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竹林。
我跪在青青竹叶下。我的一生,是她给予。我的一生,都随她流尽了泪。
初遇,我只是一条小小的青蛇,素贞,早已是千年修行。而我,只五百年。她在妖兽的掌下,救我一命。于是,我这一生,就是她的,再不更改,也无从更改。
素贞用妖娆姿势,幻化绝世美人。
她教我如何变化,我,顾影自怜,青纱翠裾,绿袖碧带,倒也是楚楚动人。素贞,叫我小青。一生一世的颜色,天荒地老的名字,不变,包括我第一次见她。
我爱她,而她,却爱凡尘世俗。
姐姐,你爱我吗?我缠着她。绿叶如墨,我缠绕在竹子上,来回盘旋,只是问她一句,心里忐忑,她,爱我么?
素贞看着我,眼底一片爱怜。小青,我爱你,可是,不是那种爱。
我急了,是什么爱?爱不是只有一种么?
她只是含笑的看我,如看一个孩子撒娇。一转身,她又在盘弄她的头发,山花满头,娇艳满头。一点胭脂,将她衬得更是惊艳,两只媚眼,流露对世事的期待。
还有男人,她在想男人。我都懂,只是不说,只是不说……
西湖,她与许仙相遇,那个懦弱卑微的男子。
从此,他就是她的天,而我,算什么?他为他做了什么?一切都是她在瞎忙活,那个男人,坐享其成罢了,末了,还麻烦不断。给他银子惹了官非,端午节他又买了雄黄酒来试探,最可恨,是一吓就死。累得我与素贞,累死累活的跑昆仑跟人家打架。抢个灵芝来救。
无端端与仙界结了怨。
素贞还在笑,眉眼温柔,风调雨顺。这个男人,有什么好?
祸灾还是没有饶恕素贞。
那个吃软饭的贱男人,还与法海这个臭和尚勾搭上了,他,躲在他的金山寺中。素贞跟法海要人不遂,遂欲水漫金山。
小青,我要救官人,你帮是不帮。素贞看着我,她晓得我的心事?
我咬牙,不能泄漏了口风。不能让素贞知道我爱她。我恨那软骨头的男人。姐姐,你为何死心塌地的要他,男人多的是,何况,这世界不是离了男人,我们就活不了。
素贞凄绝,小青,我已是身不由己,我……我……我怀了他的骨血。我定要救官人,孩子不能没有爹,我……不能没有丈夫。
我一阵眩晕,她的一生,她自己已描绘得璀璨多彩,她变了。不再是紫竹林中那条翻云覆雨的蛇,她成了一个女人,一个丈夫的妻,一个孩子的娘。
我算什么?我咬牙,舌头破了,唇也破了,蛇血,冷的,但与人类一般,也是殷红,也是鲜艳,也有感情。我狂笑,姐姐,我帮你,明日,咱们把这臭秃驴的寺庙给淹了。
素贞在笑,眼神一片彷徨,她无把握。
我也在笑,眼神一片酸苦,回首,居然有泪,我一颤,第一滴泪,是热的。
巨浪滔天,惊涛拍岸。
我带了水族无数来助素贞,为自己爱的人,抢回她爱的人。
我与素贞舞动,咒语声声,剑影闪闪,巨浪滔滔,涌向金山寺。我们要毁了金山寺。
臭秃驴大叫,妖孽,胆敢冒犯。
素贞恢复了原来本性,这一刻,她比谁都凶残。我明了,一个女人,为了家庭,势必与反势力拼命。她凶嚣狂叫,再不放人,我灭了你这金山寺,灭了你这秃驴。
我一阵凄凉,她的心,从来没有我。
天昏地暗,日月无华。
紧要关头,素贞却动了胎气,我抱着她,姐姐,何苦?何苦……
小青,你不懂……她虚弱的笑,冷汗满额。
姐姐,我懂,这是爱,这……就是爱,可惜,你爱的是让人失望的男人,姐姐,我去杀了他。
小青,不……不要,他……他是我的丈夫。
江水滔天,我俩已无力控制,任这江水,冲刷人间,家园尽毁。如这感情,冲刷得苍白清冷,蓦然回头,记认不得。
紫金钵吸入素贞躯体。许仙,早已避世出家。他们的骨血,却成了他人的养子。
可笑,真是可笑。素贞苦心经营,费尽心思,却落得如此下场。我对着雷峰塔,我想,我越来越像人了,连泪,也是苦的。
姐姐,我等你,千年万年,我都等你。我对着雷峰塔的孤灯木鱼。默默的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