版主推荐=3[首席情缘人][乡情缠绵]童年琐事全文完
为你守侯半天 (该角色不再存在)
11/12/2006 4:58:00 PM (#3965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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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2007 12:57:00 PM (#76240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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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34.地雷和炸弹

黑色火药和“七.九”式步枪子弹壳做成的土枪并没有给我们带来多少惊喜,因为——射程太短!而且,由于装弹的烦琐以及发射时的缓慢,除了睡着了的鸟兽之外,是没有什么动物会等着你抵着一把“滋滋”冒烟,半天不响的木头疙瘩来取它性命的。所以,土枪尽管是做成了,但于“实战”却是百无一用,是以没几天后也就不再新奇。

于是就想到了更为厉害也更为实用的东西——炸弹!用炸弹做什么?炸鱼!

故乡那时的河流里是游鱼众多的。前文说过,尽管年年有人“赶闹”,但是年年有鱼长成,所谓“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吧?水质纯净再加上山野物产的丰富,是游鱼生而不绝的基本原因。深潭浅滩,大溪小沟,更为鱼类提供了多选择的生存场所。童年时故乡基本无养鱼场,欲吃鱼者,大多就是靠从河里捞捕了。无需多言,孩子们对做这种事自是乐此不疲。

炸药是从“造反派”们的土制地雷那里来的。偷地雷的事太过危险,大孩子们没有让我去,不过那详情我也大致知道。所谓地雷,其实也就是“造反派”们自制的拉索炸弹。把黄色炸药填入一瓮,内里插入一枝普通雷管,再引出一条绊索即是。所不同的是那雷管要稍微改动一下:将一条纳鞋底的白棉线缓塞进雷管,小心放入十几片碎碗瓷屑,再填入一点红硝,将雷管口稍微封紧即可。绊索是直接与白棉线相接的。拉动绊索必然拉动白棉线,棉线与瓷屑摩擦生热,引发红硝燃烧,再引发雷管,再引爆炸药,“轰隆”一声就是山崩地裂了。这设计是好,可惜弱点也太过明显,只要不拉动绊索,那地雷就是一个废物。于是,白天先到“造反派”们的据点前转上两圈,记住地雷埋藏的位置。到晚上时,就是“悄悄地进村,打枪的不要了”。一把剪子先把地雷的绊索绞断,然后顺迹摸索到地雷的埋藏处,再轻轻撬挖,那地雷就出来了。一个地雷足有好几公斤的黄色炸药,只要偷得几个,就够我们那帮野孩子乐呵好长一段时间了。

解剖地雷的时候也很是危险,不过这活我也还是干过。孩子们可能一般不知道什么叫害怕。要在今天,打死我也不敢去干这种活的。可在那时,竟然是毫无惧意!所幸,从头到尾,在这件事上没有发生过一次意外,也算是“天佑忠良”了。有了地雷,再挖出炸药,我们开心的日子也就来了!

说起来,第一次的炸鱼行动于万千期待中竟然全然失败,而且还差一点把自己给炸了!那是一帮野孩子们好不容易才做出来的第一个土炸弹。就像是如今的原子弹试爆一样,一行翻山越岭地走了很长一段路,并且还爬悬崖钻地窟地特意找了一个人迹罕至的地方,然后才郑重其事地摆好姿势。没有悬念,点炸弹的自然是我们的“大队长”蒋水生。炸药和雷管被裹在一个塑料胶袋里,捆紧后,再绑上几块小石头好让炸弹沉水。一切准备停当后,蒋水生点燃导火索,随即“吱溜”一声扔出炸弹。“咕咚”声中,但见“咕咕”的水泡冒起,众人的眼就盯紧那不断冒出的水泡了。一众热望还没有盼出结果,却见那沉入水中的炸弹竟然又浮了起来,并且还就在众人的身边不远!“不好!”众人惊呼未完,但听得一声巨响,水柱冲天,那情形果真是山鸣谷应,惊天动地,炸弹竟然就在众人的眼皮子面前爆炸了!“哗啦啦”的水瀑将每一个人的身体都溅湿。再细看时,却又没有一个人受伤。万幸!

