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版主推荐=2[原创试笔]苏格兰裙情人(不断跟帖更新)
十二 (该角色不再存在)
12/24/2005 7:27:00 PM (#282984)
十二
该角色已不存在
蘇格蘭裙情人
BY:十二

(上)
山雨慾來風滿樓

一九九八年。十一月。
王家明扭開床頭的小型收音機。聼六點鐘的天氣預報。
據説今天會很冷。
身邊的顔靜,聽到收音機的聲音,揉了揉惺松的睡眼,像一只貓咪,嬌憨甜美地縮到被子裏。
“好冷!”她說,“再睡一會嗎!”
家明拍了拍她的黑髮,輕輕地穿上那件深咖啡色的高領毛衣,他一向有早起的習慣,風雨不改。
天氣預報仍然在繼續。那個DJ說著一口不太道地的京片子。他說。香港。最高溫度15度。
“香港。”家明輕輕念道,“香港。”

在他的心中,如果有一個可以安眠的地方,那就是香港,這個地名有兩個字,從他嘴裏念來,上下唇並不相觸,是這樣的輕易,沒有任何的希望,沒有任何的寄托。
不,還是有的,家明想,我的靈魂就寄托在那裏,在香港,我終有一天要去那個地方,但是……不是現在。
他看了一眼顔靜的睡容,心中浮上了一層迷惘。顏靜的父親是名企的經理,他家明在這裡算什麽呢?房子是女友的,車是女友的,就連現在的職位……在這個寒冷的早晨,家明感到一陣沉悶的壓迫。他想起了自己的年少。
那一年,他就對自己說,必須靠上大學,才可以走出這個小小的家鄉,儅同齡人還在沉迷與夢境的時候,他已經撕破那層美麗的面具,接觸真實冷酷的面龐。
他知道自己窮。自己一無所有的來,不可以一無所有的回去。不論高考錄取綫是多么地不公平,他都一定要出去,他要離開這個生他養他的四面環山的小城,“只有背叛,才能重生。”這是他十五嵗時,在日記上寫下的句子。
那時他無數次在夢裏見到了那個陌生而繁華的城市,香港,知道香港這個地名,是在一本盜版書上,模糊的黑白照片,是那九龍山上璀璨的燈火,照亮了他迷惘年輕的心,他自那時,就已經將香港儅成了夢想的同義詞。
然後,鳳凰浴火重生。

黑色的紅旗奔馳在馬路上,冬日的陽光,像是稀釋了的蜜糖,拉下車窗,風如同冰鎮薄荷酒一樣,大團大團灌了進來。家明從回憶裏清醒過來,原來自己不過是靠著女友才可以乘上這車。大學時候清純的戀愛,現在竟然成了他背上羞恥的十字架。
他立刻搖了一下自己的頭,對自己有這种想法感到羞愧。但是與此同時,心裏又有了另外的一個聲音,他聽到那個人一字一句地對自己說,你現在得到女友的恩惠,所以想用愛情來報答,你錯了。
家明打了個寒戰。

下班了。市中心附近一家中等規模的酒吧[凝華]是他消磨時間的地方,這裡的咖啡好便宜,十塊錢就端上濃濃的一大杯,空調亦讓室内溫暖如春,家明喝完了一杯藍山,還不想走,就又點了一人份的可可。
就在這時。他遇見張天傑。那個蘇格蘭裙男人。

他清楚地記得,天傑出場時,四周一下子寂靜無聲,不错,在寧波这个小城里,穿著蘇格蘭裙的男人的確會被眎作異類,不過天傑的身份,是現在的表演者,因此這裡的人們亦有給足他尊重。
[凝華]里的空調打得很暖,他坐在舞臺傍邊的位子上,微微向上抬起眼来,他看到天傑那条白底棕格子的蘇格蘭裙下,一雙小麥色勻稱健美的小腿裸露在空氣之中,汗水折射着酒吧昏暗的燈光,他突然有一種冲动,想去撫摸那在雙腿肌膚上摇晃的窗外的雨影。这是他第一次对男人有小小的好色之心,连自己也吃了一驚。
他記得那天,天傑唱的是林憶蓮的一首[滴汗],字字句句,無意间流露出天真不設防的情欲与溫良。

知否一生只等這一夜
知否此心太多空曠曠野
若肯交出那些情之火现在说吧
彼此的所等与所想
虽难形容和抽象
可能完全同一樣
Are you ready for love
Are you ready for love me
……

家明聽到那歌聲,那是寂寞的聲音,有一點點引誘的動機藏于其中,幾首歌完畢,有稀稀拉拉的掌聲響起,天傑鞠了一躬,到舞臺后去了。再出來的時候,已經換上了風衣和淺灰的燈芯毧褲子。完全是很家常的樣子。他坐到家明旁邊,點了一杯啤酒。
“你唱的不錯。”家明覺得應該說些什麽。
“謝謝。”天傑嫣然一笑,“我是這裡的歌手,每天也都囘來。”
“我從來沒有看到過你,大概,我走得太早了。”
兩人沒有再對話。

喝完咖啡,家明站起來。也許我愛上了他。他想。
他很快打消了那個可怕的念頭。給自己點上一根煙。
他不能愛他。他不能愛他。這一刹那的迷亂,是錯覺。是錯覺。

“家明!”少女的甜美聲音,“我今日出街,睇中了你和顏靜姐姐的戒指哦……咦,你今日好靚仔啊,點么,還沒返屋企哦?同邊個玩呢,仆街仔!”
清亮的笑聲回蕩在大街上空。
要是別人這麽說,家明一定會不高興,但是從周晴川嘴裏說出來,他只得苦笑,晴川算是他的妹妹,是在公司裏認識的香港女孩,晴川的父母是旭日集團的總理,她大可以在自家的公司裏做大小姐,不過她哪裏閑得住?就轉到顏靜家的承光公司來做工,工錢這種事倒是無謂,不過尋求刺激罷了。
“晴川,你好八卦啊。”他接過戒指的廣告來看,“就知你最知我心意,好靚哦。”
“那係當然。”晴川一臉驕傲。
“到我家喝茶?”
“多謝哉!我還有事呢。”
家明看著晴川遠去。隨即拉上了大衣的領口拉鏈。
夜深了。風越來越冷。

“那麽晚回來?”顏靜笑著提過他的手包。
“還沒結婚,就管得那麽牢?”家明半開玩笑,“路上踫到晴川,她給我一份戒指的廣告呢。”
“討厭拉!……”顏靜側過頭——“結婚,是我們的事吧!”
“無所謂咯。”
“怎麽可以‘無所謂’啊!”傳入耳中的,是略帶鼻音的撒嬌,“好啦,早點睡。”

