招,可没达到目的,他就在你身上使了。虽然你那晚闯进小玉姐房子里羞辱她,但是小玉姐念在你是被涛哥利用也就一直不计较什么,再说你当时并无意识,小玉姐还一再不要我和你提。但是你知道么,你间接地作了涛哥的帮凶,你说说,要不是因为你,小玉姐怎么会给涛哥抓住小尾巴,她怎么会一次次忍辱偷生地给涛哥解围?

    “哥,其实有些事情你不知道。虽然小玉姐一直都爱着涛哥,但当她知道涛哥是双性恋后,她便马上和涛哥离了婚。小玉姐在道上也是一个响当当的人物,现在她只想找个爱她的人好好过一种平常人的平淡生活,而涛哥为了利用小玉姐便不断地用别的男孩子色诱小玉姐,你也不过是他一个诱饵。没想到的是小玉姐从没在涛哥手下栽过,倒是因为你大大地栽了一次,落了一辈子的把柄。”

    亚宁停了停又说:“小玉姐还说她挺喜欢你,因为你不是G,她要等到三个月后肚子明显了再告诉你。”

    我听着都快蒙了,这哪儿跟哪儿啊,活听一故事。要不就是有人洗我的脑子了,他讲的什么我怎么一点都没
4/23/2007 4:54:00 PM (#8261913)
冬眠状态通行证 凝云

级别:23
来自:(广东) 广州
诞生:12/31/2006
35.我爱你再见

    亲爱的,晚安

    说了泪便下来

    当唇从眉上移开的那一瞬

    亲爱的,我已为你俱碎肝肠。

    当看着你已不再清澈的眼神

    左边的绝望,右边的无辜

    已将我彻底伤透

    泯灭了一百万万个逃走的理由。

    仰着头,却没办法放在你肩膀

    含着泪含着笑的拒绝的温柔。

    不想再用大爱大恨谋杀自己

    只想平静地睡觉,简单的,纯净的。

    台灯下我会说时间到了

    我要合眼睡去。

    你不用告诉我

    明天的太阳还能不能升起。

    当我听小刘师傅说玲子因看见苏菲扯伤了周扬而将她推下二楼时,我着实给吓了一大跳。

    小刘大概看到我的脸色都变了,便忙安慰说苏菲掉到草坪上了,也没受什么大伤,现在已经回剧院了,要不我开车送你去看看她?

    我说不用了,你在家看着周扬巴,现在家里乱成这个样子,不能没个人照应,我自己去就行了。

    小刘面有愧色地说我没想到我妈竟然这么贪婪,卷了周副的所有的钱跑到新西兰去,律师说周付的灰色资产估计有六七百万,如果我妈能把这些钱全拿回来上交,周副可能会减刑为死缓,好歹能留条命;而一旦这钱追不回来,就冲这个数,周副都够枪毙四五回了。其实周副这人挺好的,他自己生活相当节俭,你看这房子和家里面的用度都仅仅是一般化而已,他当初把钱通过我妈的名义转到海外去时为了扬扬出国用,他就是用这种方式来为孩子谋福利,自己把自己赌上去了。

    我想起周副在酒店里和我说他攒钱是为了我、亚宁和周扬的学业前程,他还让我向平姨提取,可是在这个家里干了十几年管家的女人,却在这个时候背叛了他,甚至要至他于死地。好在平姨的儿子小刘师傅没随她外逃,反而留下来照顾周扬,我觉得这时的小刘,很想《红楼梦》里在大家族分崩离析时力撑薛家大业的薛蝌。

    我就说我去看一下苏菲,再回来帮你照看周扬。他说不用了,这里大夫和护士还都精心,家里的事儿有我在你就尽管放心好了。

    他好像想起什么似地说你顺道也去看一下玲子吧,她把苏菲推下楼后被带到派出所了,苏菲也不愿意让玲子进去,但你知道上头为了监控,把这个家里到处装上了摄像头,玲子被以蓄意伤害罪带走了。

    小刘说,请你转告她,过几天我得了空就攒钱去回她出来,让她现在在那里别耍脾气瞎折腾,在那里头吃亏的都是她自己。说着,竟然满脸的怜悯和哀伤。

    我先去看了玲子,玲子穿着宽大的蓝色号衣,一张削瘦的脸上,颧骨挑得很高很嶙峋,像一只凶悍的野猫。

    她眼睛里只剩下仇怨和迷茫,再没有在凤鸣茶楼弹古筝时的灵动和顾盼神飞了。隔着钢筋条的探视窗,她大大咧咧地倚在木椅靠背上,将手上的手铐一下下地贴了白瓷砖的墙壁上磕。邦。邦。邦邦。

    玲子。我叫她。

    她冷冷笑了一下,零乱的短发下那双眼睛里射出两道凛冽的寒光来,十分吓人。她沙哑着嗓子冷笑:是不是我摔坏了苏菲你来拿我问罪来了——用不着假惺惺了,你可以直接拿枪来崩了我的好!我就是恶心苏菲那个贱人贱人贱人!

    你怎么这样现在。我说。

    我怎么了,我没什么呀,我向来就是这样!她恨恨回击。

    我看着发疯了似的玲子,忙用手抓住探视窗上的铁条:玲子你安静点好不好。

    玲子翘了翘嘴唇,抛出一个轻蔑的冷笑:

    张玉宁!你哪有资格命令我!你这个伪君子!你的信用哪里去了!

    她竟然从椅子上站起来,扑到窗子上,吓得我忙往后退。她红着眼睛不依不饶地冲我吼:姓张的,你难道不记得你在城南铁道上许下的承诺了吗?你说只要我爱周扬你就帮我得到他,可你不但不帮我,你还一个劲撮合苏菲他俩,你还算人吗你!你当初为什么骗我!

    的确,面对她的诘问我哑口无言了。我是这样答应过她,因为当时我误以为苏菲因为知道了周扬是G而离开了他,我也误以为周扬是G而想帮助找个女友,但后来一切的发展完全不在我掌控之内——苏菲非但没有离开,反而更加的爱周扬,周扬到最后也不是G,他也爱着苏菲,这下,一下子将玲子忽略到局外。

    我的确对不起玲子,但我不想解释,世上有很多事情靠道歉是没用的,如果道歉真的有用,世上也就没有那么多的爱恨情仇了。

    我说玲子,过几天小刘和我会来接你出去,在这里你要安静。

    玲子冷冷一笑:我敢打赌你还要失信!你这个伪君子。

    从龙亭派出所出来,我便赶到千琴剧院。

    我感觉自己已经成一台情感机器,发动马达从一个地方跑到另一个地方,再从另一个地方赶到另另一个地方,找到某人,说了一些某某话,回忆一点某某事儿,惹得某某人的一把某某泪。看上去有点无聊,有点空洞;但我明白我奔跑是因为我在为别人活着,我为别人活,说明我还是个性情中人,我竭力做一个性情中人是因为我怕看到一个人时的孤单和绝望。

    到苏菲在剧院的宿舍时,睫毛长而且蜷曲的小雨正将一叠叠褐红色的卫生巾从在床上躺着的苏菲身子下面取出来,丢到床下面的一只大塑料盆里面去。宿舍里弥漫着浓烈的茉莉花香水和掩饰不了的刺鼻的血腥味。

    苏菲脸色蜡黄地仰面躺着,一双大大的丹凤眼里满是泪水,再没有一点孤傲在里面。

    我问怎么样。小雨说菲姐那几天因过度劳累正闹漏经,偏偏又给从楼上推下来,这样一来,下面老淅淅沥沥止不住,在医院里几十年的妇科医生也瞧不出什么病来,就让自己回来用参汤调养。

    小雨说着,长长的睫毛上,沾上两排明晃晃的泪珠儿。

    忽然外头走廊上有人喊小雨准备化妆上场。

    小雨对我说菲姐已经很多天不上场了,我得上去替她唱《香魂女》,你来了正好陪陪她,她前几天还念叨你。

    说着小雨向外头应了一声来了,便急忙忙跑出去,却又马上跑回来:隔五分钟替菲姐换一次巾。

    苏菲挣扎着抬了抬头,嘴唇翕动:小雨,小雨。

    我握住她的手,我明白苏菲听见了小雨最后安排的那句话,她不想让我碰她的身子,因为她已经决定要去好好爱周扬了,她对我和亚宁是彻底死了心的。

    她睁着眼,看着我,泪满眶。她用微弱的声音问你成亲了么?

    我说还没有。

    她蜡黄的脸上浮出一个浅浅淡淡的笑。过了好一会儿,她舔了舔干裂的唇说:玉哥哥,我不该拦阻扬扬给雷子打电话,我好自私,我只想扬扬在最后的日子里是我一个人陪他,不想让任何人接近他。

    苏菲一口气说了这么大一段话,已经有点上气不接下气了。我说别说了,好好躺一会儿吧,玉哥哥就想看看你,看着你玉哥哥就高兴。

    苏菲的泪水哗一下就下来了:

    玉哥哥,你以前说的对,我的确是逼着自己去爱扬扬的,因为我怕我对你还会有幻想。从前是,现在是,恐怕以后你都是我爱情的奢望;我一直仰慕你,崇拜你,渴望得到你的爱,可你却将我当作一件不值钱的东西送给亚哥哥,亚哥哥根本不喜欢我,你一直误以为他喜欢,便把我们强行往一块儿拉。我对你真的又讨厌又失望,却还是忍不住会想你。但是自从我知道扬扬喜欢我后,我就觉得一辈子待他好,不再想你,你不会恨我吧玉哥哥。

    怎么会呢傻丫头,我强笑着抚摸她的长发,有点干枯有点憔悴:周扬爱你比玉哥哥多,并且他现在比玉哥哥更需要你。

    苏菲忽然笑了笑,一对酒窝很深很漂亮,脸上似乎也泛起了红光,甚至连眼瞳里也霎那间光彩起来。她不在是一幅病恹恹的样子,而是有点兴高采烈,那样兴奋的神情让人有种透骨的寒冷。

  &
4/25/2007 9:29:00 PM (#8275449)
冬眠状态通行证 凝云

级别:23
来自:(广东) 广州
诞生:12/31/2006
36.够了

    好了算了吧,浑身瘫软得不成样子

    咳痰成血,还能再撑多久。

    不要任性了

    就这样吧,只当最后一次放纵

    以后再不能够

    我忽然想起若瑄可能会去小涛呆了半年之久的西单地铁站,便告诉了淇龙。

    大伟和小红问怎么样,我说若瑄姐失踪了,淇龙正在找。

    小红忽然说:不是我说晦气话,小涛是若瑄姐的命根子,小涛现在不在了,若瑄姐她极有可能大伟忙拦住她的话:说什么呢,别添乱子了,事情都够糟糕的了。

    我坐倒在沙发上,浑身的犬伤又开始隐隐作痛。现在身上虽然乌青已经退去,肿块也消失了,但那种锥心的瘀痛还时不时会袭来。

    我想起在北影夜校我和若瑄淇龙呆在一起没上几次课的时间里,我是那么的讨厌那个抽烟的女人和冷笑的男人,但现在却莫名地为他们担忧,想到小涛和失踪了的若瑄,心中着实发慌的紧。

    我问小红:为什么别人一辈子可以平平淡淡生活,我们周围却满是死亡和伤痛呢!我们的生活被情感纠缠,被死亡青睐,被羞辱挟持,我们的生活到底还是不是生活。

    小红想了想,坐下来,一本正经地说:

    因为,我们是一群被命运诅咒了的孩子,这是宿命。

    大伟忽然说,过了暑假,我准备回吉林老家去,跟我爸去地里收甜菜,收高粱,看妈妈腌制大缸大缸的酸菜。然后按照我们朝鲜族的风俗,娶一个普普通通的朝鲜女孩子,就这么过一辈子。我不要再在这个疯狂而迷乱的圈子里混了,一个接一个的死亡,我怕下一个会是我。

    小红揉了揉太阳穴:如果真是命,你逃也逃不掉的。

    写到这里,我想我有必要停笔解释一个问题:为什么我小说里面的人物最终会大都趋于死亡?!

    当我那部纪念亚宁的《无逃之宿》原稿在几个朋友中传阅中,他们极不理解为什么我会让他们一个个在风华正茂时过世。他们总是问我你是不是太残酷、太无聊了,以把人写死为乐!