炸弹是没入了水中的。但是,捆在炸弹上的石头却在入水后掉了,于是,炸弹就又浮了起来。既是水流带动,也是蒋大队长无心扔远,再也是众人围观心切,所以那炸弹浮起来后就几乎是在众人的眼前了。还好,一个胶带,几圈绳索,那炸弹是炸不出弹片的,除了狠狠地蹂躏一下那一潭清水外,就只能是让我们在惊吓之中再洗一个凉水浴了,是以也就别无损伤。

再往后就不会像上面那样傻了。炸药用窄口的玻璃瓶来装,塞紧瓶口后,那炸弹就既是密封也有重良了,入水后自是“咕碌碌”地直沉水底。闷响之后,就只看潭里的鱼多鱼少了。蒋水生和几个大孩子的一次炸鱼行动让我悄悄地跟踪了近20里路,直到闷响过后满河花白的时候我才突然现身出来。那一次的收获可真是丰厚啊!至今思之仍禁不住乐从心来!

偷火药造枪,挖地雷制炸弹,似乎是显得太过淘气了一些。不过所有这些活动我都是跟在那几个大孩子后面来做的,所以严格地说,我还只能算是个凑热闹的。接下来就说一下我们的筹粮活动吧,那基本上是和我同年的小孩子们一起干的。
2/2/2007 12:58:00 PM (#76240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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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35.筹粮

“深挖洞,广积粮......”是领袖说过的话,据说又是从明太祖登基之前的“广积粮,高垒墙”来的。所谓兵马未动,粮草先行,可见粮草在战争胜负争夺中的极端重要性。武斗不是战争,但也具有战争的性质,于是粮草之争自也成为必然。1968年盛下的小城正是武斗如火如荼的时候,因了粮草的事情,也引出了我们一帮小孩的一段趣事。

客观的说,在武斗的准备上,“工农文学”和“卫真理”那一方是要稍微先行了一步,至少,他们先是占了粮食局和粮食仓库,继之又占了县城的制高点,然后还把县人武部里面唯一的几门步兵小炮给拖上了翔凤山。所有这些,大概也是因为他们那里面有更多的曾经参加过战争的高参的缘故吧?譬如说前面我们所提过的那位吴司令的骁勇善战,就一定不会是简单的“自学成材”。关于吴司令的事情我们在下一节会提到,这里先行打住。

回过头来看一看1968年盛夏时节小城派性武斗的割据格局。“红联”和“红司”的反击,从小城中轴线附近由西北向东南方向压制,大致是每一个星期攻下几幢楼房或一个据点,其意自然是要先将翔凤山孤立,然后再凝聚力量以便一击而摧之。时下的情况,很有一点像战争时期的敌占区和我占区一样,段兵相接处就是战场的前沿了。在这样的情形下,小城的居民大致就是按派性的异同以及各自的亲属情况来选择避让了,这尤其是对于那些参入派性组织程度较深的人家,以及,那些正好处在胶着前沿的居民来说,就更是如此。比如,大舅一家所处正好在双方反复争夺的中心地带,自是一早就逃到了位于西门外的外婆家了。

那时的西门外街基本上可以称之为“战争”的后方,除了偶有炮弹横飞过来外,基本上不会有什么战事。不过,西门外街以及整个北城区正好都在“红联”等一边的控制范围之内,而北城区恰恰是既无粮站也无医院,于是城区居民吃饭看病的事就成了大问题了。尤其是外婆一家,大舅他们过来后更是增加了吃口,住还好解决,在阁楼上铺多几床竹席,一干众人包括我都睡在那里夜夜听枪炮声声,但于吃上,却是要颇费心机。那时,政府已经是暂时不存在了的。城区的占有者几经努力,也只能保证每个居民每月供应三斤大米,而且还不包括从其他城区迁过来的人。这样的一点粮食或许喂两只鸡还可以,若要供人吃,只怕是月未竟,人已昏了。没有办法,唯一的出路就是各家自行筹粮。

还好,时下正是五黄六熟的时候,麦子、水稻还有蔬菜瓜果等在田野里并不或缺,农民们也有将来卖的。不过,若尽行购买,经济上也自是有问题,于是外婆就把出外筹粮的事交给两个小一点的舅舅以及我了。所谓筹粮,也就是到田间地头去拣拾稻穗麦穗等等。八舅已经偏大,心理上有一点难以克服,是以多数时候都是我和十舅去做这件事了。至于同行者,自是离不了街坊陆二、滕罗汉、老钉鞋以及沙鼎罐等一帮差不多大的孩子了。

如此筹粮并不太难,难的是有时候要看割麦打谷者的脸色,更多的时候则是粥少僧多,所获难几,于是有时候就得要干点偷偷摸摸的事了。那是生活所迫,原也是没有办法,也所以古人们要说“饥寒生盗贼”这样的话了。再说孩子们的事,盗与不盗有时也是说不太清楚。

