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多年之后,当我回头细数我玩过的各项运动,其中,真正是发自内心的那种喜欢运动,只有乒乓球。


还很小的时候,我父亲就跟我说,乒乓球是我们的国球;我们国家跟美国建交,是通过一场巧妙的乒乓球比赛赢得的;在许多运动项目上,中国是落后的,但只有乒乓球,让中国人扬眉吐气。

记得那时候,看过许多跟运动有关的影视节目,从《排球女将》到《网球双凤》再到《剑魂》,但真正让我从头看到尾、而且每一集都追着看的,只有一个关于容国团的电视剧——虽然,许多年之后,那电视剧留给我的唯一印象,是容国团的乒乓球老师如侠客一般单掌辟断一棵树的夸张场面,而我甚至都想不起来这部电视剧的名字,但我却分明记得,我那时候很认真地守在电视前等着看戏的情景。

那时候,是八十年代后期,中国的体育事业刚刚起步,跳水队跟体操队刚在汉城奥运会上获得大满贯,国家正进入全民运动时期——然而,我们小学那简陋的校舍,狭小的课堂,唯一可以让我们上体育课的,只有礼堂内摆放的一台乒乓球桌——我到现在还记得我们的体育老师,一个微胖的中年男子,长得有点像香港的喜剧明星许绍雄,上体育课的时候就让我们列队做广播操,操完之后,他就赖在一边看报纸,如果是冬天,就在太阳底下晒身子。他平时会窝在他的宿舍里面摆弄他的“巴掌乐”(4喇叭的收录放一体机,名字得自于一篇我超喜欢的爱情小品。),可能是受到影片《霹雳舞》的影响,他喜欢关了门在房间里扭屁股。他跟我们的语文老师关系暧昧,经常在下课的时候关着门在房间里幽会(他的宿舍就在我们教室的对门,去他宿舍比去教师办公室还近。),我们学生都会踮着窗下一个废弃的小木门,朝里面观望,有一次我发现,原来他们是在里面跳探戈,语文老师在完成一个漂亮的向后弯身的美丽动作的时候,头一扬,发现了正趴在窗口张望的我,一个难得的观众——还好,她没高兴得跌倒,因为体育老师的手搂得紧正紧——然而,后来她终究很恨我,虽然我的语文成绩从来都是班上最好的。

我一度很担心体育老师会借故打我一顿泄气,但是他没有。他甚至在我上3年级的时候,有一次还很亲热的把我抱在腿上看报纸,虽然我当时如坐针垫,但我还是熬到上课铃响,方很礼貌地跟他说,老师,我要上课了,他轻轻地放开我,眼睛不离报纸——许多年之后,我才真正理解他——他甚至是喜欢小孩的,朦胧中仿佛记得,他在晒太阳的时候会很慈祥地看着我们,然后在日光下,微笑着露出他善良的牙齿,这样想着,我甚至觉得他可怜——80年代的中后期,一个大龄的未婚男子,而且丑,而且是善良的,而且还有爱心……

虽然那时候对体育老师带有偏见,但这并不影响我对乒乓球的热爱跟热情,而实际上我们老师所要做的事,也就是在上课的时候发放球拍跟球,下课的时候回收。我们打球的时候,他通常都在看报纸。所以,我的乒乓球越打越好,我父亲一度甚至想送我去汕头的乒乓球学校学习,因为我给他赢了一个漂亮的小奖杯。


对乒乓球的热爱,一直持续到初中。
初中的体育老师刚从体院毕业,人高马大,朝气蓬勃,英俊逼人,用我们英语老师的话就是“handsome”,数学老师的话就是“黄金比例”,音乐老师很直接,她说“我爱你,塞北的薛……”,唯独政治课老师喜欢故弄玄虚,一句“只可叹生不逢时”让我们猜测了很久……然而,因为小学那位体育老师的阴影,让我对所有的体育老师、甚至所有搞体育的人都反感,对他们总有一股猥琐的恶心。

初中的体育老师主修篮球。初一的学生刚好够得着玩这项运动,而大部分学生在小学时候,因迫于场地限制,多没打过篮球,所以对这一新奇的运动,充满好奇,在那个大孩子的带领下,无不磨拳擦掌,跃跃欲试。

然而,可能天生是个GAY的缘故,也可能是某种别的原因,我对这么一种需要频繁接触身体(我很恨别人随便碰触我的身体,巨讨厌。特别是夏天,衣服薄少的时候),粗鲁,野蛮的运动不甚喜欢。所以,当他们都在篮球场上激情昂扬的时候,我就跟我们班的女生躲在楼道的阴凉处细声讨论手帕的好处——撒娇的道具,遮羞的工具,调情的淫具。

后来,我也打篮球了,原因很简单,如你所料,因为一个人,我们班的痞子。

痞子不痞,不过很爱装成痞子的模样。痞子爱笑,笑起来的时候嘿咻嘿咻地贼坏,眼睛忽悠忽悠地贼邪,右边脸上一个很深的酒窝——是一汪迷药,盯着看久了,人就不自觉地摇晃——他不帅,却很迷人,像胡军,有股让gay佬疯狂的味儿。
开始叫他小邪(因为他姓杨,那时候我们学生的流行读物是卧龙生的小说《杨小邪》系列),后来就干脆叫他邪恶了——其实我的名字是这样的,“邪恶的小东”不是说我是邪恶的,而是,我是那个叫邪恶的人的,小东——他是影响我至深的人,直至今天,我对男人的审美还是以他为标准:脸微圆,人结实,笑起来的时候,有一丝不羁的轻浮——我甚至有时候想,如果不是他,或许我就不会是gay了,不是今天这样的我,这世界,也不会有东山少爷,不会有小东这个人——所以,我是小东,邪恶的小东。