    在此我郑重声明,我不是心理畸形,没有用意识形态上的死亡来满足自己的肆杀欲,也不是为写小说而用血腥增加看点的刀笔吏。我只是记录下我周围人的现实的挣扎,他们哭,他们笑,他们死,他们生,也许正像小红说的那样,是宿命。

    像小涛,一个令人心疼的孩子,谁也不会刻意让他死,除非世事所迫。他死了,我要记录下来,因为他是我的朋友,生前我不能为他作什么,现在他去世了,我要用笔和墨记下他,把他载入记忆。其实我不想任何一个人死,每个人都是一个鲜活的生命,我希望每个人都可以活得健康幸福而不是病态和死亡;而一旦死亡来临,我们谁都无能为力。

    正如,我是极其不愿若瑄姐死,但当淇龙的电话打进来时,我听到他深沉而绝望的声音,就知道若瑄姐已经不在了。

    “你若瑄姐就坐在地铁口的台阶上,两天两夜,一动也不动,等我赶到那里,她还坐着,如果不用手摸,谁也想象不到这个美丽的女人已经快死了。玉宁,在地铁口一个弹吉它的流浪歌手说,起初你若瑄姐见人就问你看见我的小涛了么他在这里偷东西我要带他回家,逢人就问,直到她问到没有力气。当我带她去医院,她看见我,笑着流了两行泪就去世了。她一直到死都那么美丽。”

    淇龙在电话那头,泣不成声。

    我把电话设置成了免提,小红听着听着,便泪流两腮。但是她没有哭出声,紧紧咬着唇,一缕血丝从她齿下冒出,直到淇龙挂了电话,她才失声痛哭了。大伟则直接跑到洗手间呕吐了,他说玉宁我真受不了了,真的受不了,我要回老家。

    我心中极迷茫,但更担忧亚宁在这个环境中时间长了会和这个环境融为一体,最终会陷在其间不能自拔;我现在最希望的就是亚宁救出小玉后马上退出来,像满大街上平凡的路人一样,安安稳稳读完大学,找份安安稳稳的工作,建造一个安安稳稳的家,安安稳稳一辈子。

    希望我的想法不会太晚,我祈求上苍给我们一点时间,好让我们推出。

    崔师母偏偏在这个时候打电话过来说,玉宁,你就在夜校呆了不到一周,关于导演专业的太多应该掌握的东西你还根本没有学呢,崔师母不能白收你的钱,这样吧,你有空来崔师母家,你崔老师和我轮流给你补课。

    我说谢谢崔师母,不用了,你们马上就要开学了,我就不打搅了。

    崔师母说那也行,要不让你崔老师给你跑跑路子,给你弄个北影旁听生的名额。我说那谢谢崔师母。

    她笑了笑说谢什么呀,师母是看你是个人才,不然我才不操这份闲心。

    亚宁他们回来时,已经是第二天下午一点钟。小五他们都各自回了,只有安安、亚宁和阿威回来。看上去,都挺疲倦的样子。

    亚宁一进家脸色就不好,边换拖鞋边骂江哥说话是放屁,说是去开红牌告别会还让咱接客,真他妈拿嘴拉屎用。

    阿威说算了,好歹咱这回没受什么罪,小玉姐能出来,这回咱也值了。

    亚宁看了看我,也不骂了。他拍拍我的肩:哥,小玉姐有救了;我困了,想睡觉,等睡醒了我告诉你一件事儿。

    说着他钻进卧室没了动静。

    小红忙问小玉姐到底怎么样。安安摇摇头说一时半会儿神仙也救她不出来,咱们需要时间,等一等吧,既然江哥敢打这个保票,他就应该有这个把握,按我猜测,估计一周之内应该差不多能出来。

    安安看我一眼,便回隔壁他的房子里去了。一个人。

    我肯定他们发生了什么事儿,但他们不告诉我,听亚宁的口气应该是江哥毁约又让他们去接客了。亚宁刚才说他睡醒了会告诉我一件事儿,我想我已经等不及,我随即走进卧室,看见他鞋也不脱地伏在床上,我过去坐到他身边,抚摸着他光滑的头发说亚宁,有事儿不要瞒着哥好么?

    亚宁迷迷糊糊哼了一阵,想了一会儿,才一骨碌爬起来,盯着我的眼睛说:好吧,但你不许生气也不许走。

    我点点头。亚宁跪在床上,把眼睛从我脸上挪开,盯了会儿天花板才轻轻说:

    “哥,我真的想和威哥在一起。”

    我马上站起来往外走,不知道为什么,我觉得我应该生气、狂怒或者暴跳才是,但此刻我对亚宁只有伤心和失望。我知道他们在长期的那种非人生活中已经形成了一种相濡以沫的感情,但我不希望亚宁真的这样。如果亚宁只当这是场游戏也就罢了,可他偏偏当了真。我想我一辈子都原谅不了他,世上没有一个作父母兄长的希望自己的儿女兄弟是同性恋,让他们生活在那样阴暗的角落。

    亚宁从床上跳起来,从背后将我牢牢保住,喊了一声:哥,你不是答应我不生气的吗?

    我的泪刷刷往下落,我说亚宁,哥不生气,哥只是好生自己的气,哥没本事给你一份温暖依靠而让你为了金钱堕入这个圈子。

    亚宁从后面死死用力揽住我的腰,将脸抵在我肩后,生怕一不小心我会从他胳膊间逃走了似:哥!我也不想那样,可我真的和威哥在一起很快乐,并且威哥因为我已经回天津和他的父母断绝了关系,我不能一点都不顾他的感受阿!

    我说亚宁你放手,他却将我抱得更紧;我又说一遍,他还是不放;我严厉地再重复一遍,他的胳膊终于陡然松开了,像只泄了气的皮球。他在我背后带着哭腔怯生生地喊:哥,哥啊!

    这时,阿威听到动静,和大伟小红一起挤了进来。阿威想去安慰亚宁,亚宁却疯了似的冲阿威喊你滚阿你滚,我不要你我要我哥。

    我头也不回就走了出去,我怕一回头,我的心会碎,会向亚宁的要求妥协。

    我没有想到过,我这么一走,竟然铸成了让我最悔恨的事情来。

    但是当时,我那么不懂事,那么固执,只带着自己的手机就离开家。开了防盗门,安安穿着浴袍和拖鞋,头发湿漉漉地站在外边。显然他听到了什么动静就赶了过来。

    我看了看他,从他身边擦过,走进电梯。

    一个人,坐在西单地铁站口,这个曾让小涛和若瑄丧命的地方。看着弹吉它的流浪歌手坐在台阶上自我陶醉,他们的快乐是在
4/25/2007 9:31:00 PM (#8275465)
冬眠状态通行证 凝云

级别:23
来自:(广东) 广州
诞生:12/31/2006
37.轮回

    虽然结局是注定的

    可我们谁都没有预测到过程。

    沦到两伤。

    深陷的眼窝再看不到

    爱过的痕迹。

    上帝要杀一个人

    必先使他疯狂。

    然后蔑笑着将这一世的纠纷

    推移到下一生。

    原来轮回的海潮

    生生不息。

    当我听到秋明因飞机失事而圆寂的事儿后,我在他的花雨斋门口的古柳前坐着,一直到夜色彻底黑透。

    秋明选择的那种爱,是世俗所不能容忍的,当他绝望时,他放弃了当代青年应走的常规的求学路子,而是隐身在晨钟暮鼓,以这种最原始最古老发方法逃避现实。可无论他怎样逃,他终究没能逃得过宿命。他的过人才识,他的出类的仪容,他的曾经的理想和梦想,都在飞机陨落的那一霎,化为乌有。连一捧舍利子也没有留下。

    当夜,我离开相国寺,一个人沿着从开封到老家这段走得烂熟的路,九十多里地的路程,第一次用脚步走。出了喧闹的市区,眼前是漆黑的夜和灰的公路,也没有路灯,让人感觉到这是通往死亡或者幽冥的路子。偶尔一辆亮着车灯的运货卡车奔驰而过,扬起一阵看不见却极呛人的尘土。

    这段路是我毕生难忘的。我麻木地沿着两旁是幽深深的杨树的乡间公路一直走,脑海中想起在北京时我身边的朋友,一个个或走或散或死或疯,现在我又陷入这样的囹圄。死亡在我周围歌唱。当我怕了情感的纠纷和生死的访问而从北京回到开封时,却发现在这里,这种令我发疯的情况反而比我在北京时更加暴烈。连这里都不能给我安宁和幸福,我又能往哪里去,为什么别人可以而我却没有权利去拥有一份平凡的幸福,不能让我有几个亲爱的长久的朋友?

    不知过了多久,路过一个连夜施工的建筑工地,雪亮的探照灯和轰隆隆的拌浆机声让人有种崩溃的感觉。挨着一大堆石子那里,有一间小小的烟酒铺,铁皮窗子用一根竹竿撑起来,里面有几个人在摸麻将。我竟然控制不住自己向灯光走上前去,对那个戴着老花镜正咯咯啪啪拧一台黑白电视机选台的店老板说:

    来包烟,许昌。

    店老板奇怪地看了看我,其他几个打麻将的也纷纷抬起头。或许他们奇怪我为什么衣着还算可以,却这么丧魂落魄地在夜里走;或许是我灰头土脸得像鬼一样吓到了他们。

    我见店老板不动,便用手敲了敲铁皮窗子:给我拿包许昌烟!

    哦!店老板才一推老花镜,嘶哑着声音问:你这是哪儿来哪儿去呀!

    你管我这呢!你到底卖不卖烟!我这句话刚出,就发现自己的声音比他更嘶哑。

    卖,卖!火机要不,一共是五块五。店老板将一只火机压在一盒许昌烟上,推出窗口。

    我从皮夹中取出十块钱丢下,一把抓过烟和打火机,扭头摇摇晃晃地上路了。

    这时,我感觉背后追上来几个人,像奔跑的几匹饿狼。其中一个把我扑倒,用脚踩住我的肩,另外几只手在我身上乱摸,将我的皮夹和手机全搜了去。然后他们打着唿哨,消失在乱糟糟的工地里。那里有乱晃的人影,雪亮的灯光,和轰隆隆的搅拌机的声音。

    我的头疼得訇訇响,趴在地上,抓两手沙土,已经不再想起来。

    这就是生活,不断有死亡,不断有失望,不断有打击,不断有无奈,他要求你不断屈服,不断地忍辱偷生。

    脑海空空地伏在地上好久,我还是爬了起来,摸摸,烟还在,火机还在,便点上一支。吼了一句大河向东流天上的星星参北斗,便往家的方向走。在我这一生,这仿佛是第一次抽烟,就这么莫名其妙地抽上了,从此将香烟当作寂寞的情人。

    不知道走了多久,直到看到东方露出淡淡的鱼肚白,看到村口模糊的连成片的坟茔,看到那幢鹤立鸡群的三层小楼,看到小楼的第二层还在闪亮着的灯。我抬起僵直的腿拼命奔跑起来,想逃命或者追逐,直到站在熟悉的那所为了迎娶月芽而新盖的门楼前。

    将手搭在新的铁门兽头衔着的铜环上,软软跪倒,再没有一下敲门的力气,便将头抵着门,昏昏地睡着了。步行近百里的路程,我困了,想睡觉,想将头放在月芽的怀里睡着。

    等我一觉醒来,发现自己躺在床上,扭头看看,看见已经布置得喜气洋洋的新房里崭新的枣红色的组合家具,看见本来水泥剥落的墙上已经贴上了漂亮的壁纸,看见一瓶葡萄糖吊在床头,自己打腕部用一块胶布贴住扎在肉里的输液针。

    当然,我还看见了我最想看见的那张脸,那时我的月芽,多漂亮多楚楚可怜的一张脸儿啊,上面挂着关切的目光和焦灼的神色。

    月芽,我伸出一另一只手。月芽马上抓住我的手贴在脸上,泪水从原本已经十分红肿的眼睛里扑簌簌往下落:玉哥哥,你可醒了,娘,快来啊,玉哥哥醒了。

    伴随着月芽的喊叫,大婶抱着贝贝,和另外几个本家的婶子大娘一起挤了进来。大婶忙偎到窗前:

    感谢主,赞美主,玉宁你可醒了!

    说着她老泪纵横。大婶一哭,吓得怀里的贝贝和一边的如明也哭起来。一个本家的婶子忙接过贝贝说他婶娘,孩子醒过来是好事儿,你带头哭个什么呀,况且大喜的日记就到了,不耽误婚期,咱该高兴才是呀!

    她又对我假嗔道:你说你这孩子,不让你婶娘放心!到了家你倒是叫叫门呐,你趴在大门外睡,哪有不冻坏的理儿呀!你可知道你这一昏迷多长时间——三天呀,不吃不喝发高烧说胡话,累了月芽和你婶娘不说,让俺这些作长辈的也都放心不下呀!

