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话接通后，阿峰说的第一句话是：“我是你们眼中的异类，你能接受我所经历的一切、肯听我说自己的故事吗？”其实像这种情况我已经遇见不少了，他们大多会这样开头。我笑着对他说：“其实现在社会对这个问题的态度已经没有你想象的那么糟糕了，美国不都允许同性恋者结婚了吗？说吧，我看你的故事和我遇见的同类故事有什么不同。”他于是很放松地笑了，开始叙说他与众不同的感情经历。

　　从小，我就长得比同龄人高大强壮，是个非常独立坚强的男孩。我是部队大院里长大的孩子，爸爸穿了一辈子军装，受他的影响，我的性格非常强硬，特别爱打抱不平。

　　晓宾是我从小玩到大的好朋友，他和我完全相反，文弱瘦小，经常被同龄的调皮孩子欺负。从小到大，我都把保护晓宾当成自己义不容辞的责任，小学、初中、高中，为晓宾的一次次打架到现在依然记忆犹新。晓宾受了委屈就来找我，我就带着晓宾去找那些欺负他的小子们，使劲揍他们。我一直觉得晓宾像个女孩一样安分老实，这样的人是不能受人欺负的。而每当我打架挂了花，不敢让家里知道，晓宾就会买来药或者创可贴，轻手轻脚地给我鼓捣伤口。有时候我也会笑着跟晓宾开玩笑：“晓宾啊，你真像个女孩儿，如果不是从小长大的朋友，我也会欺负你，谁让你那么老实，那么好欺负呢！”晓宾就会瞪着眼很认真地对我说：“你才不会欺负我呢！”

　　我一直认为我是晓宾的大哥，理所当然应该保护他。但年少的我哪里能想到，这份保护和照顾让心思细腻的晓宾对我产生了依恋，以至于后来让他慢慢陷进同性感情的漩涡。

　　如果当时我就知道这些，那我肯定会在和晓宾的相处中注意方式和分寸的。

　　高中毕业，成绩不好的我选择了军营，父母也都同意我去军营里磨练一下。但晓宾却死活不让我走，还说要是我去当兵他也跟我一起去。怎么可能？那时晓宾已经被一所重点大学录取了，一片大好的前途正在向他招手，怎么能和我一起当兵？

　　向晓宾辞行的时候，我也打算再好好劝劝他，让他好好读书，说实话我是很羡慕晓宾能考上好大学的。可是，晓宾竟然伤心地哭了，我笑他：“你还真像个丫头！都上大学了，还想让我整天罩着你啊！”然后我跟晓宾讲我们不同选择的理由，说很多人都羡慕他能考上重点大学，以后他一定会前程似锦，还开玩笑说等他飞黄腾达了别忘了我就行。晓宾很突兀地对我说：“我不要飞黄腾达，只要能和你在一起就行了！”我非常疑惑地看着他，看他用一种怨恨的眼光看我。我忽然不知道该对他说什么，好像对这个多年的好友一下子变得无比陌生。

　　我和晓宾都沉默了好大一会儿，他好像下了很大决心似的看着我说：“阿峰，我爱你，从你第一次为了我被打的流鼻血开始，我就爱上你了，我们不要分开好不好？我不能离开你。”

　　我的脑子“轰”的一声，好像炸开了一般，结结巴巴地说：“晓、晓宾，你、你开什么玩笑？我们、我们都是男的呀！你别吓唬我！”晓宾一改以往的懦弱，毅然决然地靠近我，我想跑，却怎么也迈不开脚。晓宾说：“我就是爱你，情不自禁，无法遏制。”说完他抱住我，趴在我肩上哭起来。我脑子里一片空白。突然，晓宾居然吻我的脸！我立刻起了满身鸡皮疙瘩，一下子把他推倒在地，大声冲他喊：“干吗你？我们怎么能这样？”然后逃命般地跑出了晓宾家。

　　我以为时间长了晓宾就能慢慢从这种荒唐的感情里走出来，一切都会风平浪静，我们依然还是好哥们儿，以后会各自结婚生子，快乐地过日子。但是，晓宾却用他的死，把我永远地钉在了懊悔的十字架上。

　　两天后，晓宾轻易地结束了自己年轻的生命。他给我留了封信，说：如果你像我这样爱了，你就会发现你对我的伤害有多深。我把那张纸撕碎，在双方父母的安慰下哭得声嘶力竭。我不敢看晓宾爸妈悲痛欲绝的样子，好像我就是杀害晓宾的刽子手。