真切地记得有一次单独和十舅一起去城外十几里路与远的小河坪拾麦穗。由于一路贪玩,更兼割麦者恶眼相向,所以两人都所获不多。中午回到家时,外婆看了一眼背篼后不发一言,我和十舅的心就有点慌了。不行,看这样子是还得出去一趟。两人一商议,也就顾不得日头正高腹中正饥了。旋即出门后,又拉上陆二等好几个街邻,商议着就往从来也不太敢去的“工农文学”那一方的占领地行去。迤俪到得一方田头,正好有农民在那里割麦,学乖了一点的我们于是就一边帮农民们干活,一边就数落起了“红联”这一边的坏话了。说是一月三斤粮无法活下去,只好出来找点粮食。又说是“工农文学”如何如何好,“红联”、“红司”如何如何坏,我们日夜都盼着“工农文学”能够早点打过来解放我们,等等。如此云云,闻者自是欣喜,于是就对我们露出笑脸了,有意无意割不净或掉下来的麦穗也就让给我们去拣拾了。堪堪正午,农民们回家歇晌,我们也就装模做样地往回走。至一转角处,见四下无人,留一人放哨后,余下皆一涌而进入地里。镰刀起处,麦穗成束,那可真的是一阵好割。看看猎获已丰,众人方急急远遁而去。

进入“红联”的控制区后,因先前盗麦而引致的紧张心情就可以放下来了。接下来,也不知道是谁起的头,竟然一会儿就编出了一首口谣,是为“一个月,三斤米,就是不够吃!要偷麦子要偷麦子就是要偷麦子!”呵呵,七八个孩子,一连串童声,那气势还真像是“打靶归来”后唱起“日落西山红霞飞”一样,至今思之,仍觉好笑!
2/2/2007 12:58:00 PM (#762403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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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36.吴司令之死

为吴司令的死专门用上一个小标题,是我决定写这篇“童年记事”时就定下来了的。毕竟,吴司令曾经做过我童年时期的几天司令。而就吴司令其人而言,其在小城“文革”时期武斗冲突中曾经盛极一时的赫赫威名,也确实是不容忽略的。

“三位一体”的解散,促使吴司令改弦易辙而加入了“工农文学”的盟派“卫真理”。然后,由于范永秀的过早死去,吴司令也就成了“卫真理”组织中的最重要的人物。然后,许是因为秉承了其父辈们的参加过万里长征的战争经验和素质吧,在小城那场前后持续了三个多月的大规模的武斗冲突之中,吴司令就像是一颗耀眼的流星一样,虽然也没有能逃脱其终归寂灭的固有宿命,但在那之前,却也的确是曾经爆发出过十分璀璨夺目的灿烂光芒。以至于他和他的死,竟然成了在谈到小城的“文革”武斗争夺之时而不得不提到的事情。

吴司令是死于一次暗算。并且,是由对方所精心设计的一次暗算。

“在工人阶级内部,没有根本的利害冲突。在无产阶级专政下的工人阶级内部,更没有理由一定要分裂成为势不两立的两大派组织”。这是领袖在“文革”时期说过的话。在那个“一句顶一万句”的年代里,这话应该是能顶用的。但是,偏偏,“文革”时期的几乎席卷于全国的武斗冲突,恰恰就是因为这样的“势不两立”的“两大派”组织的存在而产生,或者,是因为它们的衍生。

关键的原因就在于,没有一派不承认自己是“最最忠于”和“最最拥护”。而如果要达到“最”,也就只能是将对方打倒并进而达至惟我独尊。

冲突也就是因为这样而产生的。并且,在“文攻武卫”的口号下,还进一步地上升到了“头可断,血可流”的高度。

扯远了哈,呵呵!

蒙烟的小城在一片密集的枪声中醒过来时,自街口处传来一个消息:昨夜的两派武装冲突中,“红联”一方一下子折损了六条人命!

又打死人了啊!每当听到这种消息时就忍不住有一种冲动的我,脸都没洗就奔出屋子直往城内跑去。战场就在城南两派胶着的接触线处。一道街垒隔住远处的路口。街垒这边瓦砾遍地,弹洞密集,不过至天亮后已经成了“红联”一方的控制区。一夜的厮杀,他们将自己的控制线大致往南推进了一百公尺,当然,也付出了六条人命的代价。当我满怀激动地和一些看热闹的大人或小孩子们赶到之时,那六具尸首刚刚才从硝烟犹存的战场上抬下来。

据说,这六条人命都是死于吴司令的枪口之下的。而且,几乎是在同一时间死去。

传得比较多的一个版本是,双方的夜间枪战到天要亮时,吴司令一方因为众寡悬殊不得不作出撤退。前边撤走时,断后掩护的是自持艺高胆大的吴司令。岂知偏巧就陷入了包围。在一条仅容一人通过的过道里,手持冲锋枪的吴司令被对方堵住,并为对方一人从身后抱紧令其“缴枪不杀!”身处逆境的吴司令垂下了手中的枪支。但是,在对方稍有松懈的一瞬间,却又迅速地拔出腰间的短枪将身后的人猛然打倒。然后又俯身拾枪,就那么一梭子过去,堵在前面的另外5个对手也就倒在了血泊之中......