    我看看月芽,她低头抽抽咽咽地哭,站起来到门口的凉水盆里拧一条毛巾,换下我额头上那块已经给烫得滚热的那块儿。

    大婶抹了抹泪笑道:玉宁,明个儿就是四一啦,就是月芽你俩的大喜的日子啦。

    那个接过贝贝的婶子说:他婶子,既然孩子都醒了,肯定不耽误明天的婚事儿啦,我看就开始召集人开始蒸馒头开门迎客吧,估摸着这会儿送喜礼的亲戚朋友街坊邻居都在外头排长队啦!

    大婶忙点头说中,中,正好,正好。说着,她们几个欢欢喜喜出去,满院子都是她们大声谈笑的声音。

    屋子里只剩我,月芽和如明。如明站在窗前一个凳子上,托着腮趴我床头说玉宁哥哥,月芽姐都哭了好几天了,她说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她也不活了。月芽忙说明明乖,去和贝贝弟弟玩儿去,让玉宁哥哥好好歇歇。如明就懂事地哦了一声,跳下凳子,扭头跑了。

    月芽看着如明出去了,才慢慢抓起我的手,又放在脸上。我顺势一拉,她伏倒在我胸上。我哽咽着说对不起月芽,玉哥哥的好几个朋友出事儿了,玉哥哥心里难受,让你跟着也受累了。

    月芽说玉哥哥我不怪你,一辈子都不会怪你,我只是担心你。

    我说月芽,下午玉哥哥带你去市里面最好的美容院,给你盘一流的头发,穿一流的婚纱,让你作世上最美的新娘,让所有的人都羡慕你,好么。

    月芽红肿着眼睛:只要玉哥哥高兴,我都听你的。

    我在床上昏迷了三四天,差点连婚期都耽误了。幸好早四一的前一天奇迹般醒来,好歹不耽误成亲。虽然我还处于高烧之中,头也疼得霍霍响,但我还是在下午拔下输液针,带了月芽去了市里面。因为我要实现对她的承诺,让她成为世上最美的新娘。

    晚上六点,我们到了位于梁苑路上的伊人影楼。这里的技术非常专业,尤其擅长新娘盘头化妆,婚纱种类和服务质量在全市也是绝对一流的。好在这个仲春时节结婚的不多,因为在我们赶到的时候,影楼那边得以当时便开始动手给月芽化妆。

    来前和家里几个管事儿的大伯大娘商量好的,明儿一早让预约的四辆结婚花车来影楼接月芽回去,从市里面一路鞭炮拉回家算是走走过场。因为按农村的习俗,新娘必须是从娘家拉到婆家的,月芽现在没有了娘家,我只好先带她出来,再把她带回去,只当过门了。

    月芽一直带着异样的激动和幸福,因为在我们农村那里,迎娶新娘的还没有一家租用轿车这么大的排场,并且,我肯定月芽是我们三里五村第一个穿婚纱的新娘子,她怎么会不兴奋。

    月芽坐在宽大
4/25/2007 9:33:00 PM (#8275475)
冬眠状态通行证 凝云

级别:23
来自:(广东) 广州
诞生:12/31/2006
38.长发三千

    额发留得很长

    一直垂到嘴角

    掩住了额心的烟花烫

    掩住了一双瞌睡眼。

    他们问为什么啊

    我只是不想我的爱人

    看到我的伤疤。

    虽然,

    他已经不会再为我流泪。

    当我面对安安,要继续装疯卖傻不要再回到那个环境时,安安抛出了杀手锏。他说,小玉难产死了,亚宁也快不行了。

    我的泪一下就蒙住了视线,眼睛里升起一层浓浓的哀伤的雾气。

    我无法再伪装自己,因为安安很明白哪些东西可以真正刺痛我,哪个地方是我的最柔软。无疑,他拼命地这样刺激我,无非是想让我跟他回去,我虽然极憎恶那样的环境和生活方式,但我必须要回去,因为安安迫使我又记起那些本来我已经强迫自己忘掉了的人和事儿。

    我想,这就是宿命,加入上苍要我卷入这场纠杂的纷争,任凭我躲到天涯海角也是无尽于事。正如,我用小军这个化名逃到这片穷乡僻壤,上苍却冥冥间差一个安安来拉我回去。

    一刹那,所有以往的记忆全部苏醒。小玉,亚宁,阿威,白衣,小红,一个个又回到脑海。我离开他们已经一年零三个月了,在这么长一段时间里,我不晓得又发生了怎样惨痛的事儿,但听安安的话,我知道那些事儿是我无法面对的。

    小玉,那个自从我放弃了苏菲之后第一个最喜欢的女子,却因为我的孩子难产死掉了;我的弟弟亚宁,那个我一直疼爱的孩子,我不知道他发生了什么,但安安说他快要不行了。我既然知道了这些,我又怎么能再忍心装白痴!我是如此地爱他们,但却在他们最后时刻我逃开了。我这还是个人么我!

    我抹了把泪,强笑着对卜老板说:卜叔,谢谢你一年来对我的关照,可我欺骗了你。我不叫小军,我叫玉宁。现在我必须要回去了,有空再来看你们。

    卜老板一时不知道说什么的好,只是不放心地打量着安安。卜姨,那个和我老吵架吵出了母子般情谊的女人,在屋里听到了动静,系着油裙抓着一个刷锅用的钢丝球跑出来。两个孩子还天真地在我腿边挤挤挨挨地说小军哥哥咱们还去拾石子嘛,那里有好多好多。

    我的泪又落下来。我蹲下看着他们俩说,哥哥去看几个朋友,事情完了还回来和你们一块儿拾石子好吧,回来给你们带好多好多的果冻和酸奶好不好。

    看着他们欢呼雀跃的样子,我心中极酸。脱下沾满机油的油星和泥巴的破夹克衫,我对安安说走吧。便钻进车子闭上了眼,任泪水汩汩地流。不敢再和卜老板卜姨告别,我怕了那种不忍心走、但却不得不走的辛酸。

    在卜老板那声“有空再来玩呀小军”的喊声中,安安发动了车,打了个弯上了公路,朝市里驶去。

    一路上,文静气鼓鼓地坐在车后头,我坐在安安的驾驶座旁边。从观后镜里看到文静的脸,不再如当初那样温柔袭人,而是一种善妒的乖戾之色。安安却尽量拣不痛不痒的事儿说,他说亚宁今年大三了,得了一等奖学金;说阿威正式签约红叶影视,《那时花开》也已经拍完;说苏一夜搬到亚宁他们住的银燕大厦了,现在他们三家住在一块儿;说小玉难产了可孩子还健康,现在由吴姨和小玉带着;说小雨和秀姐不知道为何大闹一场,现在小雨去了白衣姐的酒吧作了吧员。

    最后,他说,江哥一直在找你。

    我不耐烦地问他找我干吗?!

    文静冷冷一笑,一脸尖酸:还不是和某某人一样想搞你,臭不要脸。

    安安脸一沉:你给我闭上鸟嘴!

    文静长叹口气,提了提嗓门:唉!日子没法过了,那些事儿你们作得,咱小老百姓就说不得!我看呐,干脆大力号召同性恋好了,倒是为计划生育作了贡献。

    安安朝车门上狠狠擂一拳:你丫还有完没完,在外人面前这么现眼!

    外人?文静讽刺地扬嘴角一笑:你姓安的还当他是外人?我看你早当他是“内人”了吧!不然干嘛一年来找他找得火烧眉毛似,都快成飞毛腿了。

    安安说了声你,便气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你什么你,文静不依不饶:咱要是结了婚,我这写话是烂在肚子里一辈子也不会说的;若不然,我拎着大大喇叭到天安门广场给你俩作宣传去!

    我明白他俩吵来吵去都是因为文静妒忌我和安安了,虽然我和安安之间并没什么。我因小玉和亚宁的事儿已经够烦的了,给他们再这么一闹,便心焦地对安安说:

    停车!

    安安显然也意识到了,他也真的不想再让我夹在他二人中间尴尬,便将车靠在路边停住说:你先去农场看一下孩子吧,亚宁暂时没事儿,回去再看亚宁。

    安安替我拦了俩TAXI,让我自己去西郊的西阳农场。安安说我先回去告诉亚宁阿威你回来了,让他们准备一下。

    夕阳农场的秋天,是个充满丰收气息的地方。大片大片的柿子树上挂满了红灯笼似的果子,夏季蔬菜大棚上的弧盖玻璃已经卸去,露出嶙峋的棚骨架和里面挂满红辣椒的辣椒田;鱼塘那边正有农场的劳工用水泵抽水捕鱼采藕;牲口栏那里,大批大批膘肥肉实的牛群羊群看样子也快出栏了。

    离开一年,农场上基本没什么变化,道路还是我极其熟悉的,从大门走进,穿过大片的菜棚子到第一道月亮门,顺月亮门下到鱼塘中间的林荫道上,过了鱼塘便到了小玉的红砖别墅前。

    路上碰到了不少以前的老员工,他们瞧见我也不说什么,只是点点头,便卖力地干手里的活儿。我抬头看这幢我和小玉住过的小别墅,想起那个娇美玲珑的可人儿女子,心里很不是滋味。尤其想起她因为坚持要生下我的孩子而同涛哥闹翻,被那个爱她的涛哥亲手退进监狱差点丧命;最终她还是因为孩子去世,一个曾经翻手成云覆手成雨的大姐大似的人物,就这么因为守护一份平凡的幸福,而葬送了自己的一生。

    想到孩子,我不知道他或者她,是像我多一点还是像小玉多一点。站在别墅下,我仰着脸,渴望能听到一两声孩子的啼哭。但是没有,里面很静,像是没有人。

    忽然一阵争吵骤然升起,我听见小红的声音很激动很气愤地说:

    涛哥,小玉姐人都死了你又何必跟一个孩子过不去,小玉姐纵有千般的不是,又和孩子有什么关系呢!

    涛哥的声音恨恨道:怎么没有!她又不是不知道我有多爱她,可她还是要生下别人的孩子来刺激我!现在我为了她,我把自己的生意全砸进去了,她倒好一撒手留个孩子去了!这不是让我白受气吗?!

    小红喊着说还不都怪你瞎折腾,明明可以和小玉姐洗手过一种平凡人的生活,可你偏偏说什么你是G来欺骗小玉姐,结果没能让小玉姐更爱你反而和你离婚,这下你可折腾够了吧,你好受了吧!

    涛哥说我不管!反正我也活得没个劲儿了,今儿我闹死这个小杂种再到阴间给小玉道歉去!

    小红尖叫一声,我已经意识到到什么,正想往里面跑,门呼的一下大开,胖胖的吴姨只穿着一只拖鞋从里面慌里慌张跑出来,边跑边喊:杀人啦,快打110,杀人啦!

    吴姨看见我,马上像抓住一根救命稻草似喊:玉宁,楼上,快楼上阿!

    我拔腿往里头跑,刚跑上一半楼梯,就听见二楼上一声玻璃碎掉的声音,伴随着玻璃声传来婴儿凄厉的啼哭和小红绝望的尖叫声,接着楼外响起沉闷的“扑”的一声。

    吴姨在外头拼命喊了声小红,便大哭起来。我明白是小红被涛哥推着撞碎了二楼的落地窗,跌到楼下去了。来不及再跑楼梯,直接抓住栏杆跳下去就跑到别墅外,看见血淋淋的一幕:

    小红的头倚在下面的圆形的大理石桌沿上,满脸是血,脸淡黄色的毛衣上也都是红殷殷的血。那种触目惊心的颜色。可她手里去紧紧抱着一个襁褓。

    吴姨正试图从她怀里抱出那个孩子,可却怎么也掰不开她的手,吴姨一边硬掰哭着喊小红小红你放手阿!可小红的单眼皮却紧闭着,薄薄的唇也抿得紧紧的。

    我喊了声小红,抢上去从吴姨怀里拉过小红。

    小红,小红!我喊她,她却没有反应。

  &nb
4/25/2007 9:33:00 PM (#8275478)
冬眠状态通行证 凝云

级别:23
来自:(广东) 广州
诞生:12/31/2006
39.云上

    云上他们临风伫立

    长发猎猎,白袍飞扬

    他们俯望着说

    回来吧,该回家了

    为了你一个轻飘飘的承诺

    我在红尘久久留恋。

    而每次我回头看你

    你的眼神,拒绝而陌生。

    我一直执著地爱着你的承诺

    连同你的残酷和冷漠

    抚摸着周扬的遗体哭到全身冰冷,抬头往窗外看,开封的春夜,温柔而残忍,像棉团里的钢针。它悄悄地将朋友从我身边掠走,一个个,不留痕迹。

    小刘师傅说,玉宁,现在谁心里都不好受,可一直难受也不是个办法,咱得给扬扬安排一下后事,让他安安稳稳地走你说是吧。对了,明天,明天最迟后天,雷子就赶回来了,到时候你劝着他点,他和扬扬的关系不一般恐怕他受不了。

