衣上芳犹在,握里书未灭
腰中双绮带,梦为同心结
常恐所思露,瑶华未忍折
这是一首梁武帝的情诗,一个经历了欲海情天最终却看破红尘的古怪君王的情诗。原来一个拥有天下,所有人都匍匐在他脚下的君王,也有让他朝思暮念,辗转反侧的情人。在雕梁画栋、繁花似锦的宫闱里,爱情能在这个充满阴谋、情欲、权力的土壤上开出洁白如霜的花吗?
电影《霜花店》让我体验了一场弥漫着宫廷浓郁檀香、流动着欲望的体液、萦绕着悠远古曲的视觉盛宴。这部描写三个人、两段情、一场爱的韩国电影,让我看后纠结万分、一夜未眠。忍不住动笔写下这篇文章,记录下这24个小时以来充斥脑海的血腥、情欲、哀怨的一幕幕。
虽然网络上满是谩骂王后的文章,认为是她破坏了两个同性之间真挚的爱,好像高丽王才是最可怜受害者,我却一点也无法同情他来。有时候对这种自私、自负又极端残忍的人,我也如张爱玲对胡兰成一样,看到他光滑的背脊想到了厨房的刀,动了杀念,也无怪乎洪林也忍无可忍地要置他于死地——这与爱无关,关乎一个人的耻辱和尊严。
王与洪林是真正的爱吗?爱难道不包括包容、放手和给他幸福吗?爱难道就可以成为为了一己私欲、占有、杀戮和侮辱对方的借口吗?王的爱太极端、太自私、太残忍,是一个从小置身在元朝控制的傀儡宫廷里的男人,在心灵最阴暗的角落里开出的一朵娇艳却剧毒的花。
这样的王难道不像几百年后满清王朝的末代皇帝?有无限的雄心却在邻国的强大面前抓不住自己的命运。他应该是高高在上,有无尚权威的君王,但其实只是强权下的傀儡附庸,在内心深处是一个整日惶惶不可终日的小男孩。他只会爱上男人,在征服其他男人的过程中,当另一个男人忍着痛楚匍匐在他的胯下时,他获得了无限的快感,他找回了被元朝压抑下的尊严,他获得了一个强大父权式的自我认同。他无法爱上女人,他害怕被女人温婉的呻吟、晶莹的泪水所软化,他更害怕自己不自觉变成和她们一样的无助与无能。在她们身上他找不到征服者的兴奋与荣耀,有的只有罪恶与讨厌。
总之,王是一个在畸形政治环境下长出的一个情感怪胎。虽然他有让人心醉的眼神、有惊若游鸿的剑术、有深沉温柔的歌喉,在他身上我看不到一个完整的人格。为什么满朝文武都要反他,为什么连王后的哥哥也加入了密谋,这难道不是他反复无常、不得人心而嗜血残暴的证据?而王却更加醉心于杀戮和特务统治,竟然在朝堂上大开杀戒,也无怪于最后和洪林交手,而他最引以为傲的建龙卫却各个袖手旁观了。
这个心中只有自己的王却有一个例外,在他冰冷的心灵深处有一方秘密的土壤,他留给了一个叫洪林的善良懦弱却有一种如樱花般绝望之美的男孩。
为什么王会爱上这样一个男孩?一个出身卑微却视死如归的小武士?我认为恰恰是洪林身上一种活生生热腾腾的人性唤醒了王的心底那个被他压抑捆绑住的本我。当其他的卫士醉心于保家卫国、光宗耀祖这些社会附加的虚幻光环时,洪林承诺用自己的生命守护着王。我想无论谁,在那一刻,都有一种血脉喷张的震撼,王在那一刻无可救药地爱上了这个男孩,这个唯一可以打动他冰冷坚硬内心的男孩。
可是,我们怎么可以说小小的洪林说那句话的时候,是因为爱上了眼前这个冷峻的少年呢?小小的洪林只是出于童真的忠诚,却无奈自己从此被王引入了一条本该不属于他的畸形之恋。
无可否认,孩子是可塑的。在这个孤独的宫廷,在每日严酷的剑术练习中,王的温柔关爱很容易在这个没有其他长辈指引的男孩心底生根发芽,直到这两根带刺的藤缠绕在一起。
跟王比起来,洪林是一个至少心态正常的人。他软弱犹豫、他仁慈忠诚、他的爱就如一道温柔的风,温暖着周围的人,也温暖着另一个高贵孤独的影子—王后。
我不知道王后追求爱情,释放被压抑多年的性欲有什么错?为什么就被贴上荡妇的标签,难道男性追求性的满足,女人就活该守活寡,如枯木般自萎吗?正如她所说的,“从元嫁过来,唯一可以依靠的只有王,可王的眼中满满的只有你……”王后恨这个夺走自己夫君之爱的妖物,可是当她包含深情地做霜花瓶给这个曾经恨过如今去深爱的男人时,她的眼中充满了泪水:“我只愿如故乡的女人,给心爱的情人做这种食物。”难道王后对洪林只有欲?没有爱?当她深夜闯入洪林的房间,颤抖地拉住洪林的手:“带我走吧,我们出宫去,去元也好,去山上也好……”这是那个威严地坐在朝堂上,痛斥群臣的王后吗?这是那个高贵不凡而沉默深沉的元朝公主吗?她在心爱的男人面前,在低位卑微的卫队长面前,她卸下平日的种种伪装,变成一个为爱不顾一切,眼中只有爱情的小女人。这难道不是爱情? 张爱玲说:女人通向男人的心,要通过他的胃;男人通向女人的心,要通过她的阴道。为什么王后不会爱上这个从她的阴道通向她灵魂的男人?男女之间,什么爱生爱死,难道最初不是一种生物本能的互相吸引?王后把洪林那个被王压抑住的本体唤醒了,让洪林发现自己可以成为一个正真的男人,可以成为一个孩子的父亲,可以像一个普通人一样生活,也无怪乎洪林被这种人类的本真所深深吸引了。
可是可怜的洪林却无法抛下一切和王后私奔。十几年和王的朝夕相处,王已经成了他生命的一部分。他的内心是两个自己在作战,在煎熬。一方是过去的自己,从一个懵懂无知的男孩到青涩如花的少年,和王一同练剑,同床共枕,心中却总有一丝迷惘与遗憾。当他看见寒柏和一个宫女私奔出宫,他惊讶,他迷失。一方是现在的自己,一个真实的男人,一个为心爱的女人买香囊,为女人这种柔弱精致的生物所沉迷,品尝情人温情的礼物,他感动,却更加迷失。
为什么要比较洪林更爱谁?就像我们永远无法抹去过去的自己,因为过去的自己是今天自己的一部分,我们也无法停止对未来自己的向往,因为这是阴阳互相吸引的本能召唤。
其实王才是一切悲剧的罪魁祸首,他活生生地摧残了两个本来可以正常生长的生命。如果洪林没有被王爱上,他会和其他卫士一样,终有一天娶一个长相普通但温柔和顺的老婆,生一群可爱天真的孩子。如果王如一个正常男人一样,和王后好好生活,就算之间不是举案齐眉,但至少可以平淡似水生活下去。就是因为王的错爱,他无法有后嗣,王位也岌岌可危,朝臣们莫衷一是,王后痛苦压抑直到一天欲望如决堤般洪水滔天,一发不可收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