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多年前。我曾经写过，关于我的父亲与母亲。

若干年后。又一次提笔，写我所闻。

这些年的日子，我似乎读懂了关于父亲与母亲之间的故事。即使是微小的部分，还有许多未解之谜。

于我，或许永久伤痛。



父亲离世，刚刚9岁那年，那个季节油菜花沸沸扬扬的开着，风拂过的地方落下点点金黄，飞鸟在天空中扑腾

着，慌乱的寻找来时的路。手捧着父亲的灵位，思绪着关于奇迹的发生，譬如父亲突然醒来，从身后的棺木中

走出来，可能把周围的人都会吓坏吧。如果他能够醒过来，那该多好。一直祈盼着，祈盼着。知道有人告诉

我，那是能够看父亲最后一眼的时候，我说那以后呢？还能见到父亲吗？姆妈不忍心告诉我残酷的事实，眼泪

告诉我没有以后了。黄土已经掩盖了棺木，落下许多送葬人“英年早逝”的叹息。许多年后，我还是会希望

着，每次与父亲相遇的时候，便会与一堆黄土冰冷的对话，诉说着许多关于生活，关于他离开的那些日子，关

于我许多从不与人提及的东西。没有人知道我站在坟头前说了些什么，我想，父亲，他能够听懂。



见到母亲，已经是别后9年，一个未知的孩子拔节到成为青年人的过程。母亲，个性比较鲜明，敢爱敢恨，重

女轻男与父亲是恰恰相反的。她经常会让我烧饭，三四岁的孩子，被烟火熏着咳嗽，待到饭煮熟时候我好像是

从煤炭里面捞出来的小萝卜头。母亲极不喜欢孩子懒惰，恨不得早日自食其立才好。毕竟孩子年幼贪玩是天性

。幼时母亲给我的记忆是特别喜欢体罚我，村里的许多女人好像都有“打铁匠”的称呼，当一些人问起的母亲

的时候“高打铁呢？”，于是对周围女人，特别是母亲的好感便枯萎在我的三四岁。村里的女人们做农活特在

行，比男人们都厉害，我母亲在众人中算是佼佼者，当然也是比较辛苦的。过了些日子，好像五六岁就再也没

有见到过母亲。心里庆幸逃出了母亲的魔掌。



父母双双外出，于是我的生命里有了四姨母的印象，她总会告诉我关于母亲，母亲因怀孕时候吃了辣椒和魔

芋，我一出生就多病，头顶生疮，一边迷信给我找了三个“干爹”，一边科学的背我到外婆所在的镇治病，

母亲终日奔波在家与医生的路上。值得庆幸疮现在早就只好了，虽然现在身体仍然经常生病。



依稀记得那些清贫的日子，但年幼身体哗啦啦的猛长，对肉的兴趣也猛涨。父亲从集市买回猪肉，然后切成很

小很小的片，放在锅里面炸一些油，然后就用水煮面条。有时候肉还未有煮熟，就悄悄的用筷子捻起一片偷

吃，父亲分明看到了什么都没说，只是怜悯的看着我。92年的中国是什么样的，穷啊。煮熟的肉被父亲全部夹

给了我，他的碗里是没有肉末的，我总会夹会去一些给父亲，一定倔强的看着他必须要吃下。那时候，特别喜

欢商店玻璃橱柜售卖的12色水彩笔，只是家庭拮据，便成了我的奢望。偷了父亲的10元钱，把让我日思夜想的

水彩笔给买了下来。那时候，10元钱就意味着可以买许多许多的冰棍，许多许多的泡泡糖，。。。。。那一日

我在同学的羡慕声中变得十分瞩目。放学回家，父亲在路上等着我，没有与我说话，只是让我跪着，跪着。人

是不可以偷的，这个道理与我相伴一生。凭自己的努力得到的，那才值得嘉奖。学期末，我得到了一个精致的

铅笔盒，那是因为我努力在考试中脱颖而出得到的，那一年，父亲的脸上挂着欣慰的，自豪的，笑。



那一年下了好大好大的雪，白雪覆盖了周围的树木和竹林。好大好大的雪，远处的山只看到白与黑。好大好大

的雪，让我感到比我现在任何时候都还要寒冷。已经很晚了，大家都在焦急的等待父亲归家，明天就是大年初