    我点点头。

    我想问周扬临走前有没有留下什么话,但我却哑着,说不清一个字,一开口就是嘶哑难辨的音符,像声带被固定住不会震动了一般。我看看小刘,他明白我的意思,便说扬扬刚才那会儿也知道自己不行了,但他当时是死活不让我告诉你,他说明天是你成亲的日子,他不想让你知道。

    小刘看了看我,还是说了出来:他倒是说了几句话,他说你可以不认他这个兄弟,但你一定要人周副这个爸爸,周副所做的一切都是对你妈妈的一片痴心;还有,他要我转告雷子,让雷子照顾你,像照顾他那样用心。

    我看着秀眉轻蹙的周扬,用手摸着他胸口还带着淡淡温度的胸口,心中轻轻叫了声:

    弟弟。

    但是他已经不再回答。不再眉飞色舞。不再滥情地叫我玉宁哥。

    周扬已经死了。

    那夜,我和小刘坐在周扬的卧室里,等着冰棺送来。亲眼看着周扬的脸由红润变成苍白,又由苍白转成蜡白。由于死后控水的缘故,他原本那吹弹欲破的姣好的脸皮也有些松弛了,但在我眼中,他还是那么漂亮那么脆弱那么让人心疼。

    夜里十二点多,小刘预定的城东殡仪馆的冰棺送了来,我们看着跟随过来的尸体美容师给周扬脸上打上淡淡的粉底,又在眉上刷了些眉蜡,使得他的脸看上去更加润滑无暇。像一块儿上等的养脂美玉。

    冰棺停在一楼客厅,周扬隔着玻璃静静地躺在里面,像个极听话的孩子。我们将他的手折叠着放在胸口,很奇怪,周扬去世后的身子,并不像其他人死后那样全身僵硬,相反却十分柔软,所以在给他换衣服和摆进冰棺时十分顺利,这一点连干了几十年的尸体美容师都感到惊奇。

    小刘我们两个,然后就一直坐在一楼客厅,给周扬守了一夜的灵。

    除了我俩,玲子也在。在快黎明的时候,一直抱着周扬的毛毛熊坐在客厅沙发上发愣的玲子忽然对我说:玉宁,你曾经答应我,只要我喜欢扬扬你就帮我追到他,你没有作到;你又说一定会将我从派出所里带出来,你又没有作到!我早说过你肯定作不到!但好歹扬扬临死前从你那里得到了一点安慰,走得也不怎么痛苦,我便原谅你一切的失信!但我要你最后答应我一件事儿,你一定要做到——假如我万一有个三长两短,你让我和扬扬的名字一起刻在墓碑上。

    什么?!小刘敏感地看着她:玲子,说什么胡话呢你!你可不敢再闹事儿了阿,就苏菲给你推下楼摔死那事儿现在还没了结,我费了多大的劲儿才把你保出来,你还嫌乱子添得不够啊你!

    玲子却笑了笑,不在意地起身回她在周扬家暂住的客房去了。

    小刘苦笑了。坐得的时间长了,小刘打开话题说起周副的事儿。他说他没有见过自己的爸爸,从小就跟他妈在周副家长大。当周副从青岛调到开封当副市时,他们也跟了过来。十几年的感情却换来最终他母亲卷走了周副的钱要将他置于死地。小刘说律师承诺过了,如果能上交全部的估计贿款,周副就能保住一条命判个死缓,再争取个无期徒刑,说不定发展好了还有出来的一天;但是要追不回这笔款子,周副这个死刑是判定了。

    他皱着眉说我就不明白我母亲为什么会这样做,按她的秉性不应该这样的正说着,他忽然吸了吸鼻子问:玉宁,你闻到血腥味没有?!

    我仔细嗅一下,空气中果然飘着淡淡的血腥味,丝丝缕缕,若隐若现。

    坏了!小刘大叫一声拔脚往玲子住的客房跑,由于起身太急,把他坐的那只沙发也带倒了。他撞了下门,里面反锁着没撞开;他便操起楼梯口一盆巨大的冬青盆景朝门上砸去,啪的一下,盆子破了,连树带土跌了一地,门也开了。

    小刘闯进去,带着哭腔喊了声玲子。

    我也忙跟过去,站在门口看。玲子只穿着亵衣,坐在床侧的那只大玻璃浴缸里。浴缸里放了满满一缸热水,白的蒸汽升腾上来。透过水汽我们可以看见那一缸水,已经是红殷殷的液体。

    玲子倚在墙上,一只雪白的胳膊浸在水里,另一只软软垂在缸沿上捏着一枚飞鹰牌的剃须刀片。那刀片薄而且明亮,闪闪地在她指间,反射些死亡的亮光。

    玲子一张苍白的脸上浮现一丝微弱的失落和惊恐,她竭力地动唇:救我!

    小刘马上抓过一条毛巾裹住她浸在水里的手,一把将她湿漉漉地抱到床上去。

    玲子最终没有死成,因为她没有找准动脉。她只是切开的静脉,这是远远对生命构不成威胁的,除了失血多点,她还没有酿成大的问题。但是她被自己满缸红殷殷的血水吓坏了,从此看见血便恶心呕吐,开始晕血。

    人们常说,若果一个人一次杀不死自己,就再没勇气自杀第二次。我想玲子正是这样没有自杀成功的幸运者。但这件事儿也埋下了不小的后患,一年后,嫁给了小刘的玲子,因宫外孕手术失败,再次看到自己大量出血而极度恐惧,死在了小刘的怀里。这是后话了。

    眼下,幸运的是在家里还剩下两个收拾医疗器材的护士没有走,当他们听到小刘师傅的喊声,便顾不上再往纸箱里收检仪器,全部跑下来,将玲子不停外流的血止住。

    小刘等护士给玲子处理完伤口,敷上云南白药并用绷带绷好后,他才用胳膊撑着床沿,将脸俯向躺在床上的玲子:小姑奶奶,别再寻事儿了阿,你他妈还嫌乱子少啊!

    玲子眼圈一红:对不起,我再也不干傻事儿了,我听你的。

    安顿了玲子睡下,天就大亮了。护士打电话让医院来车拉走了所有的医疗器材,小刘给他们结了帐他们就走了。家里只剩我和小刘。

    今天,是四月一号,农历三月十二,我的成亲的日子。

    我不知道还呆在伊人影楼的月芽和准备办喜事儿的家里会是怎样一种情况。我手机给人抢了,他们联系不到我,他们也找不到这里来。我想我本应该和月芽举行婚礼的,但我却在这里陪着周扬,因为我心疼他,舍不得他。月芽我可以用一辈子去爱,而周扬我却只能再疼他这短短一两天。所以我选择了留下来陪周扬。

    我只有在心里默默说月芽对不起,我欠你的以后再还给你,加倍还你,可现在,我只想陪着周扬,我想让他知道我一直很在乎他和雷子,我从没有恨过他。

    一大早,周扬商丘老家来人了,是一个很富贵很威严的老太太和两个官气十足的中年男人。听小刘叫他们作奶奶和叔叔,想来应该是周扬的奶奶和叔叔。他们似乎对周扬一家不甚亲热,因为他们一句也没有提到正在受审的周副。

    老太太下了车只是站在客厅外略站了站,往冰棺这里瞧一眼,推了推挂着长长的银链子的眼镜说怎么还不联系火葬场送去火化,都什么天气了热这么厉害,等着发臭呐!

    小刘忙陪笑解释说扬扬一个叫雷子的朋友想让等他回来看他一眼再送去火化,扬扬也是答应过了的。您老放心,雷子马上回来,他一回,火葬场那边都是联系好了的,我们马上送过去。

    老太太板着脸问谁是雷子这么金贵!推着生死大事不让办,开玩笑呢简直!马上去殡仪馆办手续火化了,我们娘儿几个带了骨灰回去不耽误下午如祖坟。

    听口气,像处理意见廉价的商品或者累赘。

    小刘面有难色,随即又热情地把他们往屋子里面让,但他们说什么也不进,倨傲地里在外头,尤其是那个老太太,提着黑得发亮的真皮小
4/25/2007 9:34:00 PM (#8275481)
冬眠状态通行证 凝云

级别:23
来自:(广东) 广州
诞生:12/31/2006
40.雾湿发

    如何爱你

    在我最爱你的时候。

    如果仅仅是抱着还不够

    那你告诉我还要作什么!

    不要说你什么都不要

    除非额发粘在脸上

    是一缕缕的。揪心

    当我隔着洗手间门上的玻璃看到我的弟弟亚宁他躲在里面注射毒品,我心都碎了。我没有叫他,也没有砸门,只是愣愣地看着他将针管里半管的淡黄色液体打进血管。打完了他长出口气,扯下橡胶管,就着水龙头洗了洗一直流着的鼻血。当他仰着脸装作若无其事地拉开门走出来时,看到了我站在他的面前。

    一刹间,他的眼神,清澈而哀伤。

    他两只鼻孔中的鼻血又开始蜿蜒而下,黑红色,像两只饱吸了血的水蛭在蠕动。他没有抬手去擦,鼻血便滑过唇际顺下巴淌,最后坠落在他比以前瘦了许多的胸脯上。我看见他脖子里戴着一块银牌牌,上面镌刻着一枚镰刀一只髑髅,那时四处游荡、摄人魂魄的死神的标志。

    我看着他,他也看着我。我看着他的死神项链,他看着我脚下的椅子。他眼中满是清澈而哀伤、哀伤而寂寞、寂寞而寥落、寥落而辛酸、辛酸而陌生的神色。相隔一年,我们没有说一句话,我们之间多了一层东西,名字叫做:

    陌生。

    这一年里,我不知道我亲爱的弟弟怎么会变成了这个样子,我很想知道,因为我很想负责任,可我却不敢知道。我知道我自私的很,为了我自己我竟然放弃亚宁而躲开,但是我真的只是为他好。一种以世俗的方式对他好。

    不管怎样,我都憎恨自己的自私。我因为自己的自私离开了一年。一年是个很漫长的概念,因为死一个人只需要几秒,在一年这个长而又长的等待中,又有什么事情不可能发生。

    我想我应该学懂事一点,体谅一点亚宁的感受,不要再这么自私。但事实证明,我就是这么人性自私不懂事的一个混蛋。因为当时我没有心平气和地和亚宁谈谈他这几年的情况,反而对他使性子。

    我瞪了他一眼,扭头就回卧室,亚宁猛地拉住我的手臂。

    干什么!我甩开他,他却将身子挡在卧室门口。

    我不知道他要做什么,确切来说我都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我只是看到他的鼻血在一直流,在胸脯上流,随着呼吸一起一伏,像两条黑底红花的毒蛇。

    我不想和他较劲,便只穿着底裤赤着脚,转身向客厅临靠着落地窗的电视走去。一边放了一本刘若英的碟子进VCD机,一边将桌子上一盒面巾纸朝他丢去。他接住了,一张一张地扯着擦鼻血,一会儿便在地上丢了一堆的红红白白的纸团。

    电视画面上是那首揉断人肠的《后来》。MTV的背景是一幢处理成暗绿色的旧楼,颜色格调看上去有些寒冷幽深。我将歌曲设置为静音,这个是我比较喜欢的一种方式,我是个偏爱安静的人,有时宁可只看画面而将旋律忽略,看着精美绝伦的画面中,在自己的脑海里谱写自己的旋律。

    我拉开蓝金丝绒的落地窗帘,看着窗外秋色中的北京城。黎明时分,有浓浓的雾气。

    抱着臂,有些微凉,看见雾色四起,尤其感到凉。

    忽然背后一双热烫的胳膊紧紧圈住我,然后一个热乎乎的身子贴上来。是亚宁。只有他能这么轻柔而到位地吻我的脖子,让我有一种从脊椎深处射出的酸酥麻痒的快感。这是亚宁天生的本事,从小他就喜欢和我闹,用两片薄薄热热的唇把我常常搞得心神荡漾。我便不难理解,他如何能在大渔场那样优秀男孩子集中的地方脱颖而出,成为江哥手下炙手可热的红牌和摇钱树的原因了。

    哥,他说:我想告诉你一个秘密。

    说吧,我说:先放开我,好好说。

    偏不!他还是那么任性地抱着我,甚至双手从我腰际穿过,用肘加住我的小腹,而双手顺势捂住我鼓鼓的私处,一时逗得我欲火难禁,下面马上硬了起来。我说亚宁有事儿你便说,别和我闹了。

    亚宁脸蛋儿贴着我的肩胛骨,好一会儿才说:哥,这一年来,我想你想得好苦!