第二天,家明又去了[凝華],天傑出場,是在晚上九點,很平常的家常衣服,坐在凳子上,雙手拿話筒,聲音裏,是天真,情欲與溫良的集合。

让我做只路過蜻蜓
留下能被怀念過程
虚耗着我这便宜生命
让你被愛是我光榮
无论谁在嫌我煽情
不笑納也不必掃興
哭 我为了感動谁
笑 又为了碰着谁
看着你的眼 勾引我的泪
爲何流入溝渠
……
家明在暗處的位子上,看著天傑唱畢下臺,忙向他招手。
“坐這裡來吧!”說完這話,家明立刻後悔自己的莽撞。
天傑起初愣了一下,仿佛記不得他是誰,少頃,馬上又嫵媚地一笑,微微歪了一下頭,就大步向家明的桌子走去。
呃……家明並不擅長于搭訕。
“你……呃……我叫王家明。”家明想,這開場白真是傻透了。
“……”天傑笑了。他拿出一包煙,“給我個火,THANK YOU。”
他將身子向前探去,唇間的煙有意無意地微微上翹,在這邊的家明看來,未嘗不是一種引誘。他從袋裏拿出火機,那微弱的一點點橘紅色的光,照亮了天傑的臉龐,曖昧,模糊不清。
那一刹那,他們的距離。很近。
“可以的話,想和你認識一下呢。”
“我們已經認識了吧。”
“呃,希望和你成爲朋友。”
“我們現在就是朋友。”
“真的?”
“真的。”
“那麽……”家明從上衣袋子裏掏出筆,寫下自己的手機,“有什麽事情的話,可以請我來幫忙。”
天傑把煙夾在中指和食指之間,用饒有興味的目光看家明,“爲什麽?”他說。
“什麽爲什麽?”
“為什麽要這麽做呢,你?”
“呃。”家明一下子說不出什麽,本來轉念一想想回答是直覺,但是又覺得太傻了。
“好了。”也許是天傑看出了家明的窘迫,笑著起身,“有事,我一定會來找你。”
說完他走了,家明等他走遠也立即離開,他簡直不能在這裡呆下去。

快下班的時候,家明看了一下手上的卡西歐手錶,十二月了,寧波的氣溫驟然又掉了下去,巷子澳氹裏的水結了一層冰,有小孩子們戴了顔色鮮豔的絨線手套,在那塊巴掌大的冰塊上滑來滑去。
他沒有想到會在這裡遇上天傑。
那天下班,顏靜說要和晴川去SHOPPING,開了車子走了,家明也不要同事送他,一個人穿著半舊的棕色大衣,把兩手插在衣袋裏,慢慢踱步。他看到公路的入口不遠有一個菜場,就想著給晴川做一頓晚飯,她不知道會有多高興,就走進去,買了芹菜和玉米,可是菜場這東西本來就是很平民化的,家明不知怎的就拐到了一個小巷裏去了。
家明看見那些家庭婦女在低矮漆黑的平房閒,泥鰍般地穿梭著,他隱約想起了自己忘卻多年的家鄉,身旁飃來油炸雞翅誘人而廉價的香味。
廉價。
廉價。
廉價。
家明厭惡,正慾轉身離去——
他看見他。
他看見,那個蘇格蘭裙男人。
点击统计:5438 责任编辑:弥月孤风
12/25/2005 12:28:00 PM (#4602667)
钻石通行证 荼靡


级别:53
头衔:专栏写手
来自:(广东) 广州
诞生:7/14/2005
不错的,期待下文
12/26/2005 11:54:00 AM (#4607725)
冬眠状态通行证 海1980


级别:83
头衔:
来自:(广东) 广州
诞生:3/22/2005
(引用回贴#4602667)荼靡:
不错的,期待下文

肯定啦!

是我妹妹写的,一定好的!


哥哥来支持你!
12/26/2005 12:50:00 PM (#4607959)
无效通行证 疾风小马


级别:47
来自:(英国) 伦敦
诞生:11/9/2005
支持一下 小海加油喔
12/26/2005 12:58:00 PM (#4607996)
冬眠状态通行证 海1980


级别:83
头衔:
来自:(广东) 广州
诞生:3/22/2005
(引用回贴#4607959)疾风小马:
支持一下 小海加油喔

是我妹妹写的啊!

12/26/2005 2:22:00 PM (#4608242)
唯唯 该角色已不存在
期待下文
12/27/2005 4:46:00 PM (#4615231)
斑点鼠 该角色已不存在
期待中……偶也有写……不过是很业余的,嘻嘻

去情缘帮忙顶顶哦
12/28/2005 9:51:00 AM (#4618307)
冬眠状态通行证 绝楼


级别:85
头衔:
来自:(印度尼西亚) 万隆
诞生:8/27/2005
连载文章就回在同一个主题下吧?好一直留意着。
12/30/2005 4:22:00 PM (#4631592)
钻石通行证 荼靡


级别:53
头衔:专栏写手
来自:(广东) 广州
诞生:7/14/2005
更新更新,要不打PP
12/31/2005 9:30:00 PM (#4637404)
十二 该角色已不存在
我就直接回贴更新吧!不知道删改帖子为什么不能用


家明厭惡,正慾轉身離去——
他看見他。
他看見,那個蘇格蘭裙男人。

他的第一個念頭就是要躲開去。
他來不及,剛一個窘急的轉身,就給對方喚出名字來——
“那個,家明!”
他的名字由天傑念來,是如此的字正腔圓,那時在[凝華]裏的曖昧顔色,不知何時已在日光之下消失殆盡。
家明狼狽地回轉頭去。手裏黑色的塑料袋裏還露出幾片濃綠的芹菜葉子,自己這個樣子,不就是一個典型的家庭主夫麽。他這樣想著,無奈地沖天傑笑。
“有事麽?沒事的話,不如和我一同去凝華,我要去那裏唱歌。”
“啊,好。”家明脫口而出,盡量把裝蔬菜的塑料袋往身後藏,“呃,你住這裡?”
天傑點頭,用手指著身後四層樓高的烏灰色建築,“住四樓呢。我們走吧。”

夜色慢慢染上天際,落地窗窗外是流光溢彩的街道,家明要了藍山,然後拿出手機,寫了一份短信給顏靜。

DEAR LUCY:
我和朋友在外面吃啦,好好SHOPPING,BYE-BYE!
                        YOURS JIM

與此同時,在金光百貨的服裝櫃檯前,“呀,有一條短訊!”顏靜拿出手機。
“嘿——是JIM的~我看看!”晴川湊過來,“好啊!這個仆街仔,週五還把女仔丟下自己去喝酒,簡直是自殺行爲麽!顏姐,甩了他!嘿嘿!”
“小傻瓜。”顏靜說著,輕輕拍了一下晴川的頭。
“就算我身高同你有差距,也不要這樣麽!不理你了拉——唉,快看這件皮草,在打折耶!”
“哪裏哪裏?”……
兩個少女的影子映照在光滑的白瓷地板上,仿佛就是青春的象徵。在她們的時光裏,生活就像那一件正在打折的白色皮草,美麗,而又有危險性的輕薄。