一战成名之后,吴司令就几乎成了一个恐怖的代名词。而且,在双方随后继续发生的冲突之中,这种恐怖竟然还在进一步扩大。也是因此,诱杀吴司令,就成了“红联”和“红司”一方的必然选择了。

吴司令是在那场“成名”之战的一个多月后死掉的。

旋风般而来,旋风般而去,已经开始习惯于与对方在乡镇集市等地进行飞行攻击的吴司令有一天接到密报:对方一支携枪下乡的小队伍正驻扎在一个公社礼堂里,这是一个很好的偷袭机会。或许是吴司令命该如此吧。对于这样的一条消息本来是可以置之不理的。然而吴司令却听进去。不仅听进去,而且还连夜轻装间从地奔了过去。当然,吴司令的目的不是在那几个人,而是在那几个人所携带的枪支。

后来传出来的话本是,那晚月色正明,夜凉如水。吴司令与随从赶到那个公社礼堂前时,曾经静伏了很长时间,然后才匍匐潜行到礼堂的大门口。在那里,吴司令用手枪顶着自己的帽子前后探动了好几次,直到确信对方无觉时,才又动身前移。然而,就在这时,一发冷枪从楼上射来直奔他的头部。“砰”然声中,吴司令连哼都没有哼一声就毙命当场。

一切都在对方的算计之中,一切都在对方的掌控之中。吴司令的死,冤枉,但若放大来看,也可以说是值得。

因为,已经死在吴司令枪口之下的,远远不止他自己的这一条性命!

胶着的武斗冲突的天平,随着对方吴司令的死而开始向另一边倾斜。
2/2/2007 12:59:00 PM (#762404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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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37.决战

炒豆一般的枪声,夹杂着沉雷般震响的隆隆炮声,从时交半夜的时候开始响起,一直持续到次日的天明时分,然后又才仿佛约定似的慢慢归入沉寂。城区内已经根本无法住人,就连三个多月来一直是相对平静的西门外街,也早已是不再平安。尤其是入夜以后,拖着长长的曳光亮尾的“尿泡蛇”炮弹,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落在自家或者是别人家的房顶上面。“轰隆隆”的巨响声之下,免不了就是房倒人伤。夜早已经不再宁静,而对付不再宁静的夜的唯一办法也就是躲避。于是,一到夜里,人们便扶老携幼、簇簇拥拥地直往城外西边的罗囤坡或老虎坡上躲去。两派的武装冲突,在经过了一段长达近三个月时间的反复争夺之后,看来是已经进入最后的决斗阶段了。

夜凉如水。我披着毡毯,与一群大人以及小孩子们一起站在西城外的山岗上面。这已经是立秋以来的连续第三个晚上了。撕杀的双方,也似乎是事先选好了日子一样,正是从进入立秋的那一天之后,才开始了这一场应该是属于最后的大规模的浴血拼斗。山野的凉气压不住浓罩在城区上空的弥漫烟气,也压不住正满天飞来飞去的拖着曳光亮尾的枪弹和炮弹。密集的枪声没有间或停歇。炮声隆隆,绽开的烟火将小城的东南半部映得通红,就连朗朗星空上方的耿耿银河,也为之而黯然失色。“造孽啊!”一位白发老媪自言自语地叹息了一声,然后转身牵着小孙子的手隐没在夜色之中。回应这位白发老人的叹息声的,却是更为密集的枪声和炮声。

或许,小城的历史上还不曾有过这样激烈的枪战和炮战吧?小城历史上的战争,自雍正十三年(1735年)废除散毛等七土司改土归流创阜200余年以来,1796年的白莲教大起义是为第一大仗,死伤以数万人计,但那是冷兵器为主的争斗。然后,1861年-1863年,石达开及其部属曾经在小城打过好几次大仗,同样,那也主要动用的是冷兵器。1920年靖国军第三师在小城全军覆没,然而攻打的却只不过是三县神兵的大刀长矛。1935年的贺龙红军,的确曾是在小城地区打过好几次大仗的,不过那都是在县境的乡下地区。1949年的宋希濂,当兵败溃至小城时也曾是想过要负隅顽抗的,但是旋即就望风而逃了。剿匪的战事虽然很浓烈,但也都还是发生在乡下。若仅就县城地区来说,真正可以称之为激烈和壮观的战斗,可能真的要属两大“造反派”们所搅动的这一次了。叹息之余,是不是也可以顺便“感激”一下他们的慷慨和英勇呢?要不我们又能上哪里去欣赏到这样的全武行?