    换个话题。我说。

    亚宁说,好吧,你刚来时给了我苏菲的电话号码,我打给了她。她却因为你把她让给我而把我们两个都甩了,她说她又找了个男朋友,挺有钱的那种公子哥,也在北京上学。

    这种结果其实我早想到了,便似乎不经意地问亚宁:那又怎样?

    亚宁说:“哥,我是很爱苏菲,可是我想告诉你,我更爱你。你明白吗,我爱你不是兄弟关系,我说的是恋人那样。从小我就喜欢你崇拜你,看着你腼腆的样子我就很想保护你抱着你一辈子不放开,不让任何人欺负你。可是你是哥哥,却又总想着尽一个哥哥的责任,我怕伤了你的自尊心,就一直在你面前撒娇,给你宠着疼着爱着。在家我也没觉得什么,可自从我上了北影之后离开你,我就觉得失去了很多东西,想起你就揪心。后来才发觉是少了你的缘故。

    “我发现我是真的一直当你是恋人了,你不知道我有多爱你。再后来,我偶尔在QQ上和一个师兄聊天时对他说了我对你的感觉,他说我是同性恋。再后来,我才知道他是MB,就是渔场里的男孩子。他见我条件不错,又缺钱花,便把我也推荐过去,他想让我赚一笔钱。那个时候的渔场还比较清洁,没有SM,也没有乱七八糟的病。那个师兄,你明白,就是威哥。

    “其实,哥,我不瞒你,我和威哥是名义上的一对同性恋,但每次我和他作那种事儿时,我都把他想象成你。哥,你不知道我有多爱你,我不要你对我像兄弟那样,我要你像对待一生一世的爱人那样”

    别说了,我甩一下但没甩开他,我喘着气说:你不是又想逼我走吧!

    亚宁扳住我的双肩将我转了个身,脸对脸地顶住我:别打断我让我说完!哥,自从你来北京后,我便要一心一意对你好,我就再没和威哥上一次床!为此我们常常争吵,特别是在你离开的这一年里,我更没有让他挨过我的身,哥,我就等你回来。哥,从今以后,我好好听你的话,再也不惹你生气,只要你不离开我!

    说着,他像条哈巴狗似呼哧呼哧喘着粗气在我脸上脖子上乱吻乱舔,我给他挤得连连后退,最后我一下子重重靠在大落地窗的玻璃板上,铝合金的框架呻吟作响。

    我推开他说你要把我推下去摔死啊,放手,哥有个事儿想问你!

    亚宁才嗯了一声放了手。我看了他一样,扭头去看曙光中的雾色,问:安安说你快不行了,到底是什么意思,我看你活蹦乱跳的挺好的啊,你老实告诉我。

    亚宁有些慌乱,支吾着没说出话来。我问,是不是指的你吸毒的事儿。

    亚宁说可能是吧。

    随即他跑到卧室,再回来时手里攥着一件小东西。他紧紧抱住我说哥,咱不说那些烦心事儿来,我要好好地真正爱你一回。

    他说着将我抱着摔倒在长条沙发上,俯身将我压住。他褪去了乳白色的内裤,将修长完美的身体赤裸裸暴露出来。他吭哧吭哧地撕手里的那个东西的包装袋,我看清了,那是一只安全套。

    我将他推到地上,狠狠一巴掌甩他脸上:神经病!我们永远只是兄弟。

    亚宁一下子给我打傻了,旋即他蹲在地上,抱着头,哭了。

    我正想回卧室,一转身,看见阿威穿件白底蓝碎花的睡袍站在他的卧室门口,眼睛里满是怜惜,哀伤和愤怒。

    这时,第一缕金色的秋阳穿过雾层,透过落地窗玻璃,泻在亚宁光滑白皙如汉白玉的身子上。客厅里,弥漫着一种淡淡的伤感和绝望的色泽。

    早饭是阿威到街上买的煎饼果子和油茶,典型的老北京口味。

    刚吃过,苏一来串门。我听安安说了苏一也搬进了银燕大厦,和我们同一层。

    我不明白我离开这一年里,女孩子们为什么都学会吃酸了。因为她们说话开始一个比一个醋意十足,之前在卜老板的修车铺见识了文静撒泼的一面,今儿算又见识了苏一尖酸的秉性。

    她一进门,便哟了一声说可回来了玉宁,剧组早杀了青了,电影到元旦才推出呢,是不是让苏一姐先给你弄张片子小样回来,看看你们哥俩和威威在里面是怎么颠鸾倒凤的呢?

    我
4/25/2007 9:34:00 PM (#8275486)
冬眠状态通行证 凝云

级别:23
来自:(广东) 广州
诞生:12/31/2006
  41.心隳

    当美丽成为过去

    坐在窗前

    守着鳏寡孤独的凄凉。

    一行行的诗

    将灵魂衔着的酸甜苦辣

    织成一方粘血的巾帕

    等着韫泪。

    当一切成为往事

    你苦笑了笑,说,我们都老了

    我已经记不得原本昏倒在周扬家的我是怎么被弄回老家的,只是我一醒来,就躺在自己的新房里,看到了大婶,然后是杜叔、杜姨、欢欢和立东他们。

    看到他们,我感到一种由衷的亲切的内疚,尤其是看到欢欢已经明显隆起的肚子。我正想和欢欢说话,欢欢抱着的贝贝忽然间问妈妈买糖怎么还不回来。

    欢欢登时回答不上来了。我想抱过他好好疼他爱他亲他安慰他,可是我已经说不出话来,也没有力气去抱他。

    原本我以为我和月芽还有一生一世的长路可以走,不在乎我去陪周扬的那一两天;可就在我离开月芽的那一会儿,上帝便将她从我身边带走。我简直受不了这种残忍。我伸手抱住疼得訇訇想的头,一个劲往被子里埋,疼,疼得钻心。

    杜姨走过来,像我妈妈那样把我的头抱在怀里,柔声安慰着:玉宁不哭,玉宁不哭了,人家那么多人都笑呢。

    杜姨轻轻用一种春雨落干田似让人永远听不够听不烦的声音说:本来我和你叔你妹妹还有立东来参加你婚礼的,可以来这儿就看到这里乱成一团糟,你婶娘说月芽出了车祸,你也不见了。我和你叔赶到出事儿那个影楼,恰好那个女老板记得你是用她在她那里打了电话才跑的,便将在拨号显示上找到那个号码拨过去。那个老板话还没有说完,里面一个人说你晕倒了在周副家,我们便过去接了你回来。你一直睡了整整三天三夜了,今儿是五月四号。对了,天转热了,月芽的身子不便耽搁,我和你叔就张罗着把他下葬了,你没有意见吧。你一直不醒,总不能长等不是?

    我点点头。我想说如土为安,却说不出来。但杜姨已经明白我的意思了。

    欢欢忽然含着泪:玉宁哥哥,你真的哑巴了?!我不信,我不信!

    我看着她不知道该说什么。她就抱着贝贝扭头出去了,立东也赶紧追了出去。

    大婶叹口气,给我倒杯热茶放在手上说:唉,不是你杜叔杜姨在里外跑着忙活,我一孤老婆子早就垮了下去。

    我望望大腹便便的杜叔、温柔贤惠的杜姨和头发花白满脸皱纹的大婶,不知道该说什么的好。只是觉得在这个形同虚设的新房里,实在闷的很,它让我想起月芽,便想要出去。

    我表示我想出去,虽然杜叔一再坚持我应该在床上多呆两天,可还是没有固执过我,杜叔将我背出去,杜姨抱了床被子放在一个大藤椅中,我便坐在庭院里,偎着被子晒春日里暖轰轰的太阳。

    除了大门外有三三两两的街坊好奇地向门里勾一下头,又装作若无其事地走过。院子里是极其安静清闲的,白花花的太阳照在院子里那箩筐里睡着的小鸡群身上,暴露出一种少有的温馨。

    欢欢出大门去了,立东追了出去。如明和乐乐在三楼玩,杜叔杜姨帮大婶拆在屋里给月芽设的灵堂,刚才杜叔背我出来时,我还看见一只竹梯立在客厅的西山墙上,墙上挂着白布缠剪成的白花,地上丢满了刚拆下来的支撑灵堂布用的竹竿和糊纸人纸马剩下的碎白纸。

    我眯着烟打量这个院子,原先挖好的为婚礼做饭用的地火已经给土重新填上了;院子里所有贴齐了的红对联和红喜字都撕去,留下的是给糨糊粘着的星星点点的红;那辆省下的钱买给月芽当嫁妆的三轮摩托还崭新地停在门楼的一侧的车棚下,可惜月芽还没有学会驾驶她便走了。

    一个蓝布包鼓鼓地丢在离我不远的墙角,那里肯定是月芽生前穿过的衣服。我们这里有个古老的风俗,人一旦死后,只要是这个人的衣服,不管多贵多贱都要丢掉或者烧掉。我看见那包袱的一角露出一缕红绫,血红色的红绫,仿佛是月芽在伊人影楼穿的婚纱的料子。

    我从藤椅里跌落,朝兰布包爬过去。我相信我是流着泪的。但当我抓到那个包袱并气喘吁吁地趴在它上面时,我发现我根本没有力气揭开那个死扣。用牙咬也不行。我便拉住那块红绫狠命扯出来,越扯越长,越扯越长,扯到四五尺时,我已经肯定了正是那件同月芽一起被碾成两截的婚纱。因为,我看到了红绫里面的白绸衬布,和那已经丝缕了的断口处,有一块块的黑色的血块在上面。

    我把红绫举到脸上,想从里面闻出月芽的味道,可是除了土腥味和血腥味,再没有别的味道。

    再伸手往里探,几件衣服都是结婚前我带月芽去“贵妇人”商场买的平价货,我还记得当时月芽死活不让买高档的。摸着这些只能算是一般化的月芽连一次都没来得及穿的新衣服,一阵阵的心酸涌上心脏。

    再往里头探区,触到一个长长的塑料盒子。拉出来,是我买给月芽的一个化妆盒。我记得那天我说你要做我媳妇了,怎么也得学会打扮打扮呀,便花了二百块钱给她买了这个她平生第一套化妆工具。我还记得她当时兴奋得脸红扑扑的。

    化妆盒是三层,轻轻打开第一层,上面是一块精致的镜子,恰恰能照着两个人的脸,下面是九格的各色粉底和一只绒布粉底;第二层上盖是整整齐齐一排眉毛夹子、睫毛钳子、一支描眉笔和一支唇线笔,下盖是桃红深红两色高级唇膏;打开原本放着二十格不同颜色带荧光粉的胭脂的第三层,发现胭脂都给取了出来,放进去的是秋明送我的八颗犀香玉珠和我在开封给她买的治冻疮的蛇油膏。香珠和蛇油膏下面压着一张发黄的黑白旧照片,似曾相识。

    去出来一看,才大吃一惊。原来是十几年前,我和亚宁还在老家居住的时候,和羽林、石头、月芽我们五个人的照片。看着照片上几个六七岁的孩子,看他们傻傻的笑,我的心脏一下子给哀伤俘虏了。

    我还记得那会儿我们为了照这张照片,每个人从家里偷了七个鸡蛋,三十五个白花花的鸡蛋换来了每人一张的童年合影照,却也换回了大人的一顿好打。我的,亚宁的和羽林哥的照片早弄丢了,没想到月芽的还保存得这么好。

    看着照片上那时扎着两个小羊角辫的月芽,我心中酸到不能再酸。我想起带她去伊人影楼,本来准备照一套豪华的三千九百块一套的婚纱套餐的,可惜还没有照,月芽便去了,至今,若不是我无意间发现这张童年的合影,恐怕我再也看不到月芽的实实在在的样子了。

    玉宁,干什么你!

    大婶丢掉抱着的一堆竹竿和废纸向我跑过来,费劲地把我从包袱上拉起来,边拍我身上的土边说:唉,你可不能再想不开呀玉宁,婶娘可不能没有你了呀。

    这时,大门外的欢欢满脸土灰地抱着哇哇大哭的贝贝跑进来,慌里慌张地喊着:

    爸,爸你快去救立东哥啊!

    咋了咋了,杜叔和杜姨忙从屋里头跑出来,却看见欢欢已经瘫软在地上,忙将她搀拉起来。欢欢哭着说爸你快去救立东哥啊,他给人打了。

    问她怎么回事儿,听欢欢说他们在家里闷得难受,去村口的小桥转转,可就碰见三个不要脸的男人,他们那个欢欢,立东就和他们打了起来,可是他们都是刚从地里回来的,每人拿着一把铁锹,有一个就用铁锹拍住立东的后脑勺,立东就昏倒了。

    欢欢正说着,杜姨捏着她大腿内侧的裤子,惊慌地问:欢欢,这时怎么了,怎么这么多的血!

