亚文化与同性恋文化之我见

(作者或来源) 二言 taohong@aol.com       提起“同性恋亚文化”一词，很多读者会联想起李银河女士专著《同性恋亚文化》。然而，亚文化究竟是什么，许多人并不感到明朗。“亚”这个词常常带有“次要”或者“附属”的意味，致使一些读者认为将同性恋文化以“亚”冠之，似乎没有显示出足够的正视。

      “亚文化”一词是从Subculture翻译过来，在中文世界里的历史并不悠久。英文中的subculture是个社会学概念，根据《韦伯斯特百科词典》的解释，它包括两个相联的意思，一为“社会中某一族群所特有的文化观念和行为方式”，二为“在社会、经济和伦理等方面具有独特特征的族群”。我们平时通常引用第一种含义来定义亚文化。

      由此可见，包括同性恋性爱方式和关系、同性恋文学、同性恋商业经济等在内的同性恋文化各方面的总和，就是所谓的同性恋亚文化。常见的妇女文化、儿童文化、少数民族文化，以至较为偏门的乞丐文化、娼妓文化等，也都是亚文化类型。在美国各大书店里，有关同性恋的书籍往往摆放在有关黑人、印第安人和妇女文化的书籍旁边，就是亚文化分类的典型表示。

      亚文化这个词本身只是一个标签而已，并不带有或褒或贬的含义。当然，同性恋文化本身是一种亚文化，再称之为“同性恋亚文化”，在语意上确实有重复之嫌，但目前“同性恋亚文化”一词已经成了“同性恋文化”的代名词或者惯用词，再去追究其语意上的逻辑缺陷，似乎意义不大。

      如果把社会文化比做一棵树，那么亚文化就是树上的各串枝条，而树干则相当于各种亚文化的共同点，比如说同性恋者的喜怒哀乐等情感表达与异性恋者没有两异，同性恋旅行社的经营方式也和一般的旅行社非常相似。

      然而，亚文化是在亚文化族群的土壤中衍生和发展起来的，并不等同于主流文化在亚文化族群里的简单嫁接。比如说，一些人士想当然地把异性恋的男欢女爱移植到同性恋者身上，孰不知很多同性恋伴侣之间的性别角色并不象一般人想象的那般泾渭分明；男同性恋者也并非个个都爱好艺术，个个都喜欢扮女装。

      亚文化与主流文化之间由于价值观等方面的不同，可能是冲突的来源。比如说，妇女文化中的女权主义强调妇女自立，这种主张与主流文化中相夫教子的传统性别角色大相径庭。在异性恋文化中，伴侣的分离往往造成双方的反目，而情敌间更是以不共戴天；在同性恋社区里，某男的个人生活可能不仅围绕着现任男友，而且牵涉到前任男友，两位男友之间往往也能友好相处，艾滋病在同性恋社区里的一度猖獗更加强了社区成员间的团结与相互支持。可见，同性恋的排他性远远低于异性恋，但这种和谐在主流社会的很多人士看来，却是“淫乱”的表现。

      枝条拥有同一树干，同时又可能相互交错，使亚文化之下又有分类更细的亚文化，比如说同性恋文化与妇女文化的交错处出现了女同性恋文化；美国的黑人同性恋文化既是少数民族文化的一部分，又是同性恋文化的分支。可以说，如果没有这些亚文化，或者亚文化本身不呈现出多元性，那么整棵树就会显得干秃单调。

      目前众多的同性恋文学和影视作品等，基本以同性恋者为主要市场。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些作品反映了同性恋者特殊的社会地位和伦理结构，而这些特征与主流社会的相应内容并不完全等同，因此我们并不能以这些作品的区域性来贬低以至否定其艺术价值。但这种区域性的同时也限制了同性恋文化，比如说一些读者感叹同性恋文学没有出现象《红楼梦》和《京华春梦》这样的家族小说，但类似作品的主要人物如果都是同性恋者，恐怕也只有以梨园、相公堂子或者渔场为背景。虽然这种背景也能产生出佳作，但从《品花宝鉴》到《孽子》、《东宫西宫》等作品来看，背景和题材的雷同并不足以展现出同性恋者的全貌，反而在一定程度上促成和助长了主流社会对于同性恋的偏见。

      在同性恋者争取平等权益的斗争中，很多同性恋者试图通过文化的表达来争取社会的理解与支持。当同性恋尚未获得社会的普遍接受时，只是一味反映同性恋社区文化的作品较难引起非同性恋读者的共鸣。突破作品的区域性的一个办法是寻求与主流文化的沟通，除了深度上的挖掘以外，也可以追求多方面的反映，举个例子来说，电影《霸王别姬》是一部典型的梨园传奇，但程蝶衣的爱情历程可谓五十年中国现代史的缩影。除此之外，在段小楼开场时的刚烈性格演变至大跃进时的懦弱，以至发展到最后的叛变，充分反映出政治对于人性的摧残；戏院老板那五从起初的盛气凌人到后来对名角的阿谀奉承以至最后为求生存而不惜出卖故友，展现了一个活生生的见风使舵的投机分子形象。可以说，《霸王别姬》的复杂性和多面性使它能够自然地与主流社会沟通，从而超越了同性恋文艺中常见的局限性与单一性。

      说到这里，有人会提出以下有趣的问题：如果同性恋文化向主流文化靠拢以致融入主流文化，那么是否会造成社会文化的同质性（homogenization），从而削弱了多彩性呢？对于这个问题，我认为亚文化注入主流文化后，丰富了社会文化的整体。比如说，爵士乐和蓝调音乐为美国黑人音乐家所创，可以说是黑人文化的分支，但现在已经成为举世公认的主流音乐类型，当今爵士乐中著名的演奏家Keith Jarrett和歌手Harry Connick Jr.等，都是白人出身。

      同性恋亚文化是人类文化家族中的一员，伴随着自人类文化的产生与发展的时时刻刻，它的发展与壮大丰富了社会文化。