天终于渐渐的亮了。但是枪炮之声却一反常态地没有丝毫要停歇下去的样子。是了,进攻的“红联”和“红司”一方看来是已经占到优势,估计他们今天是要一鼓作气地把战斗进行到底了。“红旗”插上翔凤山就是他们的目标。因为只要做到这样,作为敌对一方的“工农文学”和“卫真理”在小城就真的是无立足之地了。前两天的战事,进攻方第一夜原本是想偷袭的,结果一人死于地雷,一人死于枪战,无奈之下只好敛羽而归。第二夜强攻,然而血战彻夜也仅仅只是攻到翔凤山的半山,随后又不得不撤退下来。孤注一掷的第三夜看来是势在必得了。对方作为侧翼掩护的粮食局以及城一小等据点在天亮之前已全部被拿下,而重机枪和“尿泡蛇”炮的枪口和炮口,也已经推进到了对方在翔凤山上的各个掩体的鼻子跟前。

适逢赶集。自四野乡下汇集而来的乡民们将城外西山的大小山岗挤得满满。战斗已经集中在城东翔凤山一隅,但是乡民们仍然还是不敢进城。且先作欣赏吧。高岗上,大路旁,也还真得是用得上“坐山观虎斗”这句话了。

然而我还是没有能继续坐下去。天亮以后不久,便约了几个孩子下山就近看热闹去了。行到城中大街处时,恰逢几个壮男推着从来也没有排上阵的“九.二”式步兵炮飞也似的冲了过来。“让开!让开!”来人大声喊着,然后又轰隆隆地推着炮车绝尘而去。“要用重炮了!”我对身边的一个孩子略带兴奋地说道,然后死也不顾地继续往前走去。

前线就在翔凤山脚下。四、五门“尿泡蛇”炮在县医院处一溜正面架开,“九.二”式步兵炮却被循大路推到了远处粮食局的一侧,因为那是进攻的主线路。排炮齐轰,但是来自山上的还击已经不多,看来对方已经知道是大势已去了。未几,就见到有人打着红旗冲了上去。枪炮声又猛响了一阵之后,随即便慢慢归于沉寂。“拿下来了!”阵地上的一位炮手叫声未落。却未曾想,百余米外的翔凤山便是一声猛烈的爆炸。未几消息传来,那声爆炸是由对方留下来的一门“尿泡蛇”炮的爆炸所引至的。进攻方缴获后掉转炮口向对方攻击,却不知反倒炸了炮膛而伤了自己。死伤的十几个人被背抬下来时,让我一个个的看得清清楚楚。

“工农文学”和“卫真理”一方是彻底地被打败了。《县志》上记载的那一天已如前引:“两派在半边城进行大规模武斗,打死7人,打伤数人,数千群众逃往龙山县躲避武斗......”是躲避吗?也可以说是吧。因为那数千人之中,真正属于参加这场武斗的“败军”,可能也就只是几百人吧。

分隔小城以及邻县龙山县的酉水河,本来是会成为胜利者的屠宰场的。因为,渡河的溃逃者据说是连河面都遮得看不见了。不过,没有这样的消息传出来,事后很久也没有。若问具体原因,不得而知。

一场大戏终于慢慢落幕。稍后除了城一小之外,我们没敢有去更远的地方。在那里,我在“比赛”中率先把一口大瓮打破,算是自己在这场动乱中所做的唯一的一次恶吧?没有想到的是,一年以后,这件事竟然还“清查”到了我的头上!

硝烟散尽,阳光穿云。小城,也该是从动乱中而走出来的时候了吧?
2/2/2007 12:59:00 PM (#76240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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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38.躁动的平伏

“红联”和“红司”的旗帜插上翔凤山的同时,躁动的小城也就开始从狂热中渐渐平伏下来。一派的远遁,换来的是另一派的“剑在手,问天下谁是英雄”的孤独和寂寞。然而真正的英雄确然是有的,那就是一直静立在旁,手中拥有钢枪重炮的人民解放军的支左部队。当武斗的“胜利者”还在翔凤山上欢呼着他们的胜利的时候,那些陆续开进小城的大批的支左部队,实际上已经在宣布这些所谓的胜利者的“胜利”,只不过是一场因为没有第三者介入而泛滥成势的自欺欺人式的胡闹。同样,当作为“敌对方”的另一派组织的“失败”已经成为事实的时候,军队的介入也就成了势所必然。“军管”,一个冷冷的词汇被森然掷出到翔凤山上的胜利者的面前,铁血的胡闹也只有用铁血的钢武来收复了。

《县志》的记载是这样的:

8月下旬,两派组织各派代表赴省办学习班,达成“九.五”协议。

9月23日,正式成立来凤县革命委员会。全县初步恢复生产秩序和工作秩序,学校开始“复课闹革命”。

......