    欢欢愣了一下,往下面看了一眼,才脸都扭曲了,显然十分痛苦的样子。她死死抓住杜姨的手,恨不能将指甲掐进杜姨的肉里去:

    妈,妈,好疼啊,好疼啊!

    一双清泪,缓缓地滑下杜姨美丽而软弱的面庞。

    整个下午,只有如明、乐乐和贝贝陪着我,因为杜叔开着摩托三轮把立东和欢欢拉到县公疗医院去,大婶和杜姨也跟了过去。

    好安静好阳光的一个下午,我坐在藤圈椅的被子中,贝贝像只猫一样趴在我怀里睡觉,圆圆的脑袋,薄薄的耳朵,以及指涡深深的胖乎乎的小手,让我看也看不够。如明则跟着比他大了两三岁的乐乐在车棚那里捅马蜂窝玩儿。

    我被暖洋洋的太阳晒得很困,不一会儿也睡着了,我又梦见在雨中我抱着如明穿过木廊,去秋明的花雨斋的场景,他举着碧绿的青蛙卡通伞,眼睛盯着我说,玉宁哥,你真漂亮玉宁哥

   
4/25/2007 9:37:00 PM (#8275498)
冬眠状态通行证 凝云

级别:23
来自:(广东) 广州
诞生:12/31/2006
42.哀伤

    因为我太爱你

    才不忍心给你看我的哀伤

    于是你便天真地以为

    我只是这般快乐的模样。

    你离去时也想象不到

    我的俱断肝肠

    我多想让你回头

    让你看我停在原地的哀伤。

    可你却一直走到消失

    没有想到我一直在,为你思量

    在舞池中,正和阿威联手同那对黑人男女斗舞的亚宁一个漂亮的四叠后空翻落地后,忽然又淌了鼻血,并且他捂着鼻子的手那么颤抖。远远我看见坐在门口处的江哥的脸上又浮出些不阴不阳的冷笑。

    顾不上江哥,我忙从安安身边跑过,跳下舞池。阿威已经将亚宁像个婴儿似抱起来,挤过人群向洗手间走去。亚宁凌乱的长碎发覆在脸上,他像一只受伤的小猫一样,惊恐而紧张地蜷在阿威的怀里。

    我明白,他是毒瘾犯了。

    等我追到洗手间,阿威已经开始按着亚宁的头给他洗脸了,亚宁却一个劲挣扎,脸上浮现出因痛苦而狰狞的神色说威哥快给我一针,你快啊。阿威犹豫了一下,说我没带。亚宁瞪着一双惊恐的眼睛说你骗我你是不是不疼我了,你骗我。

    阿威从背后抱住他说宁宁威哥不骗你,我真的没带,宁宁你忍一忍吧,你要是自己不忍这点慢慢戒掉,咱哥他万一哪天知道了还不难受死啊!

    亚宁将头往洗手间池子前面的大镜子上撞,声音低沉绝望:威哥,我都到这个地步了还怎么戒,活一天是一天吧,你快我给打一针,别让咱哥跟多来了看着难受。

    我在门外看着阿威在镜子里的脸上挂了两串泪水:好吧,你等一等,我去看看白衣姐那儿还有没有你等着我。

    他话音未落,我身后一个似笑非笑的声音说别去了,去了白衣姐也是不会也不敢卖给你们的。

    我和阿威亚宁同时扭头,看见我身后神色倨傲、气质逼人的江哥走过来。他穿着一身灰色薄绒的竖领秋装,显得休闲而华贵,脸上挂着招牌的似笑非笑的神情。

    他故意装作极其惊讶的神情说:张玉宁?!你怎么在这里出现了!江哥我可是想你想得寝食难安呐!这一年来我为了你可是啥招都使出来了,你小子还真沉得住气,躲着就是你丫挺的不出来。今天怎么在这里出现了,来来,进来说话嘛,咱哥儿几个聚一回不容易,进来说话。

    他说着把我推进洗手间,他自己也进了来。门在外头给他的人带上了。洗手间墙上的大镜子里,映出我们四个个头差不多的人,和四张表情各异的脸。

    阿威放开打颤的亚宁,冲江哥说你不要真把我们逼上绝路。

    江哥似笑非笑地说怎么会呢,你们仨一个比一个尤物,我疼还来不及呢怎么会逼你们呢!我这次来就是给亚宁送好东西来了。说着右手食指中指间夹着一个小小的锡箔纸包冲阿威晃了晃:正宗高纯白粉,比那稀释了几百倍的吗啡不知道好天上去了。

    那边的亚宁眼中忽然迸发出明亮而凶悍的光芒,野兽一样,他不顾鼻血横流朝江哥扑去:给我!

    急什么!江哥故意吊胃口似将锡箔纸包收起来冲亚宁说:我的条件你还没答应呢!

    亚宁看了看我,一咬牙:我答应!

    慢着,江哥笑了笑走到镜子前对着镜子理了理他打了发胶的短发:以前怎么吓唬你、让人作践你,你都不答应,今儿怎么这么利索就答应了呢!也罢!可是,我一看见你哥又忽然不想要你了,我要你劝你哥跟着我!

    亚宁忽然暴起,伸手抓住胸口的衣服“嗤”的一下子将拉链拽开,露出只穿一件淡黄内衣的胸口:姓江的,你不是要操我吗,你来呀,关我哥什么事儿你来呀!

    江哥又是一笑,叹了口气:好吧,我想要你哥,既然你非要我要你,那我就委屈一回!你听着,我要你当着你哥和威威的面给我,过来吧。

    说着,他恬不知耻地拉开休闲裤的拉链,将硕大丑陋的阳物抖索出来。

    亚宁血红着眼,哀伤地看着我。我走过去抱住他的肩:亚宁,你如果真去作,哥会恨你一辈子。

    阿威忽然扑上去,卡住江哥的脖子死死将他抵在墙上:我操你妈!你不是人,你强行给宁宁注射毒品害他吸毒,你害得他现在人不人鬼不鬼的还不够,你妈逼的找死啊你!

    江哥虽然被卡得脸通红,但他仍似笑非笑地说威威你他妈英雄,你真有种你卡死我,我就不信除了我还有谁敢卖给宁宁药,唯一敢和我较劲给宁宁药吃的涛哥已经死了你当我不知道!

    阿威听到这句话,忽然手就松开了,一脸死灰。江哥揉揉脖子,轻咳嗽一下,脸上露出得意的笑。

    我吻了吻不住颤抖的亚宁说,弟弟,咱回家吧,哥永远疼你爱你。

    亚宁满脸虚汗,牙关嘎嘣嘎嘣地紧密上下扣着说哥我听你的,我全听你的,就是死在戒毒上我也戒。

    阿威说哥咱走吧,说着拉我和亚宁往外走,江哥想说什么,却给阿威猛然回身一脚踹在他拉开的拉链裤裆上,江哥猝不及防,来不及惨叫便疼得捂住下身蹲下了,黄豆大小的汗珠顺脸直流。

    阿威带上门,拥着我和亚宁穿过舞池,等江哥的手下赶到洗手间去,我们已经钻进阿威的桑塔纳离开了小香榭里大街。

    在此后整整的一个星期里,亚宁再也没有去上课,我便哪里都不去,陪着他戒毒。

    每当他毒瘾发作时,我都紧紧抱住他,任他疯了似吻我咬我,如果这样可以转移他吸毒的注意力,我宁可任他折腾。我是哥,我完全有责任为他付出一切。他要操我就随便他,他要打我也随便他,只要能把他的赌瘾压制下去。还好亚宁没有什么过分的行为,只是令我担心的是亚宁的鼻血一次比一次流得厉害了,我怕他会受不了。可当他每当顶过那一阵毒瘾后,他都会像刚从梦中醒来一样眨着天真无邪的眼睛问:

    哥,我又发毒瘾了?我没伤害你吧!

    看到他这样我便会十分心酸。但是我还是喜欢看他这样正常的状态,这样总比毒瘾发作时让我看着好受多了。

    众所周知,戒毒是件很困难很煎熬的事儿,毒瘾发作的周期一次比一次缩短,一次比一次激烈。每次发作,亚宁都等于在生死之间走了一回。但是亚宁他那么爱我,他为了我,一次次都挺过来了。我看着在一天天里,他的脸色由苍白,变得有些红晕了。这我极其高兴。

    亚宁自从我回来后他便很听话,我也尽量顺服他,所以我们也没什么让对方不愉快的事儿。但我们最大的分歧还是在性取向的问题。

    有一天中午,一直在外头拍电视连续剧的阿威不在家,亚宁在饭桌上说:哥,其实我爱你你是知道的,不管你接受不接受我,我喜欢你是个事实。当初我找威哥也是为了替代你。我以为你来了我就可以好好爱你,可现在看来,我们真的作不了那种关系,因为我们太熟了,我们是从小一块儿长大的双胞胎,我们在清醒状态下根本没有勇气作恋人之间的事儿。我想我还是回到威哥的身边让他宠着我,毕竟他是在那样意义上真正爱我的。

    我说亚宁,哥还是觉得你应该娶个女孩子而不是嫁给一个男人,原因很简单,因为你是个男人。

    亚宁说这些道理我懂,可我和你和威哥在一起我就很高兴很有恋爱的感觉,跟女孩子在一起就是不舒服,本来我是和文静谈的恋爱

    亚宁见我一脸迷茫便补充道:我和文静是一届的同学,一个系,本来我们是一对恋人,不过就维持了大一这一年。我们也作过爱,可我和她在一起一点都没有兴奋的感觉,和其他女孩子更没有,我更和威哥在一起,因为那样快乐。我喜欢给他抱着我亲我哄我喊我老婆。后来我们分手了,她通过我认识了当时场子里第一红牌安安,安安当时在场子里干腻了要退出想成个家,他们便凑和到一起了,安安答应和她成亲的。现在不知道为什么又不结了。

    亚宁严肃地问:哥,是不是因为你,我发现在你离开的这一年里,最坐不住的恐怕不是我,不是江哥,而是安安。文静给我提过这些事儿,还让我劝你不要和他争安安。

    我笑了笑说我不会嫁给一个男人的,我嫁也不会让你嫁。

    亚宁苦笑了笑:哥,你真不会允许我和威哥在一起阿!

 
4/25/2007 9:41:00 PM (#8275521)
冬眠状态通行证 凝云

级别:23
来自:(广东) 广州
诞生:12/31/2006
43.逃亡·火中灰

    每当我向你向你飞翔

    总感觉有一种重量。

    无法企及

    梦中那张萦绕的脸庞。

    面对这份情感

    我选择了逃亡。

    挥着手

    在火的影和绝望的笑容里

    和记忆说再见。

    当村支书将这一切责任推到我身上认为我是罪魁祸首,并要以抽签的方式决定我们一家的去留时,大婶虽舍不得这个生活了几十年的老窝,却也不得不无奈地答应下来。

    我到卧室的门口,看到堂屋里头,在几位村干部和几位本家有名望的长辈以及杜叔的监督下,村支书从火柴盒里抽出两根火柴抽两根火柴,将其中一根折去一半,在他手里的便是一长一短两根火柴了。他将火柴握在手里搓几下,露出两个涂着红磷的圆火柴头。

    大婶看了眼,站在套间门口的我,眼中弥漫着无奈和伤感。她颤抖着要手往村支书手里抽签。

    长签留,短签走,事先说好的。

    一刹间,我看到大婶眼中浮起的绝望,没有人知道家对于一个老人有多重要,没有人知道她的痛苦。如果是长签还好,可是万一,万一是短签呢!

    那会儿我极难受,我明白是我晦气,可这一切关一个行将就木的老人的什么事儿呢,为什么要赶她走呢?我出走可以随便找份活儿养活自己,而大婶一旦出去,却又怎么再活下去呢?

    我想喊我走,去他妈的抽签吧!却喊不出来。我冲到村支书面前一把打掉他手里的签。我本来只是想出口气便扭头便走的,但出乎意料的是掉在地上的火柴棒,两支都是半截签。

    可怜的大婶,如果她要抽下去,不论怎样,她都得走。这很明显。

    村支书一张老脸一阵红一阵白,其他几个村干部也有些坐不住,纷纷埋头抽自个儿的烟。本族几个长辈面无表情,显然他们是知道这个结果的。杜叔却坐不住了,一拍桌子:有这么欺负人的么,你们这叫什么!

