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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播出日期：2004年3月4日

　　记者：樊华伟 郭震宇

　　编辑：孙寒梅

　　嘉宾：北京大学法学院 陈兴良教授


　　2003年8月的一天，南京市公安局的电话骤然响起，有人举报说在市内一个叫“正麒”的酒吧内，好像有同性之间组织卖淫活动。接到群众举报后，南京市公安局治安警察支队的侦查员们开始化装侦查。

　　由于出入那间酒吧的人大都是同性恋，侦查员们进去以后对里面阴暗的光线、暧昧的气氛很不适应，最受不了的是来自四面八方的异样眼神。几名侦查员没敢久留，稍微看了看就匆匆离开了。但是他们仍然掌握了一些情况。在酒吧里，侦查员们吃惊地发现那里的服务人员大多是打扮得很妖艳的年轻男子，他们对外被称作“公关先生”，而出入这个酒吧的也大都是些男士。

　　这个酒吧面积不大，但布置的很有特点。在中央有个类似于模特表演的T型舞台。每天晚上，这些“公关先生”要全部装扮成女性，穿着女士内衣，戴着长长的假发，化着艳丽的彩妆在舞台上来回走动，骚手弄姿。如果台下有哪位男士看中了其中的一位“公关先生”，可以向酒吧老板点他的台，将他带走。

　　经过几天的侦查，公安人员发现，来此消费的男士在酒吧里呆一会后，会带上某个“公关先生”离开酒吧，到另外一个地点消费或是住宿。于是，他们暗地里跟踪了其中的几对。很快，警方发现那些嫖客们带着“公关先生”在一家旅馆开了一个房间，然后双双消失在门后。为了得到确凿充分的证据，公安人员也在隔壁开了间房，以姜太公钓鱼的心态耐心等待着。

　　两个小时以后，公安人员认为时机成熟，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破门而入，将两个衣冠不整，躺在床上的男人现场抓获。经过讯问，他们已经发生过性关系了。在初步掌握了这些情况后，公安人员进一步出击，抓获了这起案件的组织者及相关涉案人员。经过审讯，揭开了一个利用酒吧作为平台，组织年轻男子向同性恋者提供色情服务的团伙。

　　为了金钱不择手段

　　这个团伙的头目叫李宁，34岁的他是“正麒”酒吧的老板，经营酒吧业多年，觉得效益一直不够好，因此常常想在“个性化”上下功夫却又不知从何下手。2003年元旦，情绪低落的李宁与一个叫刘超的男人相识，两人一见如故，越聊越投机。无意中，李宁提起“正麒”酒吧的生存困境，忍不住唉声叹气一番。这时，刘超哈哈一笑，说：要想生意好还不容易吗？我有一个办法，保证让你兴旺发达。

　　于是，刘超凑近李宁的耳朵，悄悄告诉他自己的计划。首先，为广开财源，刘超和李宁商议，以登报、张贴广告等方式招聘年轻男子到酒吧做“公关先生”，向同性恋者提供色情服务。而招“公关先生”的标准就是形象要好，语言表达能力好，有一定的文化修养。企图通过这些人“坐台”来增加效益。

　　人员招进来以后，刘超又帮助李宁制订了严格的“公关人员”管理制度：这些“公关先生”要将身份证交给老板，而且要交300元的押金，如果谁中途想辞职不干，身份证和押金一律不予退还。另外，李宁还想以扣留身份证的方式来证实这些人中有没有警察或暗访记者，可谓是用心良苦。

　　这些“公关先生”被招进来后，就在酒吧“坐台”和“出台”。所谓“坐台”就是陪客人喝酒聊天，“出台”就是陪客人开房间睡觉，提供性服务。而每个“公关先生”出台都要经过酒吧的同意，在收取客人服务费后，要向酒吧交回一部分。李宁和刘超两人就是根据这个来分红，而刘超本人能从中得到50%的坐台提成。自从开展这项服务以来，“正麒”酒吧的生意果然一天天红火起来。

　　半年后的今天，一位曾经在这个酒吧消费过的男性同性恋者向我们讲述了他在酒吧里的经历。当顾客一进门，就会有一个酒吧“领班”凑上前来主动搭讪，三两句话之后就会单刀直入地问您看上哪位公关先生了？如果喜欢的话可以带走，出一次台200元钱。这时，早就有备而来的顾客就会从那些花花绿绿的男子中挑选出一个自己中意的，付完钱后就可以带着他离开了。

　　“公关先生”招来后，酒吧确实吸引了不少的客人。但是 2003年7月，刘超突然不辞而别。于是，李宁又安排原先在酒吧工作过的冷成宝负责“公关先生”的“出台”“坐台”事宜。李宁提拔冷成宝就是为了管理公关先生，就是为了组织这帮人向男性嫖客提供性服务。每次只要一有新来的“公关先生”，冷成宝就极力向客人推荐，客人们往往禁不住他的花言巧语，心甘情愿掏了腰包。后来经公安人员现场抓获的同性卖淫案件中，有7对就是通过冷成宝组织介绍的。