　　一周后，晓宾的妈妈去世了，她承受不住中年丧子的悲痛，和晓宾一样也选择了逃避。我几近疯狂，心里像压了千斤重的石头，让我喘不过气来。一个原本幸福的家庭却遭受这么大的劫难，我怎么能推卸自己的责任？！

　　后来，我又把晓宾留给我的信一片片铺平、粘好，毕竟这是他留给我的东西。我经常看着那张纸发呆，想：如果当时我接受了晓宾，哪怕是哄哄他，事情也不至于发展到现在的地步……

　　我忍不住插话：“可是你又能怎么拯救他？这可不是像以前那样打一场架就能解决的事！我想，任何正常人在那种情况下都会做出你当时的反应。离去的人怎么都拉不回来了，活着的人就不要折磨自己了吧！”

　　他说：“我是有责任的，如果我不推开他，而是慢慢地劝解他，他可能就不会自杀。我以后生活得像《异度空间》里的张国荣，充满神经质。”

　　当兵六年，我始终没有摆脱掉晓宾的阴影，他泣血的控诉是常伴我的梦魇。我曾经试图用交女朋友来逃避，可是没用，晓宾像影子一样跟随着我，每时每刻。当我吻女友时，会感觉晓宾用忧伤的眼神看着我，无声地说：你是属于我的。我就会推开女友，再也没有亲密的念头。就这样，我一次次交女友，然后一次次分手。

　　转业后，我一个人很低调地生活。我选择了逃避爱情，逃避异性，因为我知道自己只能给女孩带来伤害。

　　阿勇是我无意中遇到的。第一次见到他，我以为自己看到了晓宾，他们的个头、气质、神情甚至说话的声音都是那么相似！还有相同的是他们的爱情取向。说不清为什么，也许是为了偿还晓宾的情债，也许是他留给我的信上那句“如果你这样爱了”刺激了我，我很快就和阿勇成了恋人，随后就同居了。

　　我拿出所有的钱为阿勇开了间酒吧，工作之余帮他经营，虽然生意不是很好，但我很满足，这样的生活至少让我心灵上不是像以前那么累。我甚至有点感谢上天给了我一个赎罪的机会。

　　可是，一年后，阿勇席卷我所有的财产走了。我站在空空的酒吧里发呆，明白阿勇并不爱我，晓宾绝不会这样对我。

　　我辞了工作，开始自我放逐的生活。

　　我走遍了大大小小的城市，奔波忙碌着有时候仅仅为了温饱。我让身体的不安定来代替心灵的动荡。我还在网上结交了很多同性恋朋友，慢慢融入他们的圈子，开始学会频繁地更换恋人。心好像在这种悲惨的感情游戏里渐渐变得麻木，我甚至开始觉得这种游戏人生的感觉其实也不错，至少让我摆脱了晓宾的噩梦，让我觉得自己算是对他有了答复：我在你这个圈子里生活了，我在体会着你的感情世界……

　　这么几年过来，好像没有什么能真正触动我的心，所谓的“恋人”换了一个又一个，他们都如过往的风，没在我心里留下任何痕迹。然而，最让我感到不安的是父母，他们还期待着他们唯一的儿子早日步入婚姻殿堂，给他们娶回一个漂亮贤惠的儿媳，生一个聪明可爱的孙子。可我却越来越觉得力不从心，也许这一生我都无法满足父母的心愿，我对不起他们的殷殷厚爱……我已经好长时间没回家了，不敢面对父母的关怀和询问。

　　有时候我也想改变，想晓宾是不是也会不满我的这种迷茫和堕落，想为了父母重新回到正常的生活轨道上。但在这个圈子里呆得时间久了，我对自己是否还能再过上正常的生活没有信心。心灵好像已经发生了扭曲，人生在我眼里灰蒙蒙的一片，我看不见以后的方向……

　　在2002年下半年和2003年上半年，有个同性恋朋友一直跟我通电话，他也是后来在别人的影响下慢慢走进这个圈子的。也许是我一直不断的劝解起了作用，也许是他根本上还不是迷失太深，总之，在通了一年多的电话后，他慢慢回到了正常的生活轨道上，他最后一次来电话时快乐地告诉我，他很快就要结婚了。

　　我把这个事例告诉了阿峰，问：“如果有个你并不反感或者有好感的女孩爱你，你会觉得这是你人生的一个机会吗？”他笑了，说：“我会。可是你说，会有这么一个女孩吗？”我觉得只要他有这份心，那就会有这么一个女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