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慢慢睁开眼睛。看到白色床单。白色的墙壁。闻到消毒水气味。一个刺眼的绿色网袋装着点滴瓶。药液正缓慢有规律的往下滴。窗外有葱郁的木棉树。
　　我看到了母亲。她悲戚的脸，眼角有泪痕。
　　死不去，只好活下来。
　　我的身体慢慢恢复。由于大量失血，脑部缺氧，我的右手现在犹如中风之后总不自而然的微微抖动。医生说可以康复。多做物理治疗。
　　现在已经可以进食少量食物。多为流质。闻到食物的气味已不再有呕吐感，但对它们仍然抗拒。
　　我提前出了院。
　　虽然此时的我仍然失眠。但这个每天发生着生离死别的地方，让我不安。我是一个曾经轻生的人，但此刻的心情已不一样。
　　回到家里，我放弃了吃安定片帮助睡眠的习惯。不想余生一直依赖药物。
　　入睡艰难。总要在床上辗转反侧至凌晨才微微合上眼。而后便会惊醒。他的身影随即撞击而来。我的心便会阵阵刺痛。我们零零星星的细节，叫我无法释怀。
　　虽然此刻我的记忆片片段段。但仍然清晰的记得分手的那夜。
　　我们吃完晚饭。来到星湖公园。月亮还象当晚的圆，但全然没有心思欣赏。
　　坐在凉亭下，我的心一直悬在半空。多日不见，我们突然陌生了。
　　眼神没有交流。言语无法沟通。紧握的双手感觉不到彼此温度。
　　静默的坐着，失却了往日那无声无息不用言语的温柔。
　　他与我说话时神色闪烁，眼神游离。
　　我抬头看着他，终于按捺不住问他，是不是对我的感觉已经变了？
　　一阵沉默。他说，人是易变的动物。
　　那就是说已不再需要我？
　　他看了我一眼，无奈的摇头。你最近总问些莫名其妙的问题。
　　然后他起身。背对着我。我看不到他表情。他说，你说是便是吧。
　　什么是我说是便是？我只想得到一个肯定的答案。此刻的心已冷了一大截。
　　他只是沉默。
　　沉默令我急促不安。
　　我起身，看着他，手一直抖。帆，我累了，真的很累。我们认识的时候不是这样的。那时候我们见面，是那样自然欢快，没有压力，我觉安稳。但自从我们吵了一架之后，我们之间总有一个无形的手把我们推开。我们变得隔阂，疏远。我感觉不到你。我时常怕说错了话，触碰了你的痛。怕说多了话，让你觉得厌烦。思前想后，无所适从。因为太在乎。我这样爱你，却不知道如何爱你。是我变了，还是你。
　　我伤心的低下了头。良久。抬头，我们分手吧。
　　话一出口，我便后悔。泼出的水难收回。
　　他看着我，表情没有一丝变化。平静如无风的湖面。
　　依然看着我。眼里没有意外，没有挽留。如同他有所预知。
　　是他让我说出这句话，是他逼我离开。
　　他迟缓的脱下手表，递给我。
　　我买的情侣表。
　　我无力的接过。明白了。明白。
　　走出凉亭，走过种有杨柳的小道，走出情侣们流连忘返的星湖公园。我希望他会赶上我，说一切都有商量。
　　但是没有，他仍旧坐在那里。近乎冷酷的坐着。如钉。
　　我希望下起一阵雨。增添些许悲壮色彩。但是没有。天空仍是那样的堪蓝。还有大朵大朵的白云掠过。
　　我们便这样失去彼此。爱情在开得灿烂的时刻夭折了。猝不及防。
　　我低估了失去他的日子是如何黑暗。于是我失眠，抽烟，厌食，自杀。
　　后来却活了下来。生命在继续。