家明將視線上調三釐米,剛好看到天傑的雙眸上,在暖橙色的燈光中,這雙瞳孔仿佛也含蘊著火焰,微微地燃燒著。
他突然感到自己好冷,冷不丁打了一個寒噤,忙將頭一縮,無奈穿的是西裝,領子漿得硬硬的,只卡得脖子痛。杯中咖啡卻早已滲著冰涼,只得從衣袋裏拿出白万寳路煙,划了火柴點燃,這是多年的習慣了,身邊不是她,就是煙。那熟悉的氣味滲透日日夜夜,纏繞左手右手,如同黑色曼陀羅在暗夜裏散發出的詭異香氣,足以至人于死地。
那是,那是寂寞的味道。

他想起去年的旅行,在海南乘竹筏,熱帶的夜風拂面而來,兩岸的椰子樹的黑影于深藍的天空中挺立著。遠處起伏延綿的高山上,點點燈火,一簇就代表一戶人家,一個可以歸去的地方,那是多么令人向望的火光,那火光是……
是橙紅色的。
橙紅。橙紅。橙紅。
和天傑眼中的火光顔色。
一模一樣。

他仿佛被灼傷似的,手指顫抖了一下,煙灰落下,而後又隨著中央空調的暖風,紛紛揚揚地在他眼前舞動它們銀灰的裙擺。
霎時間他有點迷惘。自己愛不愛天傑?
他覺得自己愛他。可是,要知道生活,不是愛不愛那麽簡單。
在大學裏,他高挑斯文,愛戀他的自然不只顏靜一個,他沒有特別中意的,后來選擇顏靜,不能不說是權衡利弊的結果,正因如此,對她自然有一種默默的歉疚與放縱。
而今,她即將是他的妻,他卻愛上了一個——一個男人!
咳!可真是難以細説從頭。但那煙灰又上來了,真像是嘲笑,幾百個小小的銀灰色腦袋閃爍著——“你沒有家!”他們一齊說著,輔以張揚跋扈的無聲的笑。

家明想。這真是無法可想了。
1/4/2006 8:03:00 PM (#4654140)
冬眠状态通行证 海1980


级别:83
头衔:
来自:(广东) 广州
诞生:3/22/2005
(引用回贴#4631592)荼靡:
更新更新,要不打PP

敢打我妹妹!

1/10/2006 5:01:00 PM (#4680922)
寻思寻常 该角色已不存在
不错,已婚男人之恋.
1/18/2006 6:52:00 PM (#4718445)
十二 该角色已不存在
“喂!走了啦,九點半了!”
天傑拍了一下他的肩膀,他手心有燈光逼出的汗水,家明猶豫著。
……要不要拉手呢……
簡直是初戀的十六嵗少年,傻瓜!
可是,要不要拉手……
……!!!
家明感到天傑的手很自然地握緊了他的手。“走吧。”他說,家明木然地走在他身旁。他什麽也想不了,只感覺天傑手指的觸感,搞得他握緊也不是,放鬆,也不是。

夜色是化不開的深藍,路燈檸檬色的光,像是蟬翼一般地薄,冬天,家明向來討厭冬天,他想起自己小時候的冬天,是那樣的面目猙獰,冰水的冷風刀子一樣灌進鞋子裏,腳爛的下不了地,那是怎樣的記憶啊……
“我餓了呢。”天傑說,“你在凝華吃了麽?”
家明搖頭,“我請你?”
“不用啦,前面就是百合公園,一定有賣吃的。”天傑笑了。
在百合公園的門口,他們用幾個亮晶晶的硬幣,換來三枚烤番薯,用袋子裝著,到公園的長椅上坐下。
“小時候最喜歡吃烤番薯,縂覺的很甜。”
“嗯。”家明點頭,“你是哪裏人?”
“我嗎?我是廣州人啊。”
“離香港很近麽,來這裡幹什麽?”
“說是出生在廣州,不過沒記事就給父母帶到寧波來啦。”
“這樣啊,我小時候一直都很嚮往香港……”
他說出來了,關於童年的陰影,記憶的傷口,那一切一切他不願別人知道的過往,在這個冬天,他說給他聼。
他說給他所愛的人聼。那是。那是毫無保留的信任,和依戀。

黑暗裏,家明看著天傑。番薯還有一個,他用它烘著手。
……好冷。
“你的手好冷啊。”天傑握住他的手,小小地吃了一驚。
“從小就是這樣,到了冬天,手都冰涼的。”
“我和你相反呢。”他在黑暗中笑了。
“呃。”
“什麽?”
“你給我唱首歌吧。”
他脫口而出,自感造次,悔之不及。
天傑有些意外,隨即笑笑,不好意思似的低下頭去,搖頭,卻不像是拒絕的樣子。
“那,要是我唱了,最後一個番薯,就是我的啦。”他說出這麽一句,像小孩子。
“當然,不過要好聽才行。”

从前我会使你快乐
现在却最多叫你寂寞
再吻下去像皱纸轻薄
撕开了都不觉
……

唱罷,他吃掉了最後一枚番薯,站起來拍拍衣擺,“你家在哪?”
“文景花園。”家明回答,覺得自己像在擺闊,有些難堪,“我送你回去?”
“我自己會走,再見。”家明很謙恭地微笑,稍稍點了一下頭,劉海掃到眼睛上,瞳孔裏有什麽閃過。像極張愛玲筆下生出的日本美男。
調轉頭。他的背影融入了夜色裏。

霎那閒。

一天一地的霓虹。——流光。溢彩。
家明只願這一夜延續至永生永世。直到死。
我喜歡你。我喜歡你啊!他在心裏喊。

有什麽比暗戀更黑暗?
暗戀是一條感情的引火綫,無聲無息,蔓延無盡。
直至絕望,絕望在黑暗的心靈深處盛開出艷麗無邊的巨大煙花。
我喜歡你。我喜歡你啊!

如果他是個女人。
或者他是個女人。
不知道推開這扇暗戀的門,能不能算無罪。

家明回到自己文景花園一百八十坪的房子。
“家明!最近囘來都好晚哦,收收心啦,都快要結婚啦。”
結個頭!家明一下子對身邊這個長髮及肩的少女有了厭惡之情。他覺得這婚姻,簡直將他推向一個未知的深淵。
“Lucy……”
“嗯?”
“……沒什麽,去睡覺了拉。”

那一夜家明沒睡,一個人等待天亮。
終究還是沒勇氣嗎……不,不是的,從小自己的頭腦便有計劃地規劃自己的未來,是最清醒及理性的。他並不想委屈自己和顏靜結婚。但是,萬一和顏靜分手,天傑也無法接受自己,那怎辦?
所以,不是沒有勇氣,是時機並未成熟而已。
想到這裡,家明松了一口氣。