邪恶家跟我家住得很近,都离学校很远。是学校几个为数不多的、不寄宿却留饭的学生。痞子爱充老大,一副知心哥哥的模样:我们吃饭,他往我碗里夹肉,然后虎着脸说你该多吃点,瘦骨伶仃的难看;端汤的时候汤烫手,他喝道,放下!我来!;我们跟隔壁技工学校的学生打群架,他拖我到后面,悄悄叮嘱,等下开打你就找个地方躲起来,我们见赢,你就出来找个人踢两脚,见输,你就赶紧跑;开班会发苹果,他帮我挑大个的;打架擦伤了膝盖,他帮我清理伤口,涂金霉素眼膏;我们一群人出去春游,他偷偷往我手里塞巧克力,然后不动声色地跟其他人聊得天空海阔……
我喜欢这种专属的特别,所以不难想象当我看到他在球场上跟别人亲密无间地配合着冲锋陷阵时,心中的那股滋味——虽然,他也许仅仅只是拿我去顶他弟弟的肥缺(邪恶是独子,不像我,有个累赘的弟弟。),可能够当他弟弟也是不错的。

让我打篮球,确实很麻烦。因为虽然我长得比别人高,却不够大个,手掌尤小,完全不是打篮球的体格。而本身对篮球这运动又不甚喜爱,勉强上场,全是为了跟邪恶并肩作战,这样想着,更是委屈,所以球技也久久不得进步,虽然他教得辛苦。

我后来,特别是一个人,孤独、寂寞的时候,常常想起我们俩人打篮球的情景:废弃的厂房旁,昏暗的、橙黄的光,破旧的篮球筐,一个球撞上篮板,吱吱乱颤;运动完了之后,我会有一支可乐作为缟赏……这段时光后来对我来说是十分美好的、值得回忆的、为数不多的甜蜜日子,然而那时候却浑然不觉,所以现在想着,更是觉得心疼——我们对于美好的回忆,总是更愿意去想象它的美好,并用它来惩罚对现在的种种不满。

其实邪恶的篮球打得也不是特别的好——他是属于那种缺乏运动神经的人,技术到位了,动作也规范,可打球却不用脑。不像我,到处爱耍小聪明,图捷径。然而,正是他这样稳扎稳打的性格,以及打球时那股认真的劲儿让我分外着迷——许多年了,我后来也只是在海珠的球场上偶然见到一个会认真对待每一个球,认真打每一个球却无论对方水平高低的人——国人缺乏的就是认真这股劲——记得有篇文章写道,中国人即使穿着西裤皮鞋,照样可以在球场上挥洒自如,而美国人非得把自己打扮得跟运动员一样方肯上场。这是中国人的随性,是我们民族性使然,因为随性,所以有种豁达的乐观态度,但也因为随性,所以做什么事都不大认真。因此,虽然中国对同性恋的宽容程度是许多国家比不上的,但同性间的爱情,在中国却很难开花结果——因为谁都不会认真,因为到最后,谁都会结婚。结婚才是正道,才是祖宗家法——在中国,我们不需要认真,我们需要的是规矩——中国是个规矩的国度,千百年来,从没变过。

有时我在想,如果当初跟邪恶发生点什么,那现在也许就不会这么遗憾了。然而哲学老师教导我们,历史是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的——邪恶走了,初三的时候,跟他父母移民了。坦白说,当初妒忌的心理明显大于伤心,我只在想他怎么平白就得了个出国的机会,而我却没有?我甚至天真地想,总有一天我也会出国,而总有一天,他也是会回来的。然而事实却是,有一些东西,一旦错过了,就不再。


邪恶走了之后,我继续打篮球,那时候,我对篮球已经是从盲目的宠爱变成一种坚定的喜欢,我甚至在球场上认识了不少好朋友,其中就有一个高中部的师兄,他后来考到上海交大去了,我还跑到他学校找过他呢。然而,篮球打着,却一直很缺乏激情——我也是个不认真的人,邪恶那股认真的劲头,我是永远学不来的,也正因为学不来,所以更是常常想着,常常为认真的男人着迷——男人认真的时候,是最帅的。

到了高中,打篮球爱好被迫停顿了下来。因为学业重了,也因为一次意外,折断了手,从此对篮球有股无名的恐惧,每次仰头跳抢篮板球的时候,心里总慌,老想逃——我疑心是我潜意识在作怪,是因为想念邪恶?还是开始意识到自己有同性恋的倾向?

anyway,因为不再打篮球,所以高中三年,几乎没怎么运动过,乒乓球也懒得打了,球拍也送给了表弟。就这样,平安过度到了大学。


大学是足球的天下。
我们一个班19个男生,院足球队的就有7个,我虽不在我们系的宿舍住,可我们宿舍6个人,有俩个是超级铁杆球迷——一个踢球,另外一个不踢,踢球的那个经常踢伤脚踝,不踢的那个,大4的时候玩足彩,发过一笔小财。
在这样大环境下,你想不踢球也难。虽然我脚臭,是为全系的第一臭脚,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