    村支书讪讪地说这,这是社员和干部共同的算了,大婶摆了摆手,叹口气:既然几十年的老街坊都要咱走,那咱就走,玉宁,收拾衣裳,剩下带不走的,一把火都烧了。

    她皱纹密布的脸上,有着钢水铸成般的钢强的绝望。

    当晚,杜叔开了新的三轮摩托去县公疗医院去看欢欢和立东了,那里只有杜姨在,怕忙不过来。我们说好的是暂时到杜叔的水闸上居住。于是,我和大婶带出了我们的换洗衣服,剩下的东西全给燃着的大火吞噬了。

    火是大婶亲手划火柴点的,当我和大婶将三层楼里里外外浇上汽油后,大婶毫不犹豫将燃着的火柴丢到事先堆在门口的爸爸的那几千册书上。大火熊熊而起,火蛇一样迅速蔓延,然后形成一个火圈再上下延伸成一个火网,将楼和整个院子笼罩在火光中。

    全村的人还没反应过来怎么没回事儿,大火就熊熊而起了。开始大家以为大婶说烧家只是说说,都没想到她真把家烧了。大家都怕火势蔓延烧到四邻,可惜火已大起,人根本都靠不近。我和大婶在不远处看着,火光和黑烟冲天而起,将妈妈的古筝、爸爸的藏书、羽林哥的三楼小屋、秋明送的古琴、买给月芽的新家具、半囤的小麦和几包棉花,连同大婶对这个家的眷恋和我的记忆,一同焚灭。

    看着这幢村里唯一的楼房像支巨大的红蜡烛燃起,让人感觉到一种极至的美丽和绝望。四周沾满了人,一半是看热闹,一半是防范,都来看笑话还怕烧到自己的家产。

    大婶的脸在火光的映照下,极其苍老不堪,她一边流泪一边念哈利路亚。她忽然转头问,如明是不是还在里头。

    我点点头,因为村里不同意如明下葬到祖坟里,我们又没法将他带在身边,便将他放在新房,周围泼上了汽油。他是我收养的孩子,却被我害死了。

    大婶又问,你会不会带孩子。我不明白她说的什么意思,只是点点头,将手里牵着的贝贝抱在怀里。

    她笑笑。那么凄凉绝望。她忽然指着我背后说玉宁,那是亚宁吗?

    我一惊,忙往身后看,我身后哪里有亚宁的影子?马上我就意识到要出事儿。果然等我回头看,大婶已经跑到燃着的楼房里去,被大火吞噬了。远远地我看到她在火里挣扎的火影,白发被火气冲飞,零乱飞扬。然后她跌倒,同她的家在火里永生。

    围观的村民虽然也有叹息和摇头,却没有一个人去救。火势太大了,人根本靠近不了。

    我无声朝着大火跪倒,双泪滂沱,心中祷告:大婶信仰的上帝啊,求你将大婶的灵魂接到天国,因为她生前是那么善良,她不忍心伤害任何人啊。

    大婶选择这种方式与她的家连为一体,永不分离。也许一个老人对家的感情,是我辈年轻人所无法理解的。她与她的家生死相从,而我却在失去大婶的同时,也失去了家的概念。

    连同老家都化成火中灰了,灵魂又能寄托在哪里呢?

    我不忍心看到老家烧得四壁漆黑、轰然坍塌的惨况,便在火势正旺时,一手抱着哇哇大哭的贝贝,一手拉着我的皮箱,背着装了亚宁骨灰盒的背包离开这个村庄。这个生我养我,却又彻底抛弃我的地方。

    到了村口的坟茔群里,我站在那群属于我的亲人的坟墓堆时,默默向我的祖父母、大叔、爸妈、月芽和死后没有入坟的大神和如明告别。也许,以后我再也不会回来,再不会回到这里为坟头拔草。我不想再回到这里,只能祝愿他们在天上安息。

    天很黑,但借着还在燃烧的楼房的冲天火光,我看见贝贝那张惊恐得近乎木讷的小脸。他呆呆地望着火光,已经不再哭了,但脸上满是明晃晃的泪水。这些事故在他幼小的心灵上将造成怎样伤痛的记忆阿!

    我不忍心再让他看那些火光和黑烟,便拉了拉他小风衣的连衣帽给他戴上,然后拖着笨重的皮箱,穿过田野小路,向黑暗中的公路走去。

    贝贝像以前的如明那样将头搭在我肩上,在帽子里奶声奶气地问玉叔叔,我妈妈买糖怎么还不回来呀!玉叔叔,姥姥说妈妈去世了,去世在哪里呀,那里有很多糖卖吗?你说妈妈不回来是不是迷路了?

    我无法回答他,只是将他搂得更紧了。心中说,孩子,玉叔叔一定好好将你带大,玉叔叔宁死也不会再让你出事儿。

    抱着睡熟了的贝贝,拖着皮箱背着背包,在漆黑一团的公路上走,我觉得自己是个既无家可归又无处可逃的流浪汉。也许我不该回开封不该回老家,如果我和亚宁一样死在北京,说不定开封和老家就不会出现那么多一连串的事儿。我想起元宵节在清明上河园晚宴上,因为我周扬吐血昏倒时,平姨曾骂我是扫帚星。我觉得这个词用的好用得巧,我他妈就是一天生扫帚星,挨着谁谁倒霉。也许这真是命。

    我走在两边长满白杨树的公路上,边任夜风吹动头发,边祈求冥冥中的耶稣安拉观世音元始天尊以及其他各路可能存在神灵,求他们除掉我身上的晦气,我不想再连累别人为我付出代价。

    我想做个平凡的人,哪怕天天骑着三轮车扫马路也好,每个月拿三四百块钱的工资,将贝贝抚养成人,我也就这么甘心一辈子了。

    忽然我想到了为什么我会有这样的命运。我记起安安以前给我说过作过MB的,就会有那个诅咒加身;而秋明则说只要你是G,你同样逃不了这个宿命。而这两个人,我没法否认,我那么欣赏过他们,甚至说已经过了欣赏过了极限,我想我从心里面默默爱过他们。也许我真的是G,不管我承认不承认,我的确那么爱过他们。那些男子。花一样的男子阿。

    但想到那个诅咒,心中一阵的寒。我将怀里的贝贝抱得更紧了些,我阵地害怕再失去这个可怜的孩子。

    早上七点左右,我全身酸疼地抱着贝贝出现在周扬家门口。低低的白铁围栏和冬青修剪的围墙里,是那么的安静。我正怀疑里面是不是已经没人住了,正当我想转身离开时,别墅客厅的玻璃门被推开了,玲子和小刘师傅从里面走出来,看样子要出门。

    我不清楚为什么同老家彻底断绝关系后,却会鬼使神差地来到这里。可能是知觉不知觉的缘故。但我看到玲子和小刘时是那么的高兴,一种莫名的高兴,就像在一个陌生的城市里邂逅了以前的老朋友一般,没有了孤独。

    我站在栅栏外面笑着,他们也看到了我,玲子眼尖,一下子就看见了我,她忙推小刘:

4/25/2007 9:42:00 PM (#8275529)
冬眠状态通行证 凝云

级别:23
来自:(广东) 广州
诞生:12/31/2006
44.生日快乐

    对自己说一声生日快乐孩子

    泪水就肆虐得汹涌澎湃阿。

    我不是虚伪的人,不奢求蛋糕烛光

    只是为什么那四个简单的字

    你一直咬在牙齿间,总也不肯说

    梦一旦醒来

    才发现曾经的心铭骨刻,原来是个美错

    生日这天

    心酸地把回忆灌醉

    把你拒绝了

    在小雨死后的一段日子里,亚宁相当消沉,脾气也暴躁了不少。

    每当他毒瘾发作,他都会拿着那包小雨从白衣姐那里偷来藏在鞋垫里的白粉,拼命地闻,任鼻血不停地留,直到脸上再没有一点血色。可他却不吸,真按捺不住了便跑到洗手间拼命用凉水冲头来压制。

    我已经没法再苛责他什么。他都这个样子了,还要他顾什么学业事业么,还给他讲什么大道理么?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实在出乎我意料。

    当阿威从外面拍戏回来得知亚宁被勒令退学,他二话没说便狠狠一巴掌把亚宁抽倒在沙发上,然后说你现在什么都不用给我干,先把毒给我戒了!你退学也罢,我也不用你工作,我情愿养你一辈子,但你必须给我把毒戒了!

    我知道阿威对亚宁的担忧,不比我的少。

    时间转眼已经是十一月中旬,在回来这一个多月里,江哥没再找过我们的麻烦,苏一和文静也安静了许多,我们的生活竟然浮现了一种少有的平静祥和,平静得让人觉得不对劲,很别扭。

    我将这种感觉说给阿威和亚宁,阿威边用刀子切牛排午餐边说别扭什么呀,我觉得这样挺好的,平平淡淡却很快乐,苏一总怕我会出事儿非要给我找几个保镖,我走动都得带着那几个人,一来碍事儿,二来扎眼,咱又不是明星大腕哪有那个必要。对了。

    阿威话锋一转:十二月一号我要随剧组去芜溪拍连续剧,估计得三四个月才回来,亚宁就全交给你了,房子水电费什么的我都安排好了你不用费心,能让亚宁把毒戒掉就是让我最高兴的事儿了。

    他看了看亚宁。亚宁正埋着一张愈加消瘦苍白的脸啃排骨,似乎没听见。

    对了!阿威忽然说:后天不是农历十月廿四吗,哥,那是你和亚宁的生日阿!咱不如约几个朋友聚一聚吧,沉闷这么些天都闷死人了快。

    亚宁忙一举手:好。却一个不当心,左手手背被放在桌沿上的刀子划了条口子,血流不止。阿威忙从餐巾盒里抽出厚厚一叠纸给他捂住,不一会儿工夫纸便湿透了。阿威说哥快去拿白药和纱布,在我衣柜后面的备用药箱里。

    等我将备用药箱拎出来,大半盒餐巾纸已经用光了,亚宁的脸上已经没有了血色,一双眼睛惊恐而呆滞地望着那只不断渗血的左手。阿威顾不上责备他,一边手忙脚乱地给伤口上白药一边喊亚宁你给我闭上眼睛别看,你不是晕血吗!

    看到阿威那么的专注和关心我很感动,如果亚宁是个女孩或者阿威是个女孩,我一点都不反对他们恋爱结婚。可他们不是,因此无论他们有多么强有力的相爱理由,我也接受不了他们成为一对恋人。

    不知道怎么回事儿,那么一点个伤口却怎么也治他不住,一直一直流血,竟然丝毫没有要停的意思。将专治刀伤的云南白药倒在伤口上,却还没有粘住便给血冲成了红糊糊,顺手直流。阿威着了急了,跑到卧室拿出一卷卫生纸和车钥匙:

    上医院!

    就这样,一路上我用卫生纸厚厚地裹住亚宁的手,阿威一路红灯闯到附近一个小医院。阿威让我带亚宁先进去,他站在那里等后面追来的交警车,焦急地一个劲躲那辆桑塔纳2000的轮子:妈的要罚款还不快点,磨磨蹭蹭耽误事儿!

    上到三楼,一个胖胖的中年女大夫问了问情况,又戴上橡胶手套扳着亚宁不断流血的手仔细看了看说:怪了,这孩子的免疫力和止血功能这么差,从小就是这个样子的吗?

    我说不是。

    女大夫想了想说:那现在只有两种情况了。一种是后天性止血功能丧失,另一种是感染了亚宁盯住她的脸忽然大声喊了句:大夫!

    女大夫给吓了一跳,忙问怎的。亚宁说你给我开点止血药就好了,越快越好,我还得急着去看一个朋友呢。

    那个女大夫说你这个极有可能是感染了但是亚宁又马上接过话来,转头向我说:哥,咱们不是说好的下午去西山公墓看小玉姐、小红和小雨的么,这点破皮流血又不是什么大事儿,开点药回去好了。

    女大夫不死心地说这可不是小事儿,我看极有可能真的感染了但亚宁就是不让她说完似把她的话截断:病在我身上我还不知道啊,你只管开药就是了,又不是不给你钱,怎么这么婆婆妈妈的。

    女大夫便不说了,摇了摇头,给亚宁处理了一下伤口,开了些抗生素和几板血竭胶囊。还好伤口里的血终于慢慢止了住了。

    我们走出医部大楼,正碰上刚交了违章罚款的阿威。阿威拉住脸色苍白得吓人的亚宁问到底怎么回事儿,亚宁淡淡地说没事儿,大夫说免疫力有点弱,让回去多吃点脂肪的东西补补身子。

    阿威这才松了松紧锁的眉:吓死我了,没事儿就行,让多吃脂肪的东西是吧,,咱这就去吃小肥羊火锅,青岛路上那家的行不?!