他為自己的懦弱。找到了很好的藉口。
1/23/2006 10:48:00 AM (#4738820)
十二 该角色已不存在
第二章
[夕陽明滅亂流中]
夕陽像殘留的一點胭脂,抹在城市的唇邊,將去未去。流雲被映成了灰撲撲的金穗色,城市建築們有高大灰暗的身軀,它們的陰影將家明整個地罩住,密密實實,無處可逃。
一月的尾巴。中國的春節到了。遠遠的,有鞭炮的叫囂。劈劈啪啪。空氣中,硝煙彌漫。仿佛事一場戰爭的預報。家明站在戰壕,躲閃不及,他想,回家。
回家。回家。回家。
他往哪裏去呢。是出生的小村嗎?在他十五嵗時背叛了的那個小村?
他回不去。
他想起紅樓夢裏面的話。身後有餘忘縮手,眼前無路想回頭。
他也實在沒有退路可走。是什麽時候把自己逼迫到這裡?是什麽時候?
他想要要求自己的生活。有錯嗎。
他終于明白自己從來沒有愛過顔靜。他。從來沒有愛過任何一個異性。
他是同性戀。

我是同性戀。我是同性戀。我是同性戀。……

他絕望地用雙手遮了眼眸。不是容不下自己。乃是這個城市,是這個國家,沒有自己的容身之地啊!
九万六千平方公里,竟無他的藏身之地!
他茫茫然。自己如何在這高樓的陰影下生存?
甚至……他……

“喂!哥哥!”
是晴川。她穿一件玫瑰紅白色皮草滾邊的燈芯毧連帽披風,腳蹬一雙明黃牛皮長靴,短短的頭髮貼在臉頰上。帶著夕陽的餘暉,向他跑來,一把拉住。
“晴川嗎?”他笑,“告訴你顏靜姐姐,今晚我請你們去吃西餐。”
“萬歲——!”她一把抱住他的腰,“哥哥真好呢——我要豪華套餐哦!”
十指纖纖。瞳孔明亮。仿佛可以這樣快樂。直至永恒。
他是如此羡慕這一位小妹妹。

晚上九點半,天傑從凝華走出,蹲在街角,點燃香煙,香煙滲沒了雙唇。他開始想念那個男人,在冬天的公園裏,自己的體溫曾經溫暖他冰涼的雙手,他可以感受到自己體内的巨大的孤寂,在家明離開以後。
他哭了。不知道爲什麽。他將臉埋在手臂和雙膝之間,肩膀微微抽動著。沒有聲音,街角CD店嘈雜濫俗的流行歌曲是城市一成不變的背景音樂。
他是如此想念他。那個男人。他的冰冷的指尖。
他沉溺于此,無法自拔。
終于,決定站起來,再走到凝華裏,喝一杯暖暖的日本清酒。在如此荒涼寂寞的人世間,物質的安慰來的最實在溫暖,比起愛人的撫慰,有過之而無不及。
但是,他,他是如此想念他啊……他卻不在他的身旁。

“Jim,今天好大方哦,有何事呢?”顏靜微笑,用眼角的餘光贊許地看著自己的戀人。
“忘了嗎?”家明拍拍晴川的頭,“我們的小妹妹今天生日哦!”
晴川驚喜地尖叫——“啊啊啊,我自己忘記啦!討厭!禮物拿來啦!”接著撲到家明身上。
三人歡歡喜喜入座,香檳酒,八分熟的牛肉,玉米濃湯,藍山咖啡,炸魚卷……食物無論再精美,也只是填補感情傷口的無用的代替物。家明大口吃著。
小時縂覺自己可以吃下任何東西,只是因爲飢餓。成人后,面對一桌熱氣騰騰的食物,感到的只有無法填補的空虛。
可以安心品味食物滋味的人,是如此的幸福。

他的手機響了,家明不悅,低頭看。
是天傑。
他措手不及,這暗箭根本無法預料,正中要害。
他一時無法擡起頭來。僵硬地試圖轉過頭,瞬間腦海中掠過幾億個理由,但是抓不住。
他接起電話,裝作自然地離座。

“喂。我王家明。”
1/24/2006 11:06:00 AM (#4743152)
十二 该角色已不存在
“喂。我是王家明。”很嚴肅的語氣,完美的僞裝。
“……家明……”
“……有事嗎。”他已經走了足夠遠,在聲音裏親吻對方。
“我……我很想你。”

王家明幾乎要拿不住手機!
他說什麽?他說什麽?他說什麽?
他想念他!
這種暗示已經太露骨,赤裸的聲音流水般靜默著。

“……”家明感到自己的雙眼有些潮濕,“……我也是啊。”
然後他迅速挂斷電話。

“哥哥,怎麽哭過一樣?”晴川頭腦聰穎,觀察細緻,一針見血。
“剛才老同學打來電話,有一個以前的同學死了。”家明心中掌聲熱烈地想起,為自己的謊言,為自己留給天傑的恰到好處的溫度。
“……誰?”顏靜問。
“不是大學,是高中啦,你唔識的。”
“這樣啊……我們繼續吃。”
……三人默默無言,歡樂的氣氛一掃而光,顏靜預感到這不合時宜的電話,似乎是一種不詳的預兆。不動聲色。默默心悸。

等到家明再見天傑的時候,他們相交的目光中,有曖昧的籐蔓,靜靜衍生。
家明向他伸出手去,猶如夜舞,輕輕拉他入懷,沒有語言,不需要語言。唯有這肢體充盈的溫暖,在無人的暗街中亮出小小的火花。
天傑的房間,比家明想的要大一些,有臥室,有書房,有餐廳,有浴室。
關上門,天傑低下頭去。
“……”他想說一些什麽,“你……愛我嗎。”
他哭了,家明有些手足無措,他輕吻這他的臉龐,雙唇閒没有情慾,只有愛。
“不要哭啦。我喜歡你。”他感到自己簡直像在照顧小孩子,然後又努力地希望對方知道他的意思,“如果你不喜歡,沒關係的,我不是一定要做……我只希望……和你在一起啊。”
他只是希望。和他在一起。
城市的夜晚,煙花在冷冷的夜空擁著風流,尋覓獵物的人們目光中流過情欲的光影,無論時間如何兇險,他只是要和他在一起。
因爲他喜歡他。

那一個晚上,天傑在家明的身畔熟睡,醒來的時候,他看見早點放在了桌子上,房間裏堆放的髒衣服晾在了外面,很乾淨。他看到床頭櫃上的紙條。

天傑:
早飯放在桌子上,幫你整理了房子。
我愛你。
我們一起去香港,好不好。
                          家明
1/27/2006 12:55:00 PM (#4755888)
十二 该角色已不存在
我們一起去香港,好不好。
“香港嗎……”天傑默念著。
……

“晴川,有件事情告訴你,過來和你說。”家明笑得有些疲憊,“就在[無聲]裏面。對,那個叫[寂靜]的包廂。”
公司對面的[無聲]咖啡店子,很大,家明知道晴川每次去都喜歡那個叫做[寂靜]的包廂,一排蜜色沙發鑲嵌在三面墻裏,玻璃罩燈柔和地射出橘黃色的光芒。角落裏有CD機器,如果喜歡,可以自帶CD來聼。
家明選了梅艷芳的[蔓珠莎華]放入機器。
他靜坐。等待。