　　生活渐渐恢复正常。我慢慢走出失恋的阴霾。
　　我辞去工作，不理老妈的反对执意搬回旧屋独住。我没有勇气与他同住一条街上。我要离开与他熟悉的环境。这个做法并不积极，但之于我却是必要。
　　旧屋位于老区。那里的街道夹小而蜿蜒。路口时常可以看到慈祥的老人和快乐的孩子。
　　这些老房子外壁斑驳，有着岁月的印记。
　　我在这里度过了无忧的童年。回到这里，让我感到安全。
　　很少出门。冰箱里永远填满了食物。母亲时常补充。
　　偶尔会到喧嚣的街道行走。陌生人冷漠的来回。我不与任何人交谈。走在他们当中，让我感觉生命的流动。
　　对着电脑打字。键盘发出单调，冷漠的声音。向报纸和不出名的杂志投稿。有时被接纳，有时被退稿。文字是我与外界交流的工具。
　　后来在网上看到“蓝天义工”这个组织。我想，有必要在有限的生命中做些有意义的事。
　　于是我向他们递了申请书。
　　我在上面写道：我是一个自杀过的人。懂得那些绝望中人群的心情，知道他们所需。
　　三天后我接到了电话，成为“蓝天义工”的一员。
　　在家休养了一段日子之后，我再度接触社会。
　　组织的成员很杂。有单纯的学生，年轻的工作者，也有孺智的中年人和美丽的女人。他们的共同点便是健康，积极。
　　他们都有正职。只有我的时间最多。
　　慢慢熟悉之后，我开始有了个案。为一个失学的女孩补习。陪一个儿女出国的老婆婆聊天。开导一个不驯的问题少年。
　　我的生活变得充实。留在家里的时间越来越少。
　　就这样，思明走进了我的生活。
　　他是蓝天义工的同事。
　　那天，我伏在案上，刚抬头，便见他直径走向我，对我说，还久不见，好吧？
　　我错鄂看着这个陌生人。
　　他似乎看出我的疑惑，自顾自解释起来。四个月前，李冰的生日聚会上，我见过你。
我微笑。
李冰，呵，那个随时随地乱谄媚的女人。永远花枝招展。
　　记得这个聚会。没齿难忘。那晚认识了帆。延生了烟花般的爱情。
　　我没告诉他这一点，当然也不想在伤痛上多作停留。于是我伸出手。说，很高兴认识你。

　　我们慢慢的走近，皆因寂寞。我们是何其相似。我看到他眼里未能愈合的伤口。总觉得苍凉，我们用彼此的温度取暖。但仍然无法相爱。我们只需要一个可做陪伴的人。牵着他的手，感觉不到那种不言而喻的牵挂。靠近他的身体，我闻不到爱的气息。或许我们的爱都在某一刻消磨殆尽。
　　他斯文幽雅。有着可以做花花公子的气质。却因为某个原因暂时安定下来。
　　有时侯他问我，秦，你的心总是这么平静，广阔犹如草原，只有风掠过时才有些许搔动。
　　我笑，不知如何回答。我不会告诉他我的过去。我曾如何狂热的爱，似要燃烧掉自己。最终仍是一个弃卒，被遗忘。
　　相信爱情吗？他又问。
　　所有爱情走到最后不是遗弃便是荒芜。我说。
　　我们对爱灰心，却不死心。以为总有例外。

　　走出沃尔玛，外面下起了倾盆大雨。门口站满了等雨的人。吵杂，逼仄。空气中祢散着暧昧和沉闷。
　　我站在最后，在人群中我看到了他们。
　　帆穿着格子衬衣灰色长裤，依旧干净。李冰站在他身旁。样子亲妮。
　　我心中千回百转。而后微微一笑。这样的结局并不意外。心中不无酸意的想，他们更登对，日常可以用英语交谈。或许她的媚俗与他更为相称。
　　雨停了，他们离开。人群散尽。
　　我心中的疼痛又被触动。没有移动脚步。站着，站着。良久。

　　按响了思明的门铃。看到他意外的表情，随即恢复平静。
　　他为我倒了杯咖啡。我闻到香味。顿感安稳。
　　衣服湿了。从他浴室出来，换了他干净宽大的白衬衣，坐回原来的位置，轻轻吸了一口咖啡。
　　思明看着我，表情复杂。可是我没心思去分析。只是淡淡看着他。
　　他慢慢靠近我。如同演绎千遍的舞台剧般娴熟。
　　他的唇印了上来，有点冰凉。
　　我们在床上疯狂的做爱，一次又一次。空虚寂寞的心不知如何才可以填平。于是选择了最原始的方法来满足彼此。

　　自那晚之后，思明开始对我热情。他关心我的过去，我的未来，我的现在。我闻到入侵的气息。于是，我只好往后退。
　　我清楚的记得，当他在我体内爆发的那一刻，他轻轻的低呼别人的名字。
　　俩个不会相爱的人何必冠以情侣之名呢？
　　我们只是露水情人。始终无法真正温暖彼此。何必自欺。心中装得满满的是他人。
　　我渐渐疏远他。他是聪明人，识趣的配合。
　　我们恢复了当初。
　　有些事发生了，只象小石头掉进湖里，泛起一阵涟漪，而后便是平静。

　　夜里，我又对着电脑打字。键盘再度发出单调，冷漠的声音。一声又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