    我说阿威别听他瞎白话,大夫根本没说!咱们还是回家吧,让亚宁好好休息是正经。

    阿威明白了亚宁骗他,白了他一眼冲他吼:上车!亚宁狡黠地举着大夫处理过、缠了医疗纱布的手说:看,都不流了,好了!

    我从观后镜里看见阿威的紧张神色终于放了下来。阿威便启动车边嗔怒:宁宁,以后想吃啥就直说,用不着这么拐弯抹角吓唬人!让咱哥和我为你虚惊一场,还让我急着赶车给交警罚了六百,更要命的是扣了七分,再扣两分我就得吊销驾照半年!

    亚宁嘻嘻地笑了,像个坏孩子作了件得意的坏事儿,一双小虎牙俏生生地外翘着。

    但我觉得事情没有亚宁说的那么简单,因为刚才那个女大夫几次三番说亚宁可能感染了什么,但都给亚宁慌乱地打断了,并拿不相干的话题来阻止大夫的话头。我想我有必要给那个女大夫打电话问个仔细。

    可以回家这事儿又给耽搁了,先是去西山公墓看了小玉小红和小雨以及玉玉的坟墓,又去夕阳农场替小玉把无人看管的农场股份托中介卖出去,安排一下将所得全部款额转增给希望工程和残联。

    我们去夕阳农场时没有见到吴姨,那个慈祥的老人。听劳工们说她带着吴老头的骨灰回湖南老家了。我对吴姨了解不多,但我明白她和吴老头之间是一段真正的爱情,但他们因世俗的流言蜚语而妥协,一直不敢向对方表白,直到吴老头推开吴姨,他自己被涛哥的雷管炸得血肉纷飞时,这段凄美的爱情才最终以终身的遗憾而告终。

    农历十月廿四的生日晚会如期举行了,虽然来客还是不少,但同我刚出拘留所时亚宁举行的那场满汉全席的烛光晚宴比起来,却冷清的多了,因为那几个很重要的人,小玉,小红,小雨她们都不在了,大伟在一年前若瑄姐失踪时就回吉林延边老家了,而白衣、苏一和文静又同我们莫名地陌生起来,感觉不那么亲热了。

    这次的晚会是典型的鸡尾酒式。已经成功接手沁园春大酒店作到老总的安安,派了几名法式大厨在我们的客厅里摆了一圈的西点和水果,好多法式的甜点以及鹅肝酱什么的,让人眼花缭乱,真真是秀色可餐。他自己又动手调制了不少风味独特的鸡尾酒,来给大家尝鲜。他调酒的手段越来越高了,真的很不错,能看出来,他很得意。

    让我还可以兴奋点的是,有见到了这么多老朋友。田导,毛毛,小五,甚至有淇龙。我们端着高脚杯互相干杯说笑。

    客厅正中央是个布置得不大却很精致的舞池,是用一条红绫拴在四个半人高的汝窑大梅瓶上圈起来围成的。这是亚宁的创意。红绫上还系了好多丁丁当当的风铃、千纸鹤和亚宁那上百个心爱的手机挂饰,有小绒熊、音乐芭比和夜光流氓兔等等等等,看上去一串一串的,像流苏,很有意思。

    田导笑着说由此可见,亚宁这孩子心中还是一个儿童世界啊,纯真的很呢!

    舞池中央,阿威正和由田导带来的一个小有名气的女演员在跳交际舞,暂时充当DJ的亚宁故意将音乐节奏打乱,忽快忽慢,逼得他俩一会儿慢得像电影里面的慢
4/25/2007 9:42:00 PM (#8275537)
冬眠状态通行证 凝云

级别:23
来自:(广东) 广州
诞生:12/31/2006
45.花殇

    眷恋流风

    而将自己撕碎。

    萼零落蕊纷飞

    春雨倾泪

    九死未悔

    因为有了追求

    又还有什么舍不得。

    却被风卷跌

    赶不上他从东到西的速度。

    徒留

    满地落红

    走了一整夜的路到市里周扬家,被雷子安顿在周扬床上,我才痛痛快快睡了一觉。

    醒来的时候似乎已经是下午,暖烘烘的太阳绕到西边去了。睁开眼定定神,看见坐在我床头椅子上的雷子已经趴在床沿睡着了。他的双手还放在被窝里握着我的右手。我轻轻抽出他的手来,轻轻抚摸雷子黑黑的脸和乌亮柔顺的头发。

    我是那么的珍惜他,因为我已经失去了很多来不及珍惜的朋友。

    雷子也醒来,我伸手摸了摸他的脸,他便孩子似得纯真地笑了,一对酒涡很深很漂亮。

    他揉了揉眼,柔声说刚才我看你睡得正香也没叫你吃午饭,你饿不饿。

    我轻轻摇了摇头,看着他。我觉得这样静静地看着他,实在是一种巨大的幸福,在历过大恨大爱大悲大喜之后,面对这样一张纯真的脸和一颗真诚的心,相信谁都会被这时的自己感动。

    雷子给我看得不好意思了,他笑了笑说我下楼去给你买点吃的东西。说着便要起身,我伸手拉住他的袖口:不用了,我不饿,你陪我一会儿就好。

    雷子便又坐下来,拉着我的手,两个人静静地互相看着。那么柔软的情节。

    其实我看得出,他是个很不喜欢多说话的人,但我见他狠狠说过两次:一次是在凤鸣茶楼他让我去看周扬,和我说他和周扬的往事儿;一次是早上他因为我没有照顾好周扬而骂我。而现在,他没有什么激动情绪了,便十分的沉默。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轻声问:早上你背的那个包里的,还是亚宁的骨灰盒吧。

    我点点头。

    为什么不葬在你爸妈的身边或者按他的遗愿洒到黄河滩上去呢?!他问。

    雷子见我不回答,便问:是不是你不舍得他,才背着他跑来跑去?

    他见我又点头,便伸手搓了搓脸,叹口气:其实我和你心境一样,我也舍不得扬扬,我也想走到哪里就把他背到哪里。可是他已经去了,和亚宁一样,我必须让他休息,而活着的我们应该好好地幸福地活着。

    他把最后那句话里的“我们”两个字咬得很重,我明白他在提醒我是该完成亚宁遗愿的时候了。他看了看我,伸手揭开书桌上的一块黑绒布,下面赫然是一个漆黑的骨灰盒。

    很眼熟,漆黑的陶面,盖子上用纯银线条盘织成一朵连体玫瑰,玫瑰正中央嵌着一张照片。不过那张照片不是亚宁,而是周扬。周扬的照片和客厅里的遗照一样,十分漂亮,咖啡黑的长碎发,银耳钉,细细的眼睛,清秀苍白的脸庞,浅浅淡淡的笑容。我从看见周扬的第一眼起便觉得他同亚宁十分相像,今天细细看他,没想到不但像,而且是极其逼真地像。

    雷子说扬扬有一个愿望,和亚宁的一模一样,我们该帮他们实现了。

    什么愿望。

    骨灰洒到黄河滩。

    我看了看雷子明亮的眼中忧伤却坚决的神色,咬着唇点了点头。

    小刘师傅将我们送到开封西北郊的黄河沿上去,我们拣了片最理想的地方下了车。

    那会儿,已经是下午五点。

    那是临着一大片桃林的一片浅滩,桃花粉红盛开,如霞似锦,绵绵延延望不到头。我们站在那里,简直觉得是进了粉红色的雾海之中。朝河道里面走,看到这一段黄河水已经不多,河道两边的斜坡已经给平成了一条条类似梯田的狭长小地块,上面长满了金黄金黄的油菜花。大片金色耀眼的油菜花簇拥着那一泓闪着银光的细流,像蛇腹上的鳞片一样泛着金属光泽,很有一种哀伤的绝望的美丽。

    我们没有看到浊浪翻滚、滔滔奔腾的黄河水咆哮的场面,却觉得这时的黄河,在阳光下那么恬静、宁和,更适合亚宁和周扬的性格。他们会为骨灰洒在这片开满粉红和金黄的黄河滩上而高兴。

    小刘将车远远停在大堤上,我和雷子每人抱着一个骨灰盒,沿着河堤慢慢走,一直走到一个堆满了乱石的小坡处,雷子说坐下歇会儿。

    我相信我们坐的那片石坡应该是世上最美的地方。头上是绚烂若霞的粉艳艳的桃花,脚下是黄澄澄的油菜花田,碧油油的草从乱石间茸茸地吐绿,银色的河水在夕阳下波光粼粼轻淌。远眺可以看见隐约的开封城的建筑和似有似无的山岭的曲线。

    有风吹过,片片粉红的桃花瓣掠过鬓发粘上衣衫,很美的地方,像做梦。那么柔软。

    我们将两个一模一样的、连照片都极其相像的骨灰盒放在一起,我正要打开,雷子说不忙,再等等。

    我不知道他在等什么,却也不想问,一切由他作主,他是不会错的。我们便并排坐在一块儿大青石上,我看见阳光下他的脸泛着一种黑黑的很好看的油光,头发也黑得扎眼,像匹柔滑的黑缎子。

    玉宁!雷子看着远方说:你能不能告诉我亚宁为什么会选择将骨灰洒在这里!他不是很爱你的父母吗?

    我看了看他的脸,说,小时候我爸妈经常带我们来这里放风筝或者写生,可能是亚宁觉得他所有的快乐的记忆都停留在这里了,而不是矛盾重重的老家或者辛苦恣睢的市里。不过有一件事儿给我的记忆最深。那是我们十六岁时,一个冬天,我和亚宁跟着盘鼓队来到黄河边,在一块临时铲去了麦苗修成的平地上对着冰封的黄河练鼓。虽然那时候我们都只穿着灯笼裤小坎肩,但我们一个个热气腾腾,纷纷扬扬的雪花一落在身上就化掉了,亚宁那时候对着黄河喊他一辈子都要待在黄河边的。

    雷子点了点头说可能就是这个。他侧脸说还记得大年初一夜里我们在相国寺的事儿吗?

    我说记得。雷子就笑了笑,像是浮现出了很多美好的东西在脑海里。他望着远处的天际出神地说那时你问该把亚宁葬在老家还是洒在黄河滩上时,扬扬就对我说,假如他死了,他也要我把他的骨灰洒在黄河滩,他还说要在一个落英缤纷季节里,因为那些下坠的花瓣就像一个个的生命在消亡。现在给他说准了,他死在这样一个落英缤纷的季节里,他应该心满意足了。他临走前告诉小刘无论如何不能让他老家的人把他带回祖坟,因为他不喜欢他们家苛刻的家规和刻薄的人请。小刘就故意拖延了时间让他老家的人等得不耐烦回去了。这才把扬扬的骨灰留下。现在,我们同时将最爱的人葬在这片最美丽的地方,不但他们高兴,我们也高兴,你说是吗?

    我将头倚在他肩上,闭上眼在温暖的午后阳光里,听雷子用一种不紧不慢、体贴轻柔的声音讲周扬,讲我们的故事。觉得怎么听也听不烦,甚至想就这样一辈子听下去,永远不要在回到那个彻底伤心的往事里。

    不知道过了多久,雷子忽然说玉宁,快看玉宁!

    我顺他手中往左看,看见西天的夕阳已经变成一轮金黄的圆盘,将西天大朵大朵的云彩染成了金黄和鲜红,十分夺目。连原本银光闪闪的河水也给染上了这种幸福的色调。头顶堤岸上的桃花林和脚下的油菜花田,红的更红,黄的更黄,满世界一片美丽绚烂。

    这时,原本的微风有些大了,风从南边过来,将我们头顶大片大片的桃花林的桃花瓣卷裹着洒下来,不停地洒,不停地飘,像下了场红色的雪,又像一场花雨。

    雷子忙抱起周扬的骨灰盒打开,他喊着要我把亚宁的也打开。我们每人抓了一把那灰白色夹杂细碎骨渣的粉末,将拳头并排举在空中,一起松手,骨灰随着桃花瓣和渐烈的风一同飞飘,向着那大片的油菜花田和彩色的河水中。风一直不停地吹,越来越大,桃花瓣飘飞得越来越多、越来越浓,我和雷子不停地抓起骨灰、将拳头不停地并排不停地同时放手,一遍遍重复这个凄美得近乎疯狂的动作。直到骨灰彻底飞尽,骨灰盒放在水之上慢慢飘远,慢慢倾斜,慢慢沉没。

    而纷纷扬扬的桃花一直漫天翻飞,几乎让我们看不见面对面的彼此。

    那样疯狂而美丽的夕阳中。

    忽然雷子在花雨中伸出胳膊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