“哥哥,有咩事啊?”破門而入,小小臉龐在撒嬌,“禁急叫人来~”
“有事同你讲……”家明笑不出來。
“咩事啊?”晴川斂住笑容,她屬於天才少女類型,立即察覺氣氛不同尋常。
“我宜家钟意一个人。”家明很艱難地說出。
“边个?应该系颜静姐姐吧?”晴川明白八九分,但仍死抱希望。
“……不是。”更加艱難。家明決心說出,在寧波可以商量此事的人惟她一個。
“……”沉默。沉默。沉默。沉默如毒藥般在空氣中衍生。
“系个……男仔啊。”一語道破玄機,家明如釋重負,他百分之百信任晴川小妹妹。
“唔好讲我知你系GAY?”晴川剛喝了一口咖啡,一下子,咽不下去。
如梗在喉。
……“系啊。”
……!!!即使有心理準備,晴川亦于刹那間覺得周身冰冷。
“唔得,点可以甘啊……家明哥哥,你同顏靜姐姐禁多年...都快结婚了,先知道自己钟意男人,无可能驾!”
晴川在腦海裏急速搜索相關資料。她繼續說。
“或者……你系雙性戀呢?婚外情个个都会遇到,哥哥你唔好啊!千其唔好因小失大……系唔系啊!……”
家明有些激動:“如果可以逃避的話,我一早就拼命退后,我都唔是无想過放手,但是唔得啊!我希望我无遇到佢,但是就是遇上了又有咩辦法啊?”
晴川思維清晰,步步緊逼:“但是你都未答我头先关于雙性戀的問題!”
家明苦笑:“我唔系无想過,但是我同佢在一齐的感覺是同顏靜在一齐時从来都未试过的,大學時候呢……其實同顏靜走到一起的原因有一定的功利心理。”他驚訝于自己在這種時候還是保持著一貫的條理清晰。
“——功利心理?!”晴川大叫,拍桌跺腳,差點沒噴出剛喝下的咖啡——“大學交往兩年,一畢業就去承光工作,甘樣工作左一年半,对宜家來講咩功利心理……你他媽的……”
家明心痛她——但過錯在己,毫無辦法。
“你,對唔住顏靜姐姐。”她痛心疾首。家明反倒冷靜——“如果我知道自己是GAY,仲同她結婚,我先至真系對她唔住。”

晴川不是不講道理的人。他知道。

“你宜家要点辦?”晴川問,她微微冷靜,她本來就是沉著應對風浪的人——雖讓從外表是看大不出。
“同佢去香港。”
“香港?”她竟然微笑了,“真系识拣地方,我可以幫你們。”
“……”所謂大恩不謝。家明自己知道。
“不過。”晴川皺眉,“唔介意我去睇下你果个‘佢’?”
“……No problem.”家明微笑,“我們還是最好的兄妹哦。”
“甘紧系啦!”晴川點頭,繼而切入正題,“不过……哩件事都系你自己亲自同顏姐讲比较好。”
“這個雖然很爲難我,不過必會盡力而爲。”家明很真誠地說,“可以同你讲哩件事已经唔错啦!多谢你,如果得我一个人……点讲呢,好难!哩件事。”
“我知道。”晴川突然問,“食饭未啊?”
“。”家明隨即叫服務員拿上菜單,點了裏脊牛排和香蕉朱古力牛奶冰淇淋。給自己要了芒果味道的朗姆酒。食物很快上來,家明説:“今晚九點,凝華見面。”
2/1/2006 7:34:00 PM (#4774752)
十二 该角色已不存在
天傑謙和地微笑著。
“天傑哥哥,祝你們……幸福!”晴川歪著頭,“其實你們去香港,我不能不幫你們,我會回到旭日去,但是……好難……”
“爲什麽呢?”

原因嗎……

晴川記得自小就生活在無形的壓迫當中,哥哥周紫龍,姐姐周子鳳,都遺傳了周氏家族優秀的基因,無論何事不出全力即可手到擒來。她出生時,姐姐三嵗,哥哥九嵗,一龍一鳳——她,周晴川,不在範圍之内。
她是誰?沒人知道,沒人將期望的目光放入她身,哥哥姐姐太過耀眼,她不過是弄臣。七嵗的時候,偌大的臥房裏是書本和玩具,菲佣永遠寸步不離,她很難得看到爸爸,她去學校有寳馬接送,同學羡慕她,所以不太與她親近,又有誰知道她一個人的寂寞?
十四嵗,她恨不得沒有過這一年。她無論如何努力,永遠在排名表的中上游徘徊,時時刻刻小心翼翼不在學習上出差錯。父親叫她去,問她想不想留學,她閉上眼睛拼命搖頭。
她很努力地抓住哪怕一點點溫暖。
可是沒有。她的初戀男友帶她去吃西餐,她看到地上未乾的水漬,微微皺眉,真正好的餐館的地板永遠清潔乾燥,咖啡一入口便知廉價,而陶瓷盤子上的裂紋,棉布椅子的污跡亦逃不過她天生高貴的雙瞳。她看見赤裸裸的貧窮,她害怕,她從潛意識裏默默地鄙夷。
沒人會愛她。沒有人。

她十六嵗的時候,父親因爲交通事故斷了雙腿,周子龍接管公司,周紫鳳放棄留學到國内讀書,哥哥姐姐對這個從小孤單的妹妹不是沒有憐惜,但自身有重任,無暇顧及他人,晴川下定決心,她不想那麽輕易在孤獨面前抱著雙肩哭泣,她要自己咬著牙關笑起來,她要把不值一錢的所謂“寂寞”,所謂“憂鬱”全部狠狠地從心中抽出,摜到地上摔破,用腳碾的粉粉碎,不再低頭去看一眼。
她不是沒有做到。

我就是全世界最最堅強的香港小女孩子!
她笑。很燦爛。

“……那麽,哥哥,你確定要去香港嗎?”
“對啊。”
“我去訂後天的機票,一切事情,你都要在那之前解決。”她起身,又握住天傑的手,似有話要說,“……天傑哥哥……我……相信你。”
天傑看著她的雙眼,心緒紛亂,這眼光震懾人心,他沒有説話,家明拉起他的手。