“敌人一天天乱下去,我们一天天好起来。”“天下大乱,达到天下大治。”或许,小城的这场从酝酿到兴起到高潮再到平伏的动乱全过程,也就是领袖所说过的这样的一个缩影吧。“乱不要怕,乱的是敌人,锻炼的是群众。”领袖人物的高瞻远瞩及其“掌上千秋史,胸中百万兵”的宏图大志和阔大襟怀,是普通的草根人物和一般的衣食百姓们所永远也无法理解的。

无意去评论“文化大革命”的成败得失,也更加没有任何资格去评议那位早已故去的前领袖的功过是非。因为作为伟人,他们的思想和行为注定就是要与众不同的。而且,穷索古今,又有谁敢说他不就正是一位千年难遇的历史伟人呢?怀念也罢,崇拜也罢,鄙夷也罢,诅咒也罢,他和他所创造的思想及其行为的结果,都已经很难再为后人所超越。至少,我们不能!

让历史继续退回到39年前的1968年下半年去吧。那时,我11岁;那时,我在经历了一场血与火的动乱之后见到了阔别三个多月的父亲、母亲;那时,我挥舞着幼小的手与大人们一起欢庆小城的“革命委员会”的成立;那时,我背起已经丢弃有将近两年的书包重新走进了教室......

班主任姓朱,叫朱朝文,教我们语文,数学老师是谁却已经不记得了。戴校长依然是校长,张天福也仍然还是教导主任。“抗暴英雄”那一幕已经成为过去,只是张主任爱训学生的习惯却未见有多少改变。人的性格,或许很多时候就是天性如此吧。再次见到张主任的时候我曾多少有一点害怕,不过,还好,那以后他并没有找过我什么麻烦。

没有教材,也没有课本。这是五年级的下学期。数学学的是分数,语文学的是毛主席语录、诗词和一些农谚、农历等。语文并不可怕,停课期间没少看过书,至于记得的语录和诗词等还要远远地超过老师的所教和能教;但是,因为停课期间从来就没有看过语文以外的东西,在数学上与一位同学一比,多少就有了一点尴尬。因为那位同学在其父亲的指导下,这一年多来竟然早就已经把老师要教的东西先期学完!不过,还好,并不算是太笨的我很快就还是恢复了自信,因为我发现只要我稍稍用功,就没有什么可以难倒我的题目。

所谓的“复课闹革命”多少是有点做样子,但也还是学了一些东西。至少,是把我那已放野了的心给收回来了吧?课在上,革命也还是有,不过那时的革命却已经大多换成了上街宣传毛泽东思想和庆祝“最高指示”的发表了。跳过“忠字舞”,也上街去喊过“毛主席万岁”,还在街道的毛泽东思想宣传队里凑和过热闹。八舅是一个有文艺细胞的人。动乱结束后,八舅的文艺细胞派上用场,于是也就成了街道文艺宣传队里的热角。那时的情形是个人崇拜正开始走向极端的时候,芸芸众生们也就只能是上面说什么下面就做什么吧?

1968年的事情大体就是这么多。转过年头,我也就要开始向我的童年告别了。
2/2/2007 1:01:00 PM (#762406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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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39.1969年的几点事情

“燕雀高飞晴天到,低飞雨天到。早宿鸡,天必晴,晚宿鸡,天必雨。烟囱不出烟,一定是阴天。朝霞不出门,晚霞行千里。早上好大雾,正好洗衣裤。水缸出汗蛤蟆叫,一定大雨到。久雨现星光,明早雨更旺......”“万木霜天红烂漫,天兵怒气冲霄汉,雾满龙岗千嶂暗。齐声话唤,前头捉了张辉瓒。  二十万军重入赣,风烟滚滚来天半,唤起工农千百万。同心干,不周山下红旗乱。”

朗朗的“书”声,取代了半年多前的枪炮轰鸣和声嘶力竭般的高音喇叭的叫嚣,多少显出了一点平民生活的味道。这是1969年的春天。我已经年满12岁,读小学六年级。没有课本的课堂教学让语文老师朱朝文甚是为难,于是就找来类似于上面的这些民谚俗语以及领袖的诗词语录等来让我们背诵,顺着也学一点生字生词。也罢,总比停课期间什么都不学的满世界乱跑要好。顽劣的童心,于是也就开始在慢慢收敛。