一了。晚上十点多的时候终于回来了，带着一身风雪，什么也没说，坐下来大家一起吃团圆饭。只是，他显得

十分疲惫。晚上在床上搂着我，紧紧的，竟像孩子似的哭了。看着父亲痛哭，我也跟着哇哇的哭了，不知道为

什么哭。从那以后的日子，我与父亲这两个男人的生命里少了一个女人，那个女人就是我的母亲。

好大好大的雪。



父亲再次外出回来时，已经不省人事的状态了，是叔叔把他从遥远的地方背了回来。如果不是叔叔，可能真

的。。。。。。不敢想像。许多东西积压在父亲的心里，病痛像破土的种子在父亲的身体里开出绝望而又痛苦

的花。我的耳边依然能够响起父亲像孩子似的抱着爷爷，说着：“爸，我疼。爸，我疼。。。。。”那是一辈

子都不能忘记。难以忘记!父亲已经被病痛折磨的不成人形，脸色没有任何血色，惨白。他有时候会记忆起一

些人，有时候，他什么都记不起。我多么希望他能够清晰的认出我来，在他面前的儿子。后来，他真的认出我

来，只是让他更难受，他用手无力的触摸着我的脸，眼泪划过脸颊，抱着爷爷痛哭，“这孩子还小。。。。”

这是我听到父亲痛彻心扉的永久的憾，想不到，竟成了遗言。



卧室比较昏暗，窗户不能照射进任何光线与温暖，让人绝望。他希望能够到外面坐坐，是啊，父亲已经卧床很

久了。那天下午的天气不错，阳光照耀着十分暖和，风呼啦呼啦的刮着，竹林发出轻快的节奏，时远时近的响

起在我与父亲的耳边。父亲这时候显得特别安静，脸上已经变得十分平和，看着周围的一切那样陌生仿佛又那

么熟悉。他的轻轻的嘴角颤动，像涟漪般的一丝微笑荡漾开来。我想，父亲的身体应该好许多了。后来，有人

告诉我那是“回光返照”。



我安静的坐在教室里上课，外面有人大声喊道“乐 ，你父亲去世了。”我听到了老师的粉笔掉在地上，那声

音好清晰，直到今天我仍然能够感到许多同学们不约而同将目光看着我时候，我，默默收起书包，没有看任何

人。一个人开始回家，那条路好长好长。直到今天，我仍然好像走在那条路上。孤独异常。



母亲与我别后9年第一次见面时，她提到了父亲的死。我没有回答她关于父亲，关于父亲的死，尽管许多年

后，一切都已经过去。后来我谈恋爱时候，才知道：病痛能折磨人的身体，而感情真的能置人死地。父亲不仅

仅是因为有病痛，更多的是与母亲未能白头偕老的走完一生。即使当年他经常因为大男子的思想打过母亲，他

还是深爱着母亲，那些日子带给他所有的痛已经让他足以愧疚了，我想父亲早已原谅了母亲。只是母亲永远也

不知道，在她的眼里依然记得与父亲生活的不愉快，她依旧执着与父亲之间的是与非。她希望我能够原谅没有

对我做到一个母亲应有的责任。

于我，噩梦过去了。这么多年自食其力的生活，我早已经原谅了她，我依旧十分感恩。

母亲现在的家庭，有许多的孩子。看着他(她)们健康幸福的成长，真好。有人建议我把母亲接回故乡，我告

诉那些人，孩子们应该拥有完整的家庭。母亲的生活还是那样清苦，我想每个人都选择自己生活的权利，我尊

重母亲的选择。母亲在我的生活里扮演的是现在可能是朋友的角色，彼此不会打扰彼此的生活，偶尔的嘘寒问

暖，都是来自心底最真诚却又最苦痛。我们会经常彼此分享彼此的生活，母亲不再因为同性恋的儿子感到十分

惊讶，然后在心底默然祝福我能够寻找一个爱我的人。彼此能够真诚的沟通，多好啊。

我想。我与母亲都等着时间的解答彼此许多的东西。

怀念，我的父亲。

感恩，我的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