“你說什麽?Jim?”顏靜用手撥開劉海,“我沒聽見。”
“我想,我和你分手會好一點。”家明聲音很小,連自己也不敢去聼。
顏靜下意識看一眼自己手腕上那只精致的SEIKO,今天是二月七號,很平常,春節已經過去,情人節還未到,愚人節……遙遙無期!
她呆立著,他說什麽?她想。
是開玩笑嗎……不行,現在什麽也想不了……怎麽了……自己的頭腦……他剛才說……分手?是真的嗎?是真的嗎?是真的嗎?是真的嗎?……
“……Jim?……分手?我和你嗎?”
她看見他點頭,但願是眼花。
他,他馬上就會擡起頭說她是傻瓜的吧,他馬上就會承認是自己頑皮,和她玩笑的對不對,他一定是在説謊,看我要怎麽打他……他是開玩笑的,一定是!
……難道不是嗎?
“你……”她僵直地伸出手,他離她很遠。
快承認啊!快承認自己是騙人的啊!快啊!!!我,我快承受不了……難道是真的?
“對不起。真的……對不起!說這種話當然毫無價值,但是,我,我不可以和你結婚!不可以!不可以啊!”
“你別閙了,一點也不好笑!”顏靜一下子怔住,然後,她蹲下,抱住頭,“求你……不要說了!不要再説了!!!不要告訴我,我不想聼!我不想聼!不要不要不要不要不要——”自己這個樣子……好丟臉,他如果是看玩笑的,一定拿住這個把柄了……
“我——我真的要走了,我喜歡的……不是你。”
“——”顏靜用手掌撐地,站起來,雙腿發軟。“……告訴我,不是真的。”
“是真的。”家明幾乎用盡畢生勇氣去殺一個人。
顏靜一下子跪倒。她,站不起來。
那個在冬天給自己買番薯的人,那個帶她看電影的人,那個和自己拉手的人,相戀三年半,難道是假的?他是假的?那些回憶,那些自己珍藏在心裏面的最最寶貴的回憶……是假的?是假的!!
假的!!!
顏靜如五雷轟頂。
她想起那個電話。“你說……你喜歡別人……是不是那一個,在晴川生日給你打電話的人?”
家明無法騙她。“是個,男人。”
顏靜拿起水杯,要砸在他身上,手沒有力氣,只是將杯子掃落下地。

如果是夢,拜托快一點,快一點醒來……

……清脆的響聲,歐洲白瓷碎了一地。
不是夢境。原來是真的!

她徹徹底底清醒。
“……你是GAY?那麽你怎麽會喜歡我?”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自己究竟有沒有喜歡過你……”家明羞愧得想要自殺,怎麽會有這種無恥到極點的人!
“……好笑……”顏靜舉起手,耗盡力氣,自己一巴掌打在自己臉上!
她恨自己!自己如此軟弱!不過是……不過是分手!
“Jim……今天的事,就不說了……我最後問一句……你真的沒有愛過我?哪怕一秒!”
她看見他不敢看他,跪在地上,雙手撐地,狼狽至極。
“……知道了……你,還要留在寧波嗎?”
“……不。”
“我要見見他。”
她看見男友眉閒閃過悲哀。
“放心,我不會爲難你們。”顏靜失笑,“我自雲端跌落,渾身是血,已無力自保,我又有何德何能來爲難誰!”
2/10/2006 1:41:00 PM (#4813860)
冬眠状态通行证 海198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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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自:(广东) 广州
诞生:3/22/2005
妹妹写得不错啊!


GG来支持了!


2/19/2006 6:22:00 PM (#4858910)
十二 该角色已不存在
第三章
[繁華事散逐香塵]
周子龍。周子鳳。
家明在大陸也是略有耳聞。
一輛酒紅色的寳馬,門打開,是染紫黑色捲曲長髮的女子,正值妙齡,年方二六。而隨後的那輛淺泥色紅旗裏的人,倒是完全看不出有三十五嵗,一件長披風,銳利目光,是從胎教培養的商業機器。但未必不食人間煙火。

“哥哥,姐姐!”晴川逐個擁抱,還有輪椅上的,旭日集團名亡實存的董事長,周新城。她的父親。“他就是王家明。在電郵裏說過的那個!”
聰穎如周晴川,任何事情都搞得定,簽證機票職位……在一天内。然後握手點頭商業性微笑,家明只需做這些。
甚至連天傑,也有落實。
那是在半島的大廳中,那女子將黑髮高高扎起,垂直至腰閒,某知名娛樂公司的金牌經紀人,周子龍的女友,韓暮。
天傑簽下那一紙合同。十年。晴川也許有自己的算計。
她也許有她自己的算計,韓暮亦是。
人情。金錢。歲月。分分秒秒。城市動物的生活,他們潛意識裏就有一柄精致的天平。

紫龍的辦公室,朝海落地窗。他看著繁華海港。背後,是周子鳳。
“妹妹來了。還有王家明,公司職位如何安排?”
“量其力而行。”紫龍不轉身,“但記住她是我們的妹妹。我們欠她很多。”
“那麽我多調幾人去她手下。可待經驗完善后來共同主持公司。”
“將王家明也調去那裏好了。還有那個……李漢陽。”
“沒事了,那個……哥哥的婚期定下了嗎?”轉說私人故事,兒女情長。
“再説吧。我們那一塊面朝海港的房地產,就交給晴川他們,看看能力,賠了也是小塊,對了,現在幾點?”
“三點半。”
“有會議。一起去吧。”

“……這個……”家明望住雜誌封面,右眉微微挑起,“給他打耳洞麽,不太適合吧。”
“嘿嘿~”晴川坏笑,“不舒服了?你——佔有慾——還——很強嘛——我又不是負責他倒是公司派下的那個房,要靠我們啦!那房……有些鬱悶啊!哥哥在想什麽啊~”
“怎麽?就是‘風華大廈’?”

風華大廈。
地處铜锣湾。二十層。灰色圓柱形大廈。

“真是的,絲毫都沒有差異化!如何取得競爭優勢?”晴川將一曡資料重重摜到桌上,“Jim,如何定位?”
沙尖嘴嗎……很繁華呢……四處都是商業大廈,雖不及中環……但定位為住宅也不錯呢。
家明剛說出自己的提議,身后想起了一個清脆的回應——“I agree!”
他回頭,一名戴黑框眼鏡,頗像中學生的“男孩子”露出笑容——“我是本次文案,李漢陽,請多多指教!”他仿佛不想多客套,直接切入——“光住宅還不夠,具體的定位呢?”
“外界環境不錯……”
“有海景,對。”晴川打斷對話,“但是輪景色並非我們一家獨享,我們的角度亦不是最佳,風華大廈中,本來就是按住宅的格式建造,在如今的香港只是算中等戶型,才一百五十幾平米……”
漢陽舉手,表示他有話説——後來家明知道這是他的習慣動作——“紫鳳經理和我大致說了一下之前接管風華的策劃部人員的動作。喏——資料。”
“又是——資料——”晴川接過新鮮出爐的打印紙,嘆氣。家明亦有,漢陽打出三份,很細緻,他推一下眼睛,繼續說——“我發現一個誤區——第三頁,他們將每閒房的價格訂到基本相同價位,相差不大,如果按這個方案上市,你看,風華分兩面的,那麽不朝海而朝山的一面就會積壓,所以,我們必須拉開之間價格差距。”
家明點頭。
晴川更注重的是宣傳,畢竟是策劃部。她凝神——“大後天,我們每人拿出一個初步的廣告口號。現在時值淡季,一定要叫得響,讓港人都記住和信任!”
“選中的人有獎勵嗎?”漢陽逗她。
“有呢——明年張國榮開巡迴演唱,票子我請客!”晴川笑得一臉燦爛。