1969那一年发生的事情很多。大的方面,“文革”开始从高潮走向低落或趋于结束。那时的说法是“一年发动,二年高潮,三年收尾”。也就是说,在伟人的时间表里,1969年是“文革”的结束年,并以当年4月召开的“九大”为标志。这件事大人们是这样说的,我们做孩子的也是这样去理解的。所以后来所说的“十年动乱”,在年份上其实并不怎么准确。大的方面的第二件事是“反修防修”以及“深挖洞”和“广积粮”。由珍宝岛事件所引发的中、苏关系的极度紧张,导致了一场全国性的挖洞、储粮运动,亦所谓那时无时就会被提起的“要准备打仗!”一事。大的方面的第三件事情是伟人崇拜的从兴起到高潮而后又逐渐的低落。先是家家设“宝书台”、实行“早请示、晚汇报”的仪式活动,继之是大跳“忠字舞”、见面说毛主席语录等,到最后就主要是敲锣打鼓地上街去欢庆最新最高指示的发表了。大的方面的另一件事是知识青年的“上山下乡”运动。就这件事而言,倒是真正持续了将近整整十年。

童年方面的事已经没有多少必要再写了,基本上就是一个“跟随”。跳过“忠字舞”,抗过语录牌,挖过防空洞,还随着舅舅和姨妈们一起去乡下找过他们准备去插队落户的地方。陪姥姥上过一趟苗山,和舅舅一起参加过一次标准的土家族婚礼,跑很远很远的地方去打过柴拣过红薯等等。当然,也从舅舅那里找来了很多很多的书看。《红楼梦》、《荒江女侠》、《雁飞塞北》、《醒世恒言》、《艳阳天》、《东周列国志》、《苦菜花》、《迎春花》、《三家巷》、《青春之歌》......看得多了,慢慢就有了一点喜欢。或许,我之对文学的一点爱好,就主要是在那一年里而形成的吧?

大人们这边,外公和父亲先险后夷,算是不幸中之大幸。母亲听我的劝告后没有去走极端,厄运也就因此而过去。父亲从学习班回来后暂时没有被安排工作,我们从公安局宿舍搬出来,在母亲单位的药材收购部里找了两间后厢房。那收购部有一个门面,一溜后厢房,一方石板院坝和一口深井。平日里母亲在前面收货验货,父亲帮母亲记帐算帐,我则在后院里读书写字或者是玩自己的游戏。一只可爱的乌龟在井旁处被我发现,成了我在那一年里的宠物,竟然好多次地试探性地站在它背上看能不能把我驮动。满院子的药材气息伴着我的朝朝暮暮。深井的凉水,则得以让我尽享八月里暑热一冲即去的清凉。母亲是辨识和加工中药材的行家。无聊时看母亲干活,跟着也就学到了不少的中药材方面的知识。于是,母亲柜台上的一本《中药志》,也就成了我闲暇时的钟爱读物。夏夜里,有时听父亲摆一摆他的革命经历,一边又通过天井望着幽蓝夜空上的遥远的星星,心思就开始渐渐活动了——该长大了吧,我!

是的,该长大了!无论是怎样的忧伤,或者是怎样的悲苦;无论是怎样的懵懂,或者是怎样的顽闹;12岁的我,是该要告别童年而走向一个新的生命年代了!
2/2/2007 1:01:00 PM (#7624070)
为你守侯半天 该角色已不存在
                  40.告别童年

1970年春天到来的时候,我顺利地升上了中学。

两个班,100多名学生。县城唯一的一所中学一中还没有恢复初中班,所以我们这100多名学生上的是临时组建的镇中,全名城关镇中学。班级少,适龄者多,很多我小学时的同学,包括一直和我读过来的十舅,也就失去了继续就读中学的机会。同伴们失学的原因是多方面的。当然,最主要的,还是因为“政审”方面。算了,不说也罢!