　　虽然我们未能够找到当时在这里工作过的所谓“公关先生”，但是从他们留在公安机关的笔录中，还是看到了他们的内心轨迹。有一位“公关先生”说，刚开始自己也不想这样做，可后来发现这样来钱快，不辛苦，也就干了下去。这些“公关先生”年龄都很小，一般都在20岁左右，年龄小的都是十六 七岁，全都是从一些贫穷的地方来打工的。刚来到大城市的他们没有多少社会经验，很容易受到来自花花世界的各种诱惑。在李宁张贴出的招聘广告中，他们觉得这份工作很轻松，工作条件又好，纷纷前来应聘。

　　等这些男孩子们真正进了这家酒吧的门后，才知道他们的工作远不止喝酒聊天那么简单，是要付出肉体乃至尊严的代价。有一部分人最初走上这个道路被迫的，但是他们一旦尝到了甜头以后就不肯退出这个行业了，在从不愿意到愿意的转变中，他们成了彻底的金钱的奴隶。由于“公关先生”能够给酒吧带来不菲的收入，李宁就不断地招聘人员进来，但是有不少人是来了以后才知道真情和内幕的，当他们想退出时李宁却又威胁他们，拿着他们的身份证不退还。他手下还养着几名打手，对不听话的“公关先生”甚至要求退报名费的进行殴打恐吓。

　　案件侦查终结以后，南京市公安局以组织卖淫罪向秦淮区人民检察院申请，逮捕李宁等人。但是，秦淮区人民检察院认为，新《刑法》中对组织同性卖淫行为没有明确界定。按照“法无明文规定不为罪”的刑事法律原则，李宁等人的行为难以定罪，就没有批准逮捕。在这种情况下，公安机关向基层检察院进行复议，由于案件比较复杂，复议结果还是不尽如人意。于是，公安机关继续向市检察院进行了复核。

　　最后经过复核，秦淮区人民检察院还是以组织卖淫罪，向秦淮区人民法院提起公诉。秦淮区人民法院经过几次的审理，于2004年2月17日做出一审判决：根据《中华人民共和国刑法》第358条第1款第64条的规定，被告人李宁犯有组织卖淫罪，判处有期徒刑8年，罚金人民币6万元，被告人李宁违法所得1500元予以追缴。

　　主持人：陈教授，这个案子之所以有特殊性，我觉得最重要的并不是复杂在“卖淫”这两个字，而是复杂在“同性”这两个字。其实，同性恋在中国是一个已经存在的现象，所以我们不能假装看不见，而相关的问题因为这个人群引发的争议也好，法律上的争端也好是越来越多，在这种情况下，我们怎么理解（有关法律涉及）性别的问题？

　　陈兴良：这里面是这样一个问题，比如刚才我们讲的这个案件，像这种同性之间卖淫能不能包含在（《刑法》所规定的“卖淫”概念当中，不同理解直接就关系到对这个案件是作为犯罪来处理，还是不作为犯罪来处理。

　　主持人：目前在《刑法》里面，明确谈到罪名的叫“组织卖淫罪”。在“组织卖淫罪”里面，我们也没有看到任何关于性别的描述。《刑法》第358条规定，组织他人卖淫或者强迫他人卖淫的处5年以上10年以下有期徒刑，并处罚金。在这种情况下，我们怎么理解？

　　陈兴良：法律在对某一个犯罪行为做规定的时候，使用了一些语言，并没有再做进一步的界定，应当按照一般的社会生活理解以及在学术界对这个词的界定来作为认定的标准。就“卖淫”这个词而言，我认为它的本质应该是一种“性交易”，也就是一方提供金钱或者其他的物质，另一方提供性服务，只要符合这样一个条件都应当叫“卖淫”。所以在这个案子当中，组织的人就可以按照“组织卖淫罪”来定罪。

　　主持人：我手上有一本词典 《现代汉语词典》，而且是2002年的增补本，在这里面我专门找到了“卖淫”这个条目，在848页。“卖淫”指的是“妇女出卖肉体”。

　　陈兴良：汉语大词典这个语言解释相对来说是比较滞后的，它滞后于社会生活，但是客观事物总是发展的，因此我们语言的含义也会随着社会生活的变化而变化。比如说我们现在有一种叫法叫“马路”，那“马路”这个词怎么来的，指的是过去走马的路，马车走的路。现在我们把走汽车的路也叫马路，也就是这个词它所产生的时候，所指的那种情况现在已经变化了，以前可能是单指，现在是复指，以前可能没有那么宽的外延，但是现在外延丰富了，你就要根据客观事物的发展来理解它。当然任何语言都有个界限，你不能超出这个界限。

　　主持人：比如说关于“强奸”，我们法律规定是“强奸妇女”构成强奸罪，那么现实生活当中，你也不能否定在个别情况下有妇女强奸男性的，可能也有男性和男性之间的。他们之间的强奸那么能不能把这种情况包含在强奸罪当中呢？

　　陈兴良：那就不能包含。因为法律明确规定强奸罪是强奸妇女，被强奸人只能是妇女，所以男性显然不能成为被强奸的对象，同性之间的这种所谓的“强奸”也不能按照强奸罪来处理。之所以不能包含进去，并不是对这种行为不应当作为犯罪来处理，而是说由于法律规定本身的这种确定性和特指性。所以在这种情况下就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