回到家——家明租了某公寓的頂樓,家具現成,一律米白配藍紫,他看見天傑在布藝沙發上看有自己封面的雜誌。家明走過去,拍他的肩。
“天傑你穿耳洞,很好看呢。”
“真的?”
“嗯,讓人想……”家明解開天傑襯衫第一粒扣子,吻上他如翅膀舒展的鎖骨。
“……喂,即使……也要到床上……”雙臂已然環住戀人脖子,情欲,在指尖流連,在唇閒燃燒,“啊……”很輕地,他喊出——“家明……”
那是他的名字,他的。
家明閉上雙眼——這裡是香港,他和他愛的人在一起,不是幻覺,這一切,這中環璀璨的燈火,這在他身下入火灼熱的肌膚,他真真實實地擁抱著……
“嚇……”天傑吃痛,反咬他肩膀一口,痛,但是甜膩情色。“你的身體……好涼。”

還是這樣麽?
爲什麽,自己不是已經來到香港,自己從小冰冷的靈魂難道還是一如繼往?
爲什麽?自己從小嚮往的,不是全部達到了嗎?
香港……爲什麽自己依然需要愛人的身體來溫暖?
他來不及想,亦不想去想,他不承認自己,沒。有。勇。氣。

絕對……要逃避這個問題!

此時此刻,韓暮在the Peak´s Café Deco,俯視全港景色,高樓林立。
周子龍低頭喝奶油咖啡,“有何事?”
“聽説你妹妹來了。”
“對。”
“改天,介紹給我認識一下如何?”
“No problem.”
韓暮不語,她自有心事——周晴川一來,公司的權勢分配會否有變化?周子龍會否大權分出?……種種擔憂,皆上心頭,她卻如何能說?
但,不說,她對面的那個涉世已深的男人,難道就不知?笑話。他白活三十五年?
周子龍不悅,一為戀人如此自私,二為她不向說,反而試圖隱瞞。
“與其擔心這種事情,不如關心公司走勢。公司好了,大家就都好。”
他話一出口,韓暮心悸——這個男人可以看穿自己。自己毫無隱私可言——她不喜歡這樣,她要的不是比自己還清楚自身弱點和心事的男人。
兩相對看,默默無言。

晴川囘“自己的”家。
她奔赴Prince Edward 地铁站,然後,然後——她看閒漢陽,微微吃驚,離開了公司的漢陽,簡直是一個剛剛放學的初中生!——她沒意識到自己更像。
“同路?!太巧了!”——兩人同時說。
“唔……那麽巧,就去外面玩玩?”
“比如?”
“Alabar!”晴川一下子想到這小小酒吧。“我們還可以談談廣告策劃!”

風華。風華。風華。
“如今的港人,除卻品質外,要求的還有氣質。很難!光打出‘高品質,高品位’這樣的東西一定不討好!”
“灰色,二十層,風華,銅鑼灣……”晴川用中指關節“咯咯”地敲著桌面。“喂,還有海景!”
“晴川,記得九七麽?”漢陽回憶,“港人那麽恐慌……恐慌……那時Leslie在紅舘開九七演唱會,如此的……臨危不亂……對!臨危不亂呢!這個詞如何?”
漢陽喝了口茶,在貴賓座位裏面繼續計劃——
臨危不亂。
對一切外界變化應對沉著。即是高品質及内涵的表現。
“可是光有一個詞還不夠,我們要讓港人看到我們有‘看的見’的競爭優勢!”
兩人垂首沉默。喝酒。

天傑感覺著自己的身體,承受著家明的期望與熱愛,他注視著身旁的男子,一言不發,將頭靠在他的懷中,如絲綢一般綿軟但是堅韌的身體,仿佛是自己的一部分,他不自覺地沉沉睡去,他不願清醒,仿佛知道若醒來,會痛。他被這個戀人帶到香港,香港這個名字,是完全的陌生,他怕,唯有在戀人懷中……
3/13/2006 11:50:00 AM (#4975943)
冬眠状态通行证 海198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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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支持我妹妹的!

8/9/2006 8:21:00 AM (#5906476)
冬眠状态通行证 海198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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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自:(广东) 广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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帮我妹把最后的结尾发出来


仁者乐山,智者乐水。
山者,万人之所瞻仰,草木生焉,万物殖焉,飛鸟集焉,走兽伏焉。生万物而不私,育群物而不倦,出云导風,天地以感。國家以宁,有夫仁人志士。此仁者所以乐山也。
水者,缘理而行,不遗小间,似有智者,動而下之;似有礼者,蹈深而不疑;似有勇者,鄣防而清;似知命者,历险致远;似有德者,天地以感,群物以生,国家以宁,万事以平。此智者所以乐水也。
風華大廈,以沉著面對風起雲湧,臨危不亂,卓顯王者風範。
——王者,樂於山水之間。

“哥哥~太帥了啊啊啊~~~”晴川尖叫,“好漂亮的創意!把那些破山給利用作爲景區咯!”
“都是依靠漢陽的‘臨危不亂’呢!”家明笑了。
呜……接下去,房子的模型要在销售部摆出,晴川搔头……

天杰坐在沙发上,拿一张曲谱,低吟浅唱,皱眉。
王家明。他到底是谁?
记忆中那双冰凉健美的双手,抿紧薄削的唇,剑眉,收敛着欲望的瞳孔,他是谁?
不是不是不是……他是他的恋人,但……“你,爱我吗?”
那一个世界上最笨的问题,他在那个夜晚说出,一切付诸于快要窒息的拥抱。

李碧华说,最靠不住的,是人。

人心难测。会变。

但他究竟是谁?将自己的人生改变的那个人……无故地,面目模糊起来。但一个数字清晰跃出——十。
十年。那一纸和约。
与誓言相反,数字最为真实。和残酷。
这是他自己的人生。铅华初上。
为何他皱眉?这一切来得突兀,未经积淀,很是轻薄,时光,却什么也都可以改变——容颜、躯体、发肤、拥抱、吻、爱抚、承诺、信任……人心。他怕。别人给他的,别人,也可以拿走。
但他的时间谁来还?他……还有时间吗?
在虚幻之沙所构成的高楼中,阳光微暖地射进宽大的落地窗。在这一切崩溃之前,他,还有多少时间?还有多少时间?还有多少?

世事无常。

声名。利益。爱情。肉欲。憎恨。……
徒劳。
但自己又能做什么!