树渐渐长高,人渐渐长大。背起书包,我从正街上的中药材公司出门,穿过菜巷,走过板桥,跨过小河沟,又穿过一片田野,然后就来到了位于烟堡山下砖瓦厂边的学校。一幢白墙灰顶的两层瓦房。楼下两间教室,一侧厢房,楼上是教师居住和办公的地方。厢房很小,只够摆得下一张乒乓球台,教室则半截落入地下,以至于窗口竟于地面平齐。然不管怎样,这毕竟是中学。教数学,教语文,教音乐绘画,甚至还教英语。师资力量还算是比较强的。至少,相对于我的小学5、6年级来说,是在稍微认真地学点东西了。

该写的东西是永远也写不完的,而且再往下也不是童年生活中的事了。概而言之,在烟堡山下读了半年之后,我们又被转到城内原来的县城幼儿园校舍内读了半年,再以后就全部转到了县城一中。中学两年、高中两年半,然后就结束学业“上山下乡”。时光飞逝,将近4年的知青生活一晃而过。随后是高考,是读研,是念博,是工作,是无可奈何而又一事无成后的天命临近。知足乎?认命乎?沮丧乎?感叹乎?真所谓“人生如梦,一樽还酹江月”啊!

远去了,童年!远去了,昔日!
2/2/2007 1:02:00 PM (#7624076)
为你守侯半天 该角色已不存在
拉拉扯扯,基本上是靠周末的“挤”才总算把这篇东西写完了。特别谢谢朋友们一直以来的支持
2/2/2007 1:03:00 PM (#7624083)
为你守侯半天 该角色已不存在
( 引用回贴 #7023245 ) lx731023 :
圣诞快乐,老哥哥!

感谢您给情缘带来的最好得圣诞礼物!

小新

谢谢。
2/3/2007 11:28:00 AM (#7636242)
冬眠状态通行证 FM1079


级别:21
来自:(广东) 广州
诞生:7/14/2006
( 引用回贴 #6680274 ) (瞬漆) :
孝顺啊
2/4/2007 12:03:00 PM (#7669543)
淡海 该角色已不存在
2/4/2007 3:00:00 PM (#7671387)
琥珀的眼泪 该角色已不存在
写的很感人啊,谢谢你
2/4/2007 8:31:00 PM (#7676811)
冬眠状态通行证 林可


级别:22
来自:(广东) 广州
诞生:6/17/2005
你是作家
2/6/2007 1:25:00 PM (#7705435)
这是来自 219.137.***.*** 的匿名网友
你好!刚走近广同的世界,却意外的发现你老家竟然是“来凤”人?真不敢想象,对于你的文章,说实话,我没有完完全全的读完,写的很详很细,而且太多的东西都是我自己的经历,希望不要见怪!


(注:在此不敢点评只是个人的感觉)文字驾驭能力却实不错,但很多内容却过于混乱,我想你的方式与目的只是更详细的记下自己的历程,而并非是把此当作一个自转体的形式来写出来。

要是不介意可以与体人联系,本人老家和你老家相距不到10分钟路程!

同时为你祝福!
2/6/2007 9:29:00 PM (#7711873)
一叶心竹 该角色已不存在
让我清楚的看到了过去的岁月
2/7/2007 10:40:00 AM (#7719798)
冬眠状态通行证 爱打羽毛球的小子


级别:49
来自:(广东) 广州
诞生:11/12/2003
期待您的少年篇,相信会更精彩!
2/7/2007 10:54:00 AM (#7719917)
冬眠状态通行证 lx731023


级别:75
来自:(江苏) 扬州
诞生:8/22/2003
( 引用回贴 #7719798 ) 爱打羽毛球的小子 :
期待您的少年篇,相信会更精彩!


我们都在期待
2/7/2007 11:10:00 AM (#7720028)
创意策划 该角色已不存在
为文彩顶一下吧
2/7/2007 11:12:00 AM (#7720041)
创意策划 该角色已不存在
惊讶的发现,你竟然是来凤人,相距不到15分钟。为你祝福!
3/6/2007 8:53:00 AM (#7950451)
冬眠状态通行证 爱打羽毛球的小子


级别:49
来自:(广东) 广州
诞生:11/12/2003
3/6/2007 7:49:00 PM (#7954301)
jinfan 该角色已不存在
支持
3/9/2007 7:41:00 AM (#7969192)
大雁南方 该角色已不存在
让我一口气可以读完,写的实在是非常有文笔啊。
5/22/2007 9:29:00 AM (#8404565)
冬眠状态通行证 爱打羽毛球的小子


级别:49
来自:(广东) 广州
诞生:11/12/2003
常推常新,希望看到你更多作品
5/22/2007 11:02:00 AM (#8405065)
冬眠状态通行证 gz情有独钟

级别:17
来自:(广东) 广州
诞生:4/28/2007
支持一下。
5/22/2007 11:37:00 AM (#8405236)
冬眠状态通行证 东莞微胖中年

级别:40
来自:(广东) 东莞
诞生:10/16/2005
没有忘却的童年生活
6/14/2007 9:30:00 AM (#8511685)
白云阳光23 该角色已不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