今天,要去拍摄广告……车……在下面呢……可是……为什么,为什么自己……顿时麻木了双腿呢……没用啊……自己……什么也不能做……混帐……混帐!
门铃响了。
是韩暮。
“离出发时间还有十分钟,不介意喝杯茶?”
天杰看着她,不知道如何调整脸部表情。韩暮站起来,给自己泡了一杯兰贵人,坐在他身旁。“你和家明是认识的啊,王家明,认识吧。”
“……”
“很烦恼?”
“……”天杰不想和她说话,他有些为难。
“是吗,正在烦恼啊……但是,现在都不会变了呢,惟有继续下去啊,而且会越来越好的。相信我。你还有家明的事情,紫龙和我说过了啊,这个没什么的,但是不要公开比较好吧,你也是知道的。”
“……HIHI……我……最近还是害怕啊,要怎样才可以……找到生活的目标啊。”
他开始慢慢信任起这个女人,扎马尾巴,眼神真诚。
“我……还是有点……害怕……”
“这是你自己的人生吧!”
天杰抬起头,韩暮点燃香烟——“不要把它看作是王家明给你带来的啊!”
“……”
“你啊——只是个男人罢了,来香港你也是同意的啊!所以,现在的一切,都是自己争取的吧!如果你一点天分也无,那么我又为什么在你身上花费众多呢?我完全可以敷衍过去啊!”
“……”
“那么!就算他不爱你了,你的人生也不会因为他的离开有多少改变!”
“……”
“相信我啊!”
“……谢谢……我,该下去了……”

這是我的人生啊!每一步,每一天也都只是屬於我自己的。
要家明給我帶來的這陣風,擡頭挺胸地面對未來!
煙視媚行,眉角一挑,已經不只搶來多少迷,唱歌時候全心投入,唱到夠本,從不欺場,連韓暮同行也讚這種男子是真正靚仔。

可是……他發現坐到一起,已經沒有話可以說。
家明結束工作以是深夜,兩人看書,擁抱,做愛。
只是,好像不需要交談。
王家明難道不知道?媒體大炒天傑緋聞,誓死要查出女友其人。同志?笑話!現在是一九九九,一個新人出道不久,背上這個名字?一輩子也紅不了吧?他以爲自己是誰?張國榮嗎?
他似乎……已經不需要他了。
可是,分手沒有理由啊。曾經,他溫暖了他多少個夜晚呢!

不過,再這樣下去……就快要不行了!

次日,他約她出來。
“韓小姐……我,不想在做藝人……”
韓暮一陣失望,原來這個男人不過如此。
“我……”
“別説了!其他先不論,你和我們不是簽了合約的嗎?違反的話,後果很嚴重啊。”
天傑怎會不知?但……
“我以經紀人的身份勸告你,這種對雙方都有害的戀愛,快了斷吧。”
天傑不説話。
“下不了手的話,你可以不用出面。”
“不行!”他突然大叫,“我愛他!”
“可是,你現在帶給他的,就只有束縛和痛苦了。”
“……”天傑想到兩人見面時無話可説的尷尬,沉默良久。
“這個世界,不是‘愛’所能控制的。”韓暮站起來,“你也不是小孩子了。”
她大步離開,知道對於她的計劃,天傑已經默認。

那一日回家,家明第一眼看到的是韓暮。
“我來把天傑的衣物帶走。”她穿著一身黑,襯到絕。直視他雙眼。
“……”至少要聼天傑親自說吧!
但,天傑不在。這樣也好……也許。
“最後一句話——你啊,到底有沒有愛過他?”
有沒有愛過?
“當然啊!不是愛的話,爲什麽我現在要放手!”
家明憤怒——“是他背叛我的吧!”
“談什麽背叛?你也差不多有三十嵗啊,不要這麽幼稚。很多人也是即使相愛都不能在一起,你們雖然愛著對方,但,真是不相襯的一對啊……不是光有愛就夠的,這一份愛情,現在已經不會給你們倆帶來任何的幸福了。”
韓暮搬起一個紙板箱,“好自爲之,前途光明。”

前途光明……嗎?

的確。

“乾杯!風華大廈熱熱熱賣中~”晴川舉起冰啤酒,像一只得寵的小貓咪。
“漢陽~等一囘陪我行街啦~”
“好好好。”
家明看著這一對,微微笑。公主果然還是配騎士的好。
只是,天傑離開了。但,這只不過是失戀吧。
這個世界上無數的人丟失自己的愛人。結果不外是由零開始。他覺得自己好渺小,痛苦和快樂都算不了什麽。
當初……顏靜也是被自己丟棄的。難道是報應嗎?
算了算了,人生如夢……醒來終究是一片白茫大地,愛,恨,情,仇都是雲煙吧。

在中環繁華的商廈門前,下起了大雨。
“哎呀人家仲要返屋企啊,討厭沒來由就下雨!”
晴川和漢陽折返,去買傘。她看中兩把,紅黑格仔花樣和純檸檬黃的一把,掂在手裏,猶豫不決。
“買那把格仔的,我最喜歡格仔了。”漢陽說著把自己的手帕給她看,果然是黃綠色格仔。
“現在還帶手帕?”晴川失笑。
“我是環保主義者啦。”他又將手帕放囘袋内,替她結賬。
兩人走出商廈,對面優之良品的店子五彩斑斕。“我去帶些糖果回來,你在屋簷下等等哦。”

晴川望著他遠去。回來。
他沒有來。他走到一半就……去了。
刹車聲,驚叫聲,腳步聲,一刹那在晴川耳邊消失,她呆立著,呼吸一聲比一聲粗重。仿佛整個世界都只有她心跳呼吸的聲音。

砰,砰,砰,砰,砰,砰……

她突然像一匹失控的小馬,穿過車流跑到他身邊,他的脖子很難看的被碾斷了,黑框眼鏡狼狽的碎在一邊。黏糊糊的血液和組織液從傷口分泌出來,他的身體已經變了形,但那袋糖果,仍然攥在手中。
晴川眼睛眨也不眨,死死盯住他的臉龐。突然哭叫起來,沒有意義的音節——“啊——啊——”她的喉嚨都嘶啞了,雨水淋溼了一切,血污慢慢慢慢暈開,留進了下水道。她感到自己簡直瘋了……她,她,她——她把手伸到他口袋裏,努力地掏著,但,手指不聽話了,最後終于還是抓出那一塊粘滿血污的——黃綠格仔的——手——帕——

……
“我是本次文案,李漢陽,請多多指教!”
“同路?!太巧了!”
“買那把格仔的,我最喜歡格仔了。”
“我是環保主義者啦。”
……

她昏過去了。

子龍趕來把她帶走,把他也帶走了。

次日報紙有兩條爆炸新聞。
一條在“港聞版”
——“周子龍之妹痛失愛侶”
一條在“娛樂版”
——“張天傑蘇倩芸公開地下戀情”
還附了晴川雨中痛哭、天傑和蘇氏女星牽手逛街的照片。

家明想,這香港實在呆不下去了。他向周子龍提出調到北京的分公司。
人才的要求總是不會被忽視的。

後來,他收到一封信。
一封信?
是晴川寫來的。貼著香港文化中心圖樣的郵票。

哥哥:
一直不想給你打電話,因爲不知說什麽。
但,寫信的必要是有的。
我開始逐漸著手公司部分主要業務。成果尚可。
子龍哥要結婚了。
唉——寫不下去了。
我最近愛上了格仔,錢包阿,衣服啊,雨傘阿都是格仔。
還有,現在我是一個環保主義者。哥哥你也試著用手帕代替紙巾吧。
祝 平安
